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黑鬍子赫德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從地方爬了起來,撲到面具武士腳邊,抱住他的小腿狂喊道:“放過他們!放過他們!我是你的奴隸!永遠的奴隸!只要你放過他們!放過他們!”
面具武士停住了,身形不動,他低下頭看着面容狼狽的赫德,凝視着他。赫德抱着他小腿不放,低頭喘着氣。
過來好一會兒,武士笑了,用溫和的語氣說道:“你這樣還不夠,不能讓我放心。我必須殺光他們,斷了你的牽掛,這樣你才能安心做我的奴隸。否則,就算是現在勉強做了我的奴隸,萬一日後又懷念做強盜的美好日子,偷偷逃跑怎麼辦?我總不能天天看着你吧!”
赫德喘着氣,慢慢地爬了起來,他看了看剩下的呆若木雞的殘匪,沒有說話,似乎陷入沉思。
他擡頭看了看天,凝視着那輝煌的太陽,看了一會兒,他低下頭。他看向面具武士,做了個奇怪的手勢,然後面對着他雙膝跪了下來,身體前傾,接着全身匍匐在了地面上,兩臂分開,手心向下,平平地貼在地面。他這樣平貼在地面一動不動。
周圍的人看到他的這個動作無不驚愕。因爲這是北方野蠻民族中,被征服者向征服者表示永遠屈服的大禮。
這種禮節在聖西蘭這種文明國度是不可想象的,在聖西蘭,農民見到領主只需脫帽鞠躬即可,小貴族見到大貴族也不過是微微一躬,貴族見到國王也是脫帽鞠躬,農民見到國王倒是可以行大禮,但這大禮也不過是單腿跪地,再加上撫胸躬身而已。
只有在教堂禱告的時候,爲了表達對神的至高禮敬,纔可以雙腿跪地,但也不用以頭觸地。
所以這種野蠻民族表示屈服的全身匍匐禮節,在文明國度的人看來是非常過分的,甚至是踐踏人格的行爲。絕對沒有人會行這種禮節,哪怕是奴隸,見到主人也只需鞠躬即可。
因此,赫德一做出這種禮節,周圍的人無不目瞪口呆,包括剩餘盜匪、安妮小姐以及趕到的商團護衛隊等人,都被深深震驚住了,他們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兇猛彪悍的強盜頭子,居然會向敵人行這種卑賤之極的禮節,連一點自尊都不要了。
連黑鬍子的手下都呆住了,他們不明白,首領爲什麼要這樣做。
但是震驚還不止於此,下面發生更是讓他們震撼,甚至是毛骨悚然。只見黑鬍子赫德匍匐完後,緩緩立起,但仍跪在地上,他左手一伸,拾起一旁的斧子,然後右手伸出,平平而立,身體不動,接着他舉起了左手的斧子。
他要幹什麼?
衆人心中隱隱生起一種不妙的感覺,卻還沒等他們想明白,只見赫德左手高舉的斧頭猛地劈了下去。
啊……
安妮小姐捂着臉尖叫起來,衆人只覺心裡猛地一縮,無不毛髮豎立,生起一股寒意。只見赫德硬生生把自己右手砍了下來,血淋淋的手掌掉落在地,右腕只露着光禿禿的白骨和血肉。
赫德猛地慘叫一聲,然後生生忍住,不再呼喊,他臉色慘白,黑色鬍鬚不住顫抖,把斧子仍在地上,艱難地對面具武士說道:“這下你不用擔心我會背叛了,沒有強盜團伙會要一個殘廢加入,哪怕這個殘廢是個初段鬥士。更何況這個殘廢還是一個卑賤地投降的人,這樣的人是強盜的恥辱,沒有人會看得起的。這樣的人只能作奴隸。”
說着,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衆人頓時都明白了,然後眼中露出複雜的目光,默默無語。
面具武士目擊了整個過程,強盜卑賤地匍匐在地,然後砍掉自己右手,他都看在眼裡,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衝着那剩下的九個盜匪,大聲呵斥道:“你們可以滾了,不要再讓我看到!”
六個盜匪頓時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們神色複雜地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首領,然後互相看了一眼,緩緩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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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強盜們離開,商隊衆人都鬆了口氣。納德護衛長走到安妮小姐身邊,關心地問道:“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有事,”安妮小姐也鬆了口氣,不過隨即想起那個內心難測的面具武士還在這裡,不得不又打起精神。
“尊敬地強者,請允許我代表商隊感謝您的出手相助,”安妮小姐上前一步,恭敬地對面具武士說道:“我們的總部在倫格市,請隨我們一起上路,到達倫格市後,您將受到我們家族的感謝和報答。”
面具武士想了想,又在安妮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道:“這些就免了吧,我不能與你們一起走,不過我肯定會去倫格市一趟,就這幾天內。”
說着他看着地面上昏迷的赫德,說道:“這個人暫時託付給你們,給他找個神甫治療一下,等我到倫格市後,自會找你要人。不過……”
他停了一下,看着安妮,口氣不善道:“到時候如果出了問題,可別怪我心狠。’
安妮不由一顫,急忙說道:“您放心,如果出了問題,我負全部責任。”
面具武士哼了一聲,身形一動,以極其恐怖的速度彈射而出,化作一道灰線,消失在場地。只留下目光驚愕的衆人。
“這人實在太可怕了。”納德護衛長一臉驚容,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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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馬車,李西源已經換回學者長袍,一身輕鬆地出現在車廂裡。看到兩眼惺忪的雷諾,他笑着道:“我的保鏢先生,您休息的得怎麼樣?”
雷諾搖搖頭道:“本來睡得挺好,可遠處老有慘叫聲哭喊聲傳來,吵得我睡眠不是很踏實,沒想到這地方治安這麼差,老有打架鬥毆的,讓人睡覺都睡不好。”
“是啊,”李西源有些感慨道:“王國的治安令人失望,我們這些旅客不得安閒,只好回頭了。”
說着,他衝着車伕喊道:“夥計,不用往前走了,回鎮子上去,住兩天再走。”
車伕大聲回答道:“先生,您的決定非常正確。”
說着,調轉車頭,往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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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黑暗的樹林有微微的清風吹過,李西源站在一棵兩人才能合抱的大樹,手舉着木劍,看着眼前平割如滑的樹幹缺口,很滿意地點點頭,雖然比起貝約克男爵的劍術還是有差距,但這已經是進步很快了,相信男爵在這裡看到他手段,並知道這是在很短時間內取得的,也會吃驚不已。
比起這個世界的武者,他還是有很多優勢的,首先,他記憶中有着他那個古老民族的武道知識。他那個民族的古老文明其實是一個內涵積累到登峰造極的道文明,因爲已經發展到極致,觸犯了物極必反的自然規律,因而開始衰退,一路衰退,一再衰退,最後在外來文明的打擊下,幾乎完全衰亡。就算是這樣,也留下了浩如煙海的文明遺產和深邃的智慧承傳,不是淺薄的神靈文明和科技文明能比的。
這個世界還處在神靈文明的範疇,雖然少了很多法則限制,能比地球上的神靈更顯威能,震懾世界,令萬民畏服,但仍是神靈文化,遠不如自己那個民族的道文化深邃難測。
而他,作爲一個受到傳統文明和現代文明薰陶的華夏後裔,他的知識儲備和智慧內涵不是這些思想相對簡單的異界人類所能想象的。
劍禪,在最爲禪宗昌盛的大唐時代,是修武的禪僧們領悟真如佛性的一種手段。這種對大道的領悟,與演武修身的社會風氣和習慣結合起來,對那個時代的武學家和少年劍客的影響是驚人的。
大唐是進取的時代,是尚武的時代,是具有開拓精神的時代。這個時代,人才輩出,風雲際會,英雄豪客聚會一堂,共演這人天造化之歷史大戲。
李西源此時凝然站立,兩腳不丁不八,雙手握劍前指,劍尖斜上,與眉頭平高,劍柄至於腹前二寸,兩腕沉握,眼簾微合,安住於禪定之中。
此式是劍禪起始,叫做“法界緣起”,日本劍道則稱之爲“正目藏”,象徵不生不滅的真如之體,此時劍尖微微斜上,則象徵着一點緣起,與真如相應,從而因緣聚會,化生出萬法萬相。
李西源沉凝許久,左肩一動,木劍斜劃,動作緩慢,卻有着說不出的韻律和沉重,腳下踏步,身形扭轉,木劍橫斬,豎劈,十字殺,動作神聖而凝重,並伴着一種說不出的美感,猶如祭祀之舞,歌引禱天,聖贊中含着幾分悲涼。
月下踏舞,節拍如生靈之心鼓波動,此時月天降下淡淡的霧氣,寒氣如潮水而生,將劍舞之身影掩映得似隱似現,如痕如幻,彷彿天地間一切都飄渺如霧般,隨着一個緣起的萌生,觸動了潛在的因緣,於是聚合,化顯,生果,果又爲新因,因與諸緣聚合,又化生出果。生生不已,如此因緣聚合,相生無盡,萬象森羅一一俱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