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翻墨遮遠山,雨歇林泛濃煙色。
雨後,水汽瀰漫,陰冷空氣中騰起濃濃霧氣。
低矮酒館之前,“風兮酒館”皺皺巴巴的幡旗落着水滴垂向地面,十餘道人影站在旗杆之前,定望酒館前方彌散濃重霧氣的幽深密林,面色沉凝。
酒館風掌櫃站在人排最前方,目炯如電,穿透濃霧遠眺而出,突然,他神色一動,提聲道:“諸位,奉澤莊的人到了。”
衆人聞言不由定眼望去,但見疊嶂濃霧之中,緩緩行來三道人影,步伐又慢又沉,就好似被這濃霧侵入了身體,行路艱難。
足足半柱香的功夫,三人才穿霧來到衆人眼前。
爲首一人,是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一身整齊乾淨的緇色長衫,腳穿黑色短靴,靴尖沾滿泥濘,整個人瘦得厲害,顴骨高突,面容棱角分明,眼角皺紋深邃,眼瞳渾濁,佈滿紅絲,看起來很是精神不濟。
而他身後二人,皆是身着黑色短靠,黑色腰帶,腳穿黑色布鞋,滿腳泥水,年紀大約都在三十上下,也是十分消瘦,勾肩駝背,面青眼紅,猶如常年精神衰弱的患者。
這三人面色陰沉站在重重濃霧之中,與其說是三個人,倒不如說是三隻鬼。
郝瑟不由吸了口涼氣,掃了一圈周圍衆人。
屍天清面無表情,文京墨雙目長眯,而其他人皆是面色一沉。
“在下奉澤莊管家呂齊銳,見過諸位英雄。”爲首的男子朝衆人躬身施禮。
衆人抱拳回禮。
呂齊銳又向風掌櫃一抱拳:“有勞風掌櫃了。”
“呂官家客氣了。”風掌櫃抱拳一笑,又朝衆人道,“諸位英雄,風某任務已了,就此告辭,諸位保重。”
言罷,就迅速退回了酒館。
呂齊銳渾濁目光慢慢掃過衆人,一張面容就好似百年的老樹皮,紋絲不動,唯有在看到屍天清之時,眸光閃了閃,然後又變成了一副古井無波的表情,身體向後一撤,擡手道:“諸位請隨我來。”
“誒?這又是霧又是泥的,難道你們奉澤莊就沒備幾輛馬車來?”那邋遢道長不滿叫道。
呂管家眼皮未擡:“奉澤莊穿過前方樹林就到,前後不過半個時辰,此時大雨剛停,路上十分泥濘,馬車容易陷入泥路之中,反卻慢了。”
頓了頓,又掃望衆人道:“何況諸位皆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俠客,武藝超羣,輕功絕世,想必這小小的泥濘定是難不住諸位英雄的。”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方璞絡大笑,“走走走,上百兩黃金可等着俺們呢!”
呂伯又垂下眼皮:“請。”
說完,就率先向樹林深處走去,身後兩個家僕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衆人也分批隨後而行。
野色籠煙,濃霧茫茫,眼前可見距離不出半丈,衆人路況不熟,只能跟着前方呂管家的步速緩慢前行,加上道路泥濘,各自輕功身法又皆有差別,不知不覺,就拉開了距離。
方璞絡、九青葉英招和仲華方緊跟呂管家走在最前方,屬於第一梯隊;蓬萊甘華等三位姑娘行在後方數步之外,止觀和尚落在幾步之後,形成第二梯隊;邋遢道長和遊方郎中貌似輕功造詣都不高,一前一後差了不到幾步距離,走得很是艱辛,是第三梯隊。
而走在最後的,竟是郝瑟、屍天清和文京墨三人。
其原因就是——雖然郝瑟的紫翎靴可踏雲躍空、十分了得,但此刻濃霧之中,自然不是飛天遁地出風頭之際,而那紫翎靴又比平常的靴子重了兩倍,加上這林中滿地泥濘,郝瑟基本每一步都在和黏糊糊的泥巴作鬥爭,可謂是舉步維艱。
屍天清和文京墨只得一邊一個提着郝瑟的胳膊,以此來減少郝瑟的體重,加快行進速度。
“郝兄,你這可真是 ‘石牛入泥,自身難保’啊。”文京墨挑眉吐槽。
“咳!老子這是策略!策略!”郝瑟艱難從泥濘路中拔出腳,壓低聲音道,“剛纔酒館裡人多口雜,老子不好多問,所以才故意落後幾步,正好尋個機會讓咱們三個好好合計合計。”
“阿瑟高見。”屍天清正色拍馬屁。
文京墨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掃了一眼屍天清:“郝兄是想問這奉澤莊的事兒?”
郝瑟點頭:“沒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那些人一聽到奉澤莊三個字就逃得比兔子還快,連黃金百兩的賞金都視而不見,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貓膩!”
文京墨看了一眼郝瑟:“這奉澤莊乃是青州境內赫赫有名的富家大戶,相傳是祖上在山裡得了金礦,發了橫財,從此富甲一方。即便是在全國,奉澤莊的富貴也是排得上名號的。只是這奉澤莊世代經商,從不涉及綠林之事,所以在江湖上並沒有什麼名位。”
“至於那玉竹信上所懸賞的‘擒妖’一事——”文京墨搖了搖頭,“怕是近一年纔出的怪事,小生的確不知詳情。”
“唉,咱們這一年都待在山谷裡閉關鎖國,消息不靈通啊……”郝瑟皺眉,瞪了一眼文京墨,“那文書生你還建議老子接下這玉竹信,萬一是燙手山芋可咋整?”
文京墨挑眉一笑:“龍行派方璞絡那般的三流貨色都敢接玉竹信,我們如何不敢?”
屍天清也默默點頭。
“不行,老子還是不放心。”郝瑟抓了抓臉皮,突然雙眼一亮,“要不文書生你乾脆用算盤算一算吧!”
文京墨狐眼橫過冷光:“小生這算盤不過就是個卜算吉凶的物件,難道郝兄你還當它是千里眼順風耳、可知天下之萬事不成?”
“誒?!”郝瑟大驚,“可是之前你給那個賈川算命的時候,不是說得有理有據頭頭是道嗎?”
文京墨臉皮抽了一下:“那是小生根據賈川的面相和江湖傳聞推測之後添油加醋編的……郝兄,你可別告訴小生,你也信了?!”
“啥子?!”郝瑟目瞪口呆。
屍天清一旁以拳遮口,輕咳一聲:“阿瑟心思單純,難能可貴。”
“屍兄你這種時候就別拍馬屁了……”郝瑟狂抓頭髮,頓了頓,突然又道,“不對啊,你當時還算出那個方璞絡逛妓院陽*痿來着……”
“咳咳咳!”屍天清劇咳。
“哦,那個啊……”文京墨挑眉一笑,“前幾日路過一個茶館之時,小生聽到幾個客商笑談曾在一家妓院外見到一個衣冠不整的大漢灰頭土臉逃出青樓,而且逃出的緣由還很是丟人,小生聽着有趣,就多問了幾句,恰好他們形容的那個大漢衣着相貌和今日這位龍行派的方璞絡很是相似——”
“咳——”屍天清轉頭。
郝瑟僵硬,臉皮抽搐兩下:“所、所以,你適才神神道道說的那些其實根本不是你算出來的,而、而是……你、你——胡編亂造加坑蒙拐騙撞上的?”
“廢話。”文京墨鄙視了一眼郝瑟。
郝瑟一雙淡眉開始不規則扭動:“文書生,你該不會是——打算把從孟前輩那學到的一身本領都用來騙人吧?”
文京墨鹿眼長眯:“騙一是爲罪,騙萬是爲雄。騙得九百萬,即爲雄中雄。”
“聽着耳熟,但是怎麼總覺着不大對……”郝瑟抽着眼角看向屍天清。
屍天清偏離目光:“咳,差不多。”
郝瑟臉皮抖了抖。
所以這文狐狸是從小騙子進化成了大騙子咩?!
“郝兄謬讚了。”文京墨突然道出一句。
“臥槽,老子什麼都沒說啊!”郝瑟一臉驚恐瞪着文京墨。
文京墨眯眼微笑,狐眸詭光頻閃,看得郝瑟全身發冷,忙向屍天清身側靠了靠。
“咳,既然千竹也不知這奉澤莊一事的原委,不若我們去問問其他人?”屍天清轉移話題。
此言一出,郝瑟和文京墨皆同時呆住了。
“屍兄,你傻了嗎?所謂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如今咱們和前面那幫人都接了玉竹信,便是競爭對手,下套背後插刀子還來不及,你去問他們線索,他們能告訴咱們才鬼了!”
“郝兄所言甚是。”文京墨難得贊同了一次郝瑟。
屍天清怔了怔,隨即輕輕一笑:“天清倒是以爲,我等皆是行走江湖的兄弟,定會出手相助。”
那一抹笑容,即使被層層濃霧所遮掩,也散發出皎如皓月的光輝,令人心明透澈。
郝瑟和文京墨同時愣住了。
“阿瑟?千竹?”屍天清疑惑。
郝瑟眨了眨眼,望向身邊的腹黑書生。
文京墨沉吟片刻,忽然展眉一笑:“屍兄所言甚是,小生這就去——問問那位雄風不振的方大俠。”
說着,碧色身形就化作一道翠影,幽幽飄入了濃霧之中。
“阿瑟想去問誰?”屍天清問道。
郝瑟望着眼前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露齒一笑,帥氣一抹額頭:“像老子這般玉樹臨風帥裂蒼穹的貴公子,自然要去和三位花容月貌的蓬萊仙子談心啦!”
*
霏霏霧煙之中,甘華纖細足尖踏在泥路之上,雖然步履輕盈,身姿聘婷,可行走之間,卻稍顯凝滯之感,只是那感覺十分細微,甚至連她身側的兩位師妹都未曾發覺。
“女施主,你氣息不穩,步法飄忽,可是之前在酒館打鬥之時激發了舊傷?”
突然,濃霧中飄來一道慈悲嗓音。
一襲潔白佛衣出現在甘華身側,正是止觀和尚。
“什麼?!師姐,你舊傷復發了!”
“師姐,你要不要緊?”
冥靈和紫梨立時急了,忙上前攙住甘華焦聲問道。
甘華搖頭:“只是內息有些不順,無妨的。”
“只怕不是內息不順,而是功力受損。”止觀和尚的嗓音又冒了出來。
甘華清冷眉目間劃過一絲不耐:“止觀大師乃是方外之人,甘華一介俗人,就不勞大師費心了。”
“阿彌陀佛——”止觀和尚口唸佛號,“小僧乃是——”
“冥靈、紫梨,我們走。”甘華冷聲道。
說着,就率兩個師妹驟然加快步伐,仿若三枝風中搖曳的蓮花,迅速消失在霧中。
止觀和尚嘆了一口氣,不再跟隨。
可前方甘華剛趕了兩息的路程,突然,面色一變,竟是毫無預兆向前撲了下去。
“師姐!”
冥靈和紫梨嚇得大叫,正要去扶,不料旁裡突然探出一隻手,將甘華攙住了。
“這位仙子姐姐,霧重路滑,腳下可要小心些啊。”一道輕快嗓音從三人身側傳來。
甘華猛然扭頭,頓時一驚。
自己身側不知何時竟是多出了一人,紫衣富貴滿臉匪氣,正笑吟吟瞅着自己,正是那個在酒館裡大出風頭的紫衣青年。
而在他身後,竟是那個樣貌絕美清絕,一身謫仙之氣的青衫劍客。
冥靈、梨花掩口失聲驚呼,面紅耳赤倒退了數步,滿面拘謹,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
甘華忙將自己的手腕從紫衣青年手中抽出,退了兩步,垂首道:“多、多謝。”
“能爲美人姐姐服務,是在下的福氣。”郝瑟樂得一雙眼睛都成了兩彎月牙,朝着三人抱拳一禮,“在下姓郝名瑟,見過三位仙子姐姐。”
“好、好色?”
甘華、冥靈和紫梨同時愣住了。
“是赤耳郝,錦瑟華年的瑟!”郝瑟連忙解釋道,“那個……在下絕非貪財好色……咳,在下的意思是,在下其實是個大大的好人噠,總之,那個,我是人比名字強——”
話未說完,一旁的青衫劍客突然冒出一句:“阿瑟人如其名,天下無雙,當之無愧。”
郝瑟麪皮一抽,僵硬看向身側之人。
青衫劍客雙眸清澈,容色磊落,一副“我就是實話實說”的正經表情。
郝瑟開始呲牙咧嘴抓頭髮。
“噗——”紫梨和冥靈一個沒忍住,笑出聲。
甘華嘴角也不禁上揚。
“哎呦,三位仙子姐姐這一笑,可真是傾國傾城啊!”郝瑟立時雙眼一亮,豎起大拇指,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那笑容就如一道金色陽光,暖到人心裡去,讓人生出無盡好感。
冥靈掩口輕笑:“郝兄弟莫要笑話我們姐妹了。”
“是啊,這位哥哥纔是真正的傾國傾城呢。”紫梨樂道。
“莫要亂說!”甘華忙輕斥道。
“哈哈哈哈,二位姐姐說的甚是、甚是!不過,老子身後這位小哥臉皮可薄的緊,你們這樣說,他可是要害臊的!”郝瑟眉眼高挑,壓低幾分聲音道。
“阿瑟……”屍天清一臉無奈,可耳根卻真的紅了起來。
甘華、冥靈、紫梨三人定定望着眼前容色緋紅的絕美容顏,竟是一時都看呆了。
直看得屍天清整張臉漲紅成了一個柿子,不得向後退了兩步,將面容藏在了層層濃霧之中。
甘華三人這才驚覺不妥,忙移開目光,暗暗長吁一口氣。
“那個,郝……哥哥,那位哥哥叫什麼名字啊?”冥靈閃着兩個大眼睛問道。
郝瑟忙道:“哦,他叫……”
“在下屍天清。”濃霧中的人影冒出一句。
“屍?”三人同時一愣。
“屍體的屍。”啞音又道出一句。
冥靈和梨花不由面面相覷,唯有甘華隨即答道:“二位的名字,倒真是別具一格。”
“賤名不足掛齒。”郝瑟連連擺手,“不知三位仙子姐姐該如何稱呼啊?”
“我叫冥靈。”大眼睛的蓬萊少女笑吟吟答道。
“我是紫梨。” 娃娃臉蓬萊少女笑道。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指向眉目微冷的女子:“這位是我們的師姐:甘華。我們都是蓬萊派的弟子。””
“好名字,好地方!所謂蓬萊山好、水好、人更美,所謂那個……咳那個……”郝瑟抓頭髮,搜腸刮肚開始找形容詞。
“人傑地靈。”濃霧中的屍天清冒出一句。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郝瑟拍手。
冥靈和紫梨立時樂不可支,甘華也是忍俊不禁。
郝瑟揚起笑臉:“不知我二人可有榮幸和三位仙子姐姐同行?”
“好啊好啊!”冥靈和紫梨立時高興大叫。
甘華一臉無奈掃了一眼自家的師妹,向郝瑟一抱拳:“榮幸之至。”
“仙子姐姐請。”郝瑟抱拳。
“請。”
一行五人起步同行。
“不瞞三位仙子,其實在下此來,是有事相詢。”郝瑟向甘華抱拳道。
“郝兄弟可是要問這奉澤莊妖物害人一事?”甘華問道。
“正是。”郝瑟點頭,一臉誠懇道,“我們三人初來乍到,對着江湖上的事兒甚是不熟,還望三位仙子姐姐指點迷津。”
“誒?你居然不知道奉澤莊的事兒,就敢接那玉竹信?”冥靈驚道,“當真是好肥的膽子。”
“嘿嘿嘿,這不是窮的揭不開鍋了嘛……”郝瑟乾笑,“拼一把,總比餓死強。”
“郝哥哥一點都不像窮人。”紫梨掃了一圈郝瑟全身的豪氣沖天的裝備,掩口笑道。
郝瑟只能繼續幹笑。
“甘華姑娘適才說奉澤莊有妖物害人,詳情到底是如何?”屍天清問道。
此言一出,蓬萊三人頓時一靜。
良久,甘華才慢聲道:“一年前,奉澤莊中傳出怪聞,稱有妖物在莊中作怪,挖心殺人,血染莊院,奉澤莊內人人自危,恐懼不堪。奉澤莊莊主呂盛叢被逼無奈,求斂風樓發出玉竹信,懸賞江湖能人去莊上擒妖拿怪,豈料這玉竹信一發就是三封!”
“三封?”郝瑟驚奇。
“沒錯,就是三封!”冥靈接着道,“第一封玉竹信發出是在八個月之前,當時有二十八名江湖俠客接信,入了奉澤莊。誰料半月之間,竟有十九人都莫名其妙被那妖物挖去了心,殞命奉澤莊。剩下的九人瘋的瘋傻的傻,還有兩個從奉澤莊出來後不到一個月就自刎了。”
“臥槽!”郝瑟大驚。
屍天清也是面色一沉:“後來呢?”
“三月之後,奉澤莊稱妖物又害了五名家僕性命,不得已,將賞金翻倍,二請斂風樓再發玉竹信。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這次,又有三十一名江湖人接信,豈料一月之後……”冥靈搖搖頭,“最後只餘十一人生還。”
“我勒個去,死了二十人?!”郝瑟嚥了咽口水,看了屍天清一眼。
屍天清面色沉凝:“難道這第三封玉竹信,就是此次?”
“沒錯。”甘華定聲道,“這一次,奉澤莊不僅在江湖上發出玉竹信懸賞,還特派親信攜重禮去相距較近的三大門派求援。”
“所以蓬萊、九青和龍行都派了弟子來接玉竹信。紫梨噘嘴道,“我們姐妹也是受了掌門之命前來的,要不然梨兒纔不來呢。”
“仙人闆闆!難怪那些江湖人一聽到是奉澤莊發出的玉竹信就火燒屁股一樣跑了——”郝瑟咂舌,“這麼算起來的話,這奉澤莊前前後後死了三十多口人,那豈不是一個大大凶宅,爲啥子那呂莊主還不趕緊搬家避難去?”
“你當他不想嗎?”冥靈搖頭,“第一樁掏心血案發生之後,就有家僕越莊出逃,豈料當夜那家僕落腳的村子裡就橫死三個村民,從此之後,再也無人敢收留這奉澤莊的一貓一狗,大家都說……”
說到這,冥靈不禁壓低聲音:“是奉澤莊祖上做了什麼喪德敗行之舉,招惹了妖靈作祟,凡是和這奉澤莊有瓜葛的人,一個也不會放過。”
紫梨也在一旁使勁兒點頭。
“嘶——”郝瑟打了個寒顫,“我去!感情這奉澤莊一莊子人是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莊子裡等死啊!難怪那個呂管家是那副尊容,瞧他那臉色,他那神態,簡直就是半截身子都進棺材了的造型啊!”
“而且雙目無神,全身死氣,剛看見的時候,梨兒還以爲是見鬼了呢。”紫梨也瞪着雙眼道。
“那兩個家僕也怪怪的,完全沒有精氣神,感覺就像是——”冥靈豎起一根手指,“像是那話本里寫的殭屍鬼一樣!”
“太像了!”郝瑟拍大腿,“冥靈,你看得是什麼話本,居然還有殭屍鬼這種品種?”
“是最近京城裡特別流行的一本名爲《請神錄》的,裡面故事特別有趣,有狐仙、妖怪、鬼魅,書中的插圖,張張栩栩如生,絕對是精品中的精品!”
“臥槽!老子一定要觀摩一下!哪裡有賣的?”郝瑟雙眼發亮叫道。
“《請神錄》早已絕版,如今市面上流傳的都是手抄孤本,有市無價啊!”冥靈一臉遺憾。
“是啊,蓬萊派裡也只有冥靈姐姐有一本,大家都當做寶貝一樣呢!”紫梨道。
“冥靈姐姐,求拜讀!”郝瑟雙手合十舉過頭頂。
“好啊,等此事了了,你隨我去蓬萊玩,我就借給你看。”冥靈嘻嘻笑道。
“一言爲定!”
“駟馬難追!”
“紫梨作證!”
“二位姐姐,趕緊給小弟先講兩個故事解解饞啊!”
“好啊,話說有一個故事是講狐仙報恩的……”
三個人一邊走,一邊將腦袋湊做一堆,嘰裡呱啦聊了起來,可話題卻是早就歪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而三人竟然毫無所覺,居然還聊的熱火朝天。
行在旁側的屍天清和甘華對視一眼,二人聲音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甘華姑娘莫怪,阿瑟說話向來有些天馬行空。”
“我家兩個師妹讓屍大俠看笑話了。”
二人話音出口,不禁一怔。
對視一眼,不由又雙雙抱拳輕笑。
一行五人話音歡快,步履輕盈,不多時,就到了密林的盡頭。
“諸位英雄,奉澤莊到了。”
前方傳來呂管家的聲音。
衆人神色一肅,紛紛加快腳步,迅速上前。
前方濃疊重霧之中,隱隱顯出一座莊院出來。
隔着濃霧看不真切,但隱約能窺見那亭臺樓閣,飛檐高牆,顯然氣勢非凡。
呂管家就站在莊園之前,垂手恭敬等候,在他身側,依舊是兩個面色青白的家僕。
旁側,方璞絡正一臉熱絡和文京墨聊着什麼,九青葉英招和仲華方遠遠站在一旁,一臉好奇望着文京墨;止觀和尚背對衆人,遠眺莊院。
隨着郝瑟、屍天清,甘華等人上前,後面的邋遢道士和那個遊方郎中也快步追上。
“諸位,請。”呂管家向衆人施禮,繼續前行。
衆人踏步之時,這才發現,腳下已不再是泥濘之路,而是青磚鋪地,衆人行進總算輕鬆了幾分。
“文書生,你打聽到啥子了?”郝瑟快步走到文京墨身側,低聲問道。
文京墨瞥了一眼郝瑟身後甘華等人,輕輕一笑:“大約和郝兄你問到的差不多,不過是些無趣的江湖傳聞罷了。”
“又來了——”郝瑟臉皮皺成一團,“文書生你啥時候能把你這說半句留半句的毛病改改啊!”
文京墨挑眉一笑,施施然離開。
郝瑟扶額嘆氣,屍天清默默搖頭。
旁邊的冥靈和紫梨又開始憋笑。
衆人就這般又走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重霧之中中漸漸出現了一道通體漆黑、高約丈餘的院門,大門兩側站着兩隊家僕打扮的男子,彎身駝腰,形色看起來和之前那兩個家僕如出一轍,青白如鬼。
大門之上,高懸“奉澤莊”燙金大字牌匾,旁側掛着兩個燈籠,在濃霧之中,散發出幽幽藍光,整個宅院看起來簡直就如鬼宅一般。
“不祥!實在是不祥!”邋遢道士站在牌匾之下,連連搖頭,自言自語。
只是那聲音,陰森詭異的緊,聽得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仙人闆闆,這莊子就差沒改名‘蘭若寺’了……”郝瑟吞了口唾沫,挪步鑽到了屍天清和文京墨中間。
“吱呀——”
門軸重響,前方漆黑大門開啓,呂管家弓腰,迎衆人入莊。
方璞絡率先而入,九青雙璧緊隨其後,邋遢道長、遊方郎中、止觀和尚、蓬萊三仙子依次行入莊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郝瑟嘀嘀咕咕,一手抓住屍天清的袖子,一手捏着文京墨後襟,鼓足勇氣前進。
文京墨大翻白眼,屍天清扣住郝瑟手腕。
三人並排最後進入莊院。
一入莊院,便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明明尚是仲夏之季,可這莊院之中,卻如同深秋,冷風瑟瑟。
唯一能令人感受到夏日節氣的,就只有這院內茂密柏樹之上的喧鬧蟬鳴,如波濤拍岸,震耳欲聾,可響在這死寂莊院之內,更添詭異氣氛。
郝瑟心口突突亂跳,只覺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兒,只能硬着頭皮隨衆人前行。
不多時,前方隱隱透出溫暖燈光,顯出高聳堂壁,挑雲飛檐,還有一扇寫着“澤世堂” 的金字牌匾。
牌匾之下,站有一人,身着黑色鏤紋錦衣,腰束銀亮鑲玉帶,腳踏黑色皮靴,看起來很是富貴。只是骨瘦如柴,髮髻全白,面容蒼老,行將枯木。
“諸位英雄,呂盛叢在此恭候多時,快請主堂入座。”
此人一出聲,衆人頓時都驚了。
“他就是奉澤莊的莊主呂盛叢?不是應該還不到六十歲嗎?”方璞絡低呼。
“不到六十?這人看起來起碼有八十了!”郝瑟咂舌。
其餘衆人口中雖然未說,但僅看錶情也知,皆是對呂莊主的蒼老面容很是驚異。
主堂之內,燈火通明,較外室溫暖了許多,加上衆人一落座,便有丫鬟送上熱茶點心,總算是多了些人氣,將這莊中詭異氣氛衝散了不少。
“諸位英雄有禮!”呂盛叢抱拳。
“呂莊主有禮。”衆人回禮。
呂盛叢滿臉堆笑,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掃過,待最後看到屍天清之時,瞬時全身一震,口齒大張,目光明暗閃爍不定,整個人好似丟了魂一般。
郝瑟這一路行來,對這種表情是最熟悉不過。
凡是第一次見到屍天清的人,基本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這個基調。
驚豔、震撼、膜拜、嫉妒、羨慕、不可置信、驚爲天人等等……
但是——
郝瑟微微皺眉。
這位呂莊主似乎略有不同,他的表情,更像是——
絕望和希望兩種感情糅合在一起……
啥子鬼啊?
郝瑟瞄向文京墨。
文京墨看了一眼面色已漸漸發沉的屍天清,雙眼一眯,驟然提聲:“呂莊主?!”
這一聲,就好似將呂盛叢從夢中驚醒。
呂莊主一個激靈,忙收回目光,向衆人抱拳道:“怠慢諸位英雄了,不知諸位如何稱呼啊?”
衆人互望一眼,便開始了自我介紹大會。
蓬萊甘華、冥靈、紫梨,龍行派方璞絡、九青雙璧葉英招和仲華方、止觀和尚自然不必多說,只需報一個名字,便換來呂莊主“久仰久仰”的恭維之聲。
遊方郎中就說了一句“在下仲孫率然”,然後就沒了下文。
邋里邋遢的道長起身道了一句“貧道空語”,然後就飄然落座,擺出一副睥睨衆生的深奧表情。
於是整個主堂之內,就只剩郝瑟、屍天清和文京墨三人未報出名號。
呂盛叢直勾勾看向屍天清:“不知這位英雄如何稱呼?”
此言一出,除了蓬萊的三位姑娘,所有人目光唰一下都射到了屍天清身上,皆是雙眼發亮,一臉期盼之色。
屍天清雙目微斂,起身抱拳:“在下屍天清。”
頓了頓,又加了半句:“屍體的屍。”
言罷,落座。
衆人聞言,皆有些詫異。
“天清……”九青葉英招和仲華方對視一眼,滿面驚異,“這名字……”
“怎麼?你們對屍兄的名字有意見?”郝瑟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斜着三白眼瞪着九青雙璧,手指有意無意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
“沒有、沒有。”葉英招和方仲華連連搖頭。
“這位英雄——好名字。”呂莊主頓了頓,讚了一句,又望向郝瑟和文京墨,“不知您二位如何稱呼?”
“小生文京墨。”文京墨起身抱拳,環視一圈,輕輕一笑。
衆人忙抱拳回禮。
“在下郝瑟。”郝瑟起身介紹。
一片詭異沉默
冥靈、紫黎四目閃閃瞪着衆人表情,甘華垂首沉默;
方璞絡一怔之後,開始悶笑;仲孫率然一臉詫異,空語道長雙眼圓瞪,葉英招和仲華方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就連表情一直處在平淡無波層面上的止觀和尚也顯出一個詫異的神色。
呂盛叢僵坐在主座上,一臉想要稱讚卻無奈詞窮的尷尬表情。
“赤耳郝,錦瑟華年的瑟!”郝瑟卻是一臉豁達,咧嘴一樂,“老子人如其名,是個大大的好人!大家稱呼老子郝兄弟就行,哈哈哈哈!”
笑顏如陽光燦爛,立時將這滿堂的尷尬給融化了。
這一說,衆人忍笑的、憋笑的不禁都樂出了聲,而其餘衆人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屍天清和文京墨看了一眼郝瑟,不由輕笑搖頭。
“呂莊主,不知可否將這莊中的狀況說與我等聽聽?”文京墨清了清嗓子,提聲道。
衆人也紛紛點頭。
呂盛叢抱拳:“諸位莫急,呂某還要等一位客人,待他到了之後,再說不遲。”
“誒?還有人?可酒館裡接玉竹信的就俺們這幾個人啊。”方璞絡扯着大嗓門道。
“是呂某的一位小友,呂某特別拜託他來幫忙的。”呂盛叢一臉正色道。
“是誰啊?好大的面子,竟然累我們這麼多人等他一個人?”空語道長一臉不悅。
呂盛叢露出笑意:“是意遊公子。”
此言一出,空語道長立時噤聲,其餘衆人也是顯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唯一一個例外的就是郝瑟。
“這意遊公子是啥子來路?”郝瑟壓低聲音問道。
“天清曾聽無尤師父提起過,稱此人是江湖小輩之中難得的謙謙君子。” 屍天清清眸之中劃過一道期待光芒。
“意遊公子,姓舒名珞,德性高潔,人如美玉,武藝超羣,爲人謙遜有禮,樂善好施,江湖上有口皆碑。”文京墨眯着雙眸慢聲道。
“臥槽,有沒有這麼誇張啊?”郝瑟一臉不以爲然,“天底下哪裡會有這樣的人?”
“還有更誇張的呢!”文京墨掃了一眼郝瑟,“相傳有一位江南才子見了這舒珞,便當場賦詩,稱此人是什麼‘舒雲卷霞彩漫天,不及珞玉春水吟’。”
“我勒個去!居然還有藏頭詩包裝……”郝瑟摸着下巴,目光開始在屍天清身上打轉,“可以借鑑啊……”
屍天清額頭輕跳,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文京墨抿茶,嘴角微勾。
而主廳之內,衆人紛紛開始品茶吃點心,靜候那位大名鼎鼎的意遊公子。可茶喝了三巡,點心都換了三撥,也不見人來,不禁都有些不耐煩了。
“喂喂,這天都要黑了,那意遊公子不會是不來了吧。”空語道長嚷嚷。
“要不,咱們先放飯吧。”方璞絡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叫道。
“對對對,先吃飯吧!”郝瑟舉手贊成。
呂盛叢連連抱拳作揖:“諸位英雄一路辛苦,老朽早已備下晚膳,不若——”
“稟莊主,意遊公子到了。”突然,門外呂管家匆匆走入主堂,提聲高呼。
“快請!”呂盛叢立時滿面喜色跳起身大叫。
“舒某來遲,還望諸位英雄莫要見怪。”
一道明朗如晴空的嗓音從門外傳入。
但見一人撩袍邁門而入,向衆人一抱拳。,
霎時間,蓬蓽生輝,滿堂春光。
堂中之人,一身藕白公子飄飄衫,袖口、衣袂處淡泛蒼藍,其上描鏽織金牡丹勾藤錦花,腰繫白玉帶,外披蔚色飄逸罩衫,手持一柄翡翠玉骨折扇,扇上空白一片,無畫無字。
玉簪束青絲,膚色淨白玉,眉舒目朗星,雙脣如仰月,不笑卻微勾,五官俊秀而淡然,雙目溫和卻清亮,站在那裡,就如同晴朗春日裡的陽光,溫暖卻不炙熱,明亮卻不耀眼。
若說屍天清是九天之上的謫仙,清絕不染塵世,絕美而光耀星辰;此人就是天地間最美好的晴風,讓人敷貼到心裡,舒坦到全身。
郝瑟雙目圓瞪,耳邊不由自主開始迴盪暴露年齡的某歌曲:
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寧死也無憾——
“阿瑟!”突然,一聲沉凝啞音將郝瑟從歌曲旋律中喚醒。
郝瑟一個激靈回神,發現旁邊的屍天清正眉頭微蹙瞪着自己。
郝瑟沒由來一陣心虛,連忙捂着胸口義正言辭道:“屍兄,你放心,你在老子心裡,永遠是最美的!”
“噗!”旁邊的文京墨噴出一口茶。
四周一衆人皆是用一副看瘋子的表情瞪着郝瑟。
唯有那位意遊公子輕笑出聲,朗聲道:“這位少俠言語爽朗,當真是有趣。”
舒珞這一笑,頓如梨花綻放,春光旖旎,令人無法招架。
衆人也竟是不由自主跟着勾起脣角,心情愉悅笑了起來。
犯規啊!這啥子游覽公子笑起來居然還有兩個酒窩!
郝瑟雙手捧頰,也是一副陶醉的表情。
可是,沉浸在美色中的郝瑟卻是沒發現,身側的屍天清的眉頭卻是越蹙越緊。
而一旁的文京墨,卻是眉峰高挑,露出了看好戲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苦逼的一天
早上工作做不完
下午又被抓取學習
最後竟然又被徵去唱□□合唱
而且一唱就是半個月
整個人都不好了
據說這周還要參加運動會
呵呵呵
墨兔子挺屍中……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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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有錯別字,明天墨兔子再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