皇后娘娘原本對李淑就沒甚特別的喜愛, 除夕宴上這麼一鬧騰,便更雪上加霜,例行公事般的向聖人回稟了這事兒。
而聖人自縱容六公主奪了顧家女婿後, 對小輩們婚嫁之事都敬而遠之,親家結不好就結成仇,若不是傅長澤是個脾氣好耐得住性子的人, 六公主和他早晚也得過不下去。
聖人將趙大人請進宮中, 君臣間說了些私密話,趙家退婚的決心依舊沒有動搖,但這些他也不關心, 景王託付的事情辦過了, 至於結果好壞, 他身爲天子, 總不能硬按着趙家娶人不是。
八字不合的理由再次被拉出來掩人耳目,但這回, 李淑卻說不了風涼話, 原先顧青竹退親時惹的非議,原封不動的報應在她身上。城中百姓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即使景王捂的再嚴, 總會有那麼幾條沾邊兒的猜測,且趙家和王府連面子上的和解都難以維持,輕而易舉就能看出這婚事退的蹊蹺。
顧青竹和程瑤、盧玉憐約好正月十六這天逛燈會。
這些年但凡有空,幾個人便會在元宵前後結伴出行,盧玉閣在家待嫁分/身乏術, 是以今年換了法子,每家都是夫妻二人前來赴約。
別看盧玉憐成婚許久肚子沒動靜,去年她一舉得男,給姜家添了個八斤重的大胖小子。接生的婆子還說,盧玉憐這胎產的順利,以後想要生養也容易的很,姜夫人聽後高興的直唸佛,也不再提着勁兒給姜源納妾了。
盧玉憐在姜家地位穩固,使喚起姜源來毫不客氣,顧青竹和沈曇進了雅間,姜源正在孜孜不倦的給她剝橘皮。
“沈兄。”姜源大大咧咧的起身招呼,然後朝顧青竹點點頭,“青竹過年好啊。”
盧玉憐翻了個白眼,恨其不爭:“兄什麼兄的,那是妹妹和妹夫,正經的親戚!”
姜源是一時沒拐過來腦子,對着顧青竹喊妹子倒還順溜,沈曇在他們那羣浪蕩公子哥兒眼中,可算‘高嶺之花’,上來對着人叫妹夫,委實心有餘而力不足。
“姐夫。”沈曇神色坦然,先開口化解了姜源的尷尬。
若是他願意結交,和誰攀談均能有幾分投機,待顧明宏和程瑤趕到,姜源對沈曇已然是勾肩搭背、相見恨晚了。
“女兒一直哭鬧,在家哄她耽擱了半天,讓你們久等了。”程瑤把斗篷脫下來,笑着道,“我看宣德門那邊開始聚人了,估摸馬上游燈。”
“孩子哭鬧才惹人疼呢。”盧玉憐想想自家那個,不由頭疼道,“我兒子就會扯着嗓子叫,高興了叫,不高興也叫,跟誰欠了他銀子似得,家裡頭都怕他憋着氣把嗓子喊壞了。”
男人們落座烹茶飲酒,顧青竹則邊吃着糕點,邊寬慰盧玉憐說:“小孩子中氣足,我四伯家的小公子幼時也那樣兒,似乎一歲多就改過來了,表姐若擔心,尋太醫去府上瞧瞧也好。”
程瑤附和道:“在理,至少求個心安。”
盧玉憐攤開手,聳肩道:“早早便請過了,太醫只說身體沒什麼不好的,多哄哄罷了。”
她倆初爲人母,講起育兒經來興致勃勃,顧青竹雖是剛成婚不久,但因着讀書涉獵廣博,好些話題也能加入說上一說,比如小兒積食的偏方,她隨口可以列出三四個。
聖人每年元宵夜裡會登上宣德門與民共樂,而今天十六,則純粹是花燈遊展普天同慶。
御街邊兒上聚集了各色雜劇技藝的手藝人,爬杆兒、吞鐵劍、吹火球應有盡有,臨着潘樓街拐角處還有演雜劇的,顧青竹他們到跟前觀望了會兒,臺上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高/潮時圍觀衆人紛紛拍手稱好,震的耳邊除了嗡嗡聲之外,再聽不見旁的。
這種日子出來賞燈的公子閨秀頗多,一路上遇見好些熟人,宣德樓正對面的仙客居更是世家貴族常進的地方。
仙閣居二層的露臺被田橈重金所包,呼朋喚友的來這兒坐着看巡燈,比起擠翁不動的人羣,如此不費神不費力,且清雅脫俗之地顯然更如意,
趙家兄弟先後退親,便是趙大人對外再心平氣和,在家也是忍不住唉聲嘆氣,趙懷禮在討長輩歡心上頭甚爲木訥,所以過年這陣子,全靠趙懷信鞍前馬後的安撫祖父,好容易得個休息,才應了田橈的約。
“你家老爺子怎麼樣?”田橈指揮着小廝把炭盆子放在腳底不遠處,不忘分神關心下趙懷信家中情狀,“要不要我和祖父說說,趕明兒找你家老爺子下下棋,高興高興?”
趙懷信手中捏着個細口的青瓷酒瓶,裡面是京兆府的名酒,在喝過西北烈酒後,再嘗其他的似乎都欠缺了點兒味道,特別是冬季冷意刺骨。
他輕輕晃了晃酒瓶子,嘆了口氣:“過短時日再看,眼下他還在氣頭上。”
田橈瞭然的拍拍他的肩膀,嘖嘖道:“不是我說,你們家真叫流年不利,你那事兒也就罷了...沒轍不是,好歹和顧家如今和和氣氣,可景王那頭可不是好糊弄的,理虧人家還能仗着皇親的勢,欺負咱們。”
趙懷信不置可否,喝了口酒。
田橈繼續出謀劃策,摸着下巴道:“你大哥是個牛人,我從前小看他了,不管怎麼說,這次做的漂亮,換做小爺我,早忍不了那種女人。”
“你少摻合。”趙懷信看着樓下熱鬧的人羣,巡燈的隊伍從宣德門出來,順着御街往南走。
田橈笑了笑,不再提這些破壞氣氛的事兒:“反正以後咱倆可就是這汴梁城數一數二的貴公子,不知多少姑娘等着盼着嫁呢。”
趙懷信嫌棄的把他推遠了,一副不肯同流合污的表情。
巡燈隊伍長長的遊走在街巷中央,最前頭龍獅開路,緊接着是普賢、文殊兩位菩薩,孩童們追隨着荷花燈笑鬧着跑,連街邊兒的糖人甜食都吸引不了他們目光,有的更是求着父母買來小花鼓,像模像樣的混入燈隊中,敲敲打打的走過去。
沈曇當初的聘禮中,有件白狐毛制的披風,顧青竹不怕冷,往日斗篷、披風便不多,純白這種更是一件都沒有。
於是乎今年穿着它出門還是頭次,顧青竹站在人羣中十分顯眼,別家姑娘婦人穿戴均是顏色靚麗,唯獨她通身雪白,彷彿天幕之中衆星圍繞的明月一般。
冥冥之中好似有什麼在牽引。
趙懷信無意間把目光落在那片白色上頭,待看清楚顧青竹的側臉,心中被許久未曾出現的悵然盈滿了。但失態只是暫時的,田橈抱着酒缸歸來,他又恢復成了刀槍不入的趙三公子,笑意淡然的與衆人舉杯暢飲。
兜兜轉轉,意難平的日子總歸要過去的。
顧青竹她們賞了燈,買下許多鈴鐺、布老虎小孩兒玩的物件兒,幾個丫鬟手裡提的滿滿當當,然後相互作別。
回程途中,她偶爾聽見旁邊有人議論趙懷禮和瑞和縣主退婚,旁的倒還不在意,唯獨末尾那句:景王鐵定會打壓趙家,讓她記在了心上。
過了正月便是春闈,汴梁城聚集了各地莘莘學子,飯館客棧爆滿,爲着城中安全考慮,聖人將宵禁的時間提前半個時辰。
這對於沈曇來說倒無所謂,臨近開考這幾日,他基本上不再溫習書本,爲了習慣作息,每日的策論卻是要寫的,除此之外便圍在顧青竹身邊,有時想起什麼來了,就閉目冥想。
顧青竹一心一意替他安排飲食雜事,沈老夫人見她忙碌,便免了晨昏定省。
開考前一日進場,她隨馬車跟着沈曇到了貢院,外頭已經人山人海,兵將們將手搭在腰間的佩刀上,矗立在門外,隊伍從街這邊排到那頭。
沈曇掀起簾子瞄了眼,也不着急,反而往車壁坐了坐,歪着躺在顧青竹曲起的腿上。
馬車裡頭只他們兩人,寬敞的很,可再寬敞,座兒還是那麼長,以沈曇的身形只能憋憋屈屈的蜷縮着躺,即便顧青竹立刻給他騰了地方,也用處不大。
“郎君昨兒沒睡好?”她蹙起眉,擔憂的探上沈曇的額頭,沒見異狀才呼了口氣。
沈曇笑了聲:“有你在身邊兒,每夜睡的都好。”
顧青竹不放心的問:“那怎麼又躺下了?”
“早晚要進去,守在門口還排隊做什麼。”沈曇胸有成竹,懶得掙那一時半會兒的時間。
直到最後,沈曇幾乎是踩着點兒的通過檢查進了貢院,這九日顧青竹是掰着指頭過的,再知道他學業辛勞後,更是希望能有所回報,馬到功成。
功夫不負有心人,沈曇在杏花榜上掛了名號,且殿試時大放異彩,中了探花。
宮中派人去沈府報喜,沈仲作爲父親自然與有榮焉,上次秋闈得會元時,因爲老國公去世,家裡頭便沒有爲沈曇慶賀,這次可謂卯足了勁頭大操大辦。府門前掛上了紅燈籠,老夫人給下人們每人包了紅封,足足夠半年的嚼用,侍衛僕婦俱喜氣洋洋,連衣服都換上新制的,腳下生風。
而正主兒沈曇卻一頭紮在塌間,睡的天昏地暗,顧青竹想錦繡堂幫忙他都不讓,硬是拖拽着把她弄到身邊,繡鞋也扔的老遠。
顧青竹試着掙扎兩下,無奈沈曇氣力太大,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索性也不煩惱那麼多,跟着他直睡到夜裡才起的身。
沈家連慶三日,顧二爺和青竹父親也前來祝賀,沈曇不負衆望的表現,令顧老爺子眉開眼笑,讚揚說顧氏弟子理應如此,若非腿腳不好,怕還想自己過來熱鬧熱鬧。
三月初,景王暗地裡打壓趙家的商鋪田產,連趙懷信名下的鋪子都連續虧空,聖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中間和稀泥,先是給趙懷信升了官職以做安撫,後對景王的舉動也沒過多幹預。
有得必有失,趙家根基穩固,一時困窘倒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這些傳到顧青竹耳朵中,想了想,覺得是個報答趙懷信的好機會。她先前便準備把鋪子和一些產業贈與趙懷信,不過因種種原因,並不適合再擺到檯面上去說,如今雪中送炭再合適不過。
同沈曇說明後,她便把銀票地契裝進匣子中給了他,怎麼巧妙使用,還要看沈曇的手段。
剛剛解決完心頭難題,聖人便下旨給這次春闈考中的學生們封了官職,原本科考選出的人才,一般要從翰林院編修做起,好的話封侯拜相,差的話混個五品官員頂破天了。
但沈曇要從軍,聖人更不想放着好好的將才不用,就破格將他安插/進了西北大營,擡舉之意昭然若揭。
四月初,楊柳依依春風襲人。
沈曇奉旨外派至京兆府,這一走時間不定,對於顧青竹的安置他尚有疑慮,怕西北苦寒,讓她吃苦。
而顧青竹可沒猶豫分毫,聽過後先回了趟孃家告知詳情,然後張羅着要搬走的東西,這次也不怕麻煩,畢竟要長年累月的在外過日子,衣裳棉被都要帶着,馬車裝滿一輛又一輛,最後還租用了外面的車子,用起銀子半點兒不吝嗇。
臨行這日,顧父和張姨娘他們送行至南薰門外,父女倆說了許久,顧青竹這纔不舍的鑽入馬車中。
汴梁城越來越遠,東方旭日金光。
沈曇騎馬跟在旁邊,朝陽的映襯之下,他整個臉顯得愈發棱角分明。
顧青竹掀起簾子向來路望了一眼,再看看沈曇,笑盈盈的說:“郎君,咱們走的慢些,晚上到臨水鎮嚐嚐那邊兒的魚羹罷。”
“好。”沈曇一手抓着繮繩,轉過臉朝她笑了道,“聽你的。”
前頭青山綠水交相應,春燕啄泥,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訂婚三次,得一知心人至白首。
盡道是,良緣天賜。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番外一鼓作氣,再接再厲(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