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長輩意屬顧七姑娘並非頭一回。
聖人爲長公主在延福宮擺宴, 有趙懷信幫着尋明卓的恩情在先,李氏見趙老夫人免不得多交談幾句,顧青竹甚少露面, 老夫人觀她目光澄淨,言行更落落大方,舉手投足顯出來的規矩教養, 打眼兒瞧着便是書香世家悉心教導出來的。
這心裡面一嘆, 自然想到家裡那位天資聰穎卻不省心的孫子。
趙懷信旁的均沒得說,同長輩也親近,幾個小輩裡頭, 數他往老人家院子跑的勤, 只一點兒, 女人緣太盛。有段趙大人咬了牙禁他的足, 除去念書,每日晨昏定省, 基本沒出過門, 結果趙府側門的巷子隔三差五來小丫頭打聽消息,不單詢問, 連捎帶東西的也有, 門房值班的僕從往後院送信跑斷了腿。
管得住自家孫兒,可攔不住外頭的狂蜂浪蝶。
趙老夫人想着,興許娶了媳婦過門就不一樣了呢?於是常在趙懷信面前探口風,張家閨秀李家姑娘的,但提到顧青竹, 老夫人狠是賣力誇獎了通,隨後瞪着眼等他反應。
趙懷信當時與顧青竹也就照過幾次面兒,覺得她確有點兒與衆不同,要說其他想法萬萬沒有的,不甚在意笑了回句:“顧大人家姑娘固然沒得挑。”
沒從面兒上看出個所以然來,老夫人略微泄了氣,操心歸操心,若孫兒不願意,也不去牽那勞什子的紅線,這好好的姑娘娶進門,趙懷信再不上心,兩家結親可真個結出仇來了,但顧七姑娘在她跟前是掛了名兒的。
“母親不常說要位年長的兒媳好管得住我?”趙懷信知祖母曾動這心思,沒料田氏竟也相中了顧青竹,臉上帶笑的說:“七姑娘眼下可還未及笄。”
“這不孝子!”田氏鳳目微冷,碗往桌上一撂,數落道:“前兩年挑的幾家姑娘,哪位不是和你歲數相當脾性又好,你倒自在,這不如意那也不如意,今兒還跟我論起年歲來了,掰指頭自個兒算算汴梁城和你同歲的哪個沒議親?我還去那九霄宮替你尋個仙女兒不成。”
“我的錯我的錯。”趙懷信見母親真動了怒,連忙好脾氣的哄道:“瞧瞧,八字還未一撇,您心疼人家就越過親兒子,以後成了婚我還能在您面前討碗水喝嗎?”
母子倆有默契,趙懷信能說出這話,便是不反對了。
田氏一肚子的勸詞未講,他竟爽快應了,遲疑着看了他:“你是同意了?別拐回頭不認賬,說我這當孃的逼迫你。”
“我何時應過不甘願的事。”趙懷信輕輕一笑,順着她的意思誠意十足的把顧青竹的好處分析了遍,句句透徹在理,然後蹙了眉道:“只是七姑娘優秀,能否看得上兒子還另當別論。”
田氏心內一喜,自家幼子在她眼裡就如文曲下凡,容貌更不用多說,年輕公子裡妥妥拔得頭籌,那點毛病若改了,哪還有不成的道理,信心滿滿的告誡說:“只要你別犯渾,安安心心辦正事娘就安心了。”
趙府園子幽深,趙懷信走的時候沒再使隨從撐傘,獨自冒着細雨踱步到了瓊臺,鳳九安排好幾樣簡單的酒菜,在門前守着等他。
“酒菜才備好,主子進屋更了衣再用些?”鳳九掃了眼後頭抱傘跟着的隨從,瞬間明白趙懷信心情欠佳,半句也不多嘴。
趙懷信不置可否的進了門,紅豆方端着熱米酒安置好,騰開手取出些衣物放在耳房裡,點上一截香再退了出來,和鳳九遞過眼。
鳳九搖搖頭,吃酒時並沒見趙懷信有什麼不快,反倒比平時還多喝些,那地方比秦樓楚館靜怡,別瞧門子不大,裡頭可開闊着呢,院尾小樓推開窗子是汴河彎兒,最稱趙懷信心意。
兩人立在桌旁揣摩主子心思,趙懷信在外頭風流,府裡做派卻清正的很,瓊臺裡伺候的大丫頭單紅豆一人,打下手的小丫鬟過了十二,均往其他院裡調。就這,總有被迷了春心的渾噩着腦袋想試上一試,哪怕露水情緣也認。
桌上備的四小碟涼菜,花生木耳、羊頭籤、拌三絲和豆油藕卷,紅豆拿手試了盛米酒的小盅,皺眉打算再熱上一回,卻讓從耳房現身的趙懷信擺手阻了:“放下罷。”
紅豆低頭稱是,順手將碗挪到他面前:“加了幾枚珍珠圓子,公子先嚐嘗。”
趙懷信慢條斯理的把米酒喝了乾淨,再擡頭,臉上已然沒了先前的陰鬱,睨了眼鳳九問道:“董夫人那邊辦的怎樣?”
鳳九聞言站直腰板回說:“按主子吩咐,西邊空的屋子改成了花房,該搬的花草搬了進去,聘着位養花多年的老婦人看管,董夫人看着挺高興,只是...”
趙懷信示意他繼續說。
自從在棗家子巷兩人拌了嘴,董媛心裡可打上個結,日日思及他來,又酸又恨,再和趙懷信出城踏青遊玩,偶爾閃神還能想起顧家姑娘,話語間免不得試探,次數多趙懷信也不耐,擺了回臉色,氣的她拂袖而去。董媛最大的優點在於知進退,能吊着男人胃口,情誼才綿長,趙懷信最是欣賞這點,可突的轉變,倒像後院普通的吃醋婦人般,言語不顧的問這問那,頗令人掃興。
鳳九小心翼翼看他眼:“只是她說開春山色秀麗,既然家裡花草有了着落,盤算下趟江南走走,不日便動身。”
趙懷信夾了塊藕捲入口,細細咀嚼一番,笑了聲:“她如果定下行程,你找人去官府打點路引,要的東西都置齊,再捎句話給董夫人,說諸事繁雜,我便不送她了。”
鳳九心裡惋惜,真往江南去個來回,再見面怕物是人非,董夫人那麼聰慧一人,怎麼在這時候,非要和主子擰着幹,胳膊還扭不過大腿呢,趙懷信但凡厭棄上了,就是那開弓箭,沒有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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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玉憐和姜源換罷庚帖,到了納徵的時候。
別人不去,顧青竹於情於理都要湊這熱鬧,盧玉憐跟着教養姑姑在家學規矩,連奪標都沒瞧成,見着她先倒了通苦水,指着羅漢牀上好些緞子說:“明明做個樣子就行,我娘非讓我一針一線的把袍子做起來,我費力趕出來,她又嫌拿不出手,早知如此麻煩,還不如不點那個頭!再過兩年清閒日子。”
“表姐可不能這麼說。”顧青竹抿了口果子茶,含笑道:“再過兩年該縫製的衣裳也要縫,良人卻不是時時有的。”
盧玉憐面兒上一紅,顯出些女兒家的羞態,嘴裡逞強說:“他哪兒稱的上良人,虎背熊腰粗聲粗氣,優點不多缺點一籮筐,往人堆兒裡一站半眼不會多看,也就看在自小認識的份上,我纔將就着同意了。”
觀那副言不由衷的模樣,顧青竹掩嘴笑笑不同她爭辯,繞過屏風的盧玉閣卻聽到耳裡,當即揭了她的底兒:“哪個半夜捧着人送的東西要笑醒的,我這胳臂上的雞皮疙瘩可還沒下去哩。”
“你這丫頭!”盧玉憐羞惱的跺了腳,上前摸着她腰間的癢癢肉撓:“誰夜裡笑了,你是鑲了對兒千里眼順風耳?”
盧玉閣最怕這個,腰上半點忍不得碰,趕緊笑着討饒:“我笑的我笑的,準是夜裡發夢記差了,姜公子八輩子修得福分才娶上姐姐的,真是高攀的很!”
“還沒娶上呢。”盧玉憐滿面帶笑的糾正,接過她手裡的小竹筐端給顧青竹道:“青竹嚐嚐這櫻桃。”
盧玉閣在後面撇嘴使眼色,不必多說,定是姜源送來討佳人歡心的。
開封府的櫻桃多打南邊運,瞧那新鮮樣子怕費了不少功夫,顧青竹捏一顆填在嘴裡,酸甜可口,擡眼兒道:“表姐也一道吃?”
“那呆子送兩箱子過來,各院分下去還剩下好多,我吃了兩日胃裡頭都有點反酸,讓人給你包了些走時帶上。”盧玉憐把羅漢牀上的緞子稍微理了下,忽的拍手道:“光顧着聊,差點忘跟你打聽,王蒙和你那堂姐怎個說法?”
顧青竹愣了愣,再想姜源、王蒙兩個的關係,盧玉憐知點消息也自然,於是笑盈盈道:“那有什麼可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只是堂姐家中有父母長輩,我祖母不能越過他們做這個主,便讓王家先同平江那邊聯繫上,再論其他的。”
“我想也是。”盧玉憐不知內情,點點頭說:“說句實在話你別介意,不知是不是我看不慣南方閨秀身上那股子嬌嫩勁兒,總覺得她說不來的怪道。”
顧青竹心嘆盧玉憐火眼金睛,好不好的都能覺察,交得程瑤那樣品行的好友也是福分,只這話實在不好接,家醜不外揚,李氏從未明面和她提起,顧青荷在平江府的過往也是頌平打聽來的。
她思忖着沒吭聲,盧玉閣恍然不知的笑了說:“姐,你那看不慣可不分南北。”
盧玉憐本隨口一問,打了岔想起別的又道:“我也看不得汴梁姑娘的嬌貴虛僞,個頂個鼻孔朝天,有本事見了趙三公子還往天上瞧呢?”
正說着,院裡丫頭進來通報姜家聘禮擡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願:小天使們平安夜歡樂多多甜甜蜜蜜,蘋果少不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