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醇醇, 水滴滴,一屋尷尬色, 一人無臉顏。
楊柳瘦湖酒樓二層“雅”字號房內,渾身溼透的南京知府江馳泰江大人坐在桌旁, 一手扯着手巾在臉上頭上亂擦,一手甩着自己烏紗帽上的水漬, 乾笑連連:“哈哈,這位郝大俠當真是身手了得,名不虛傳啊, 哈哈哈。”
屋內其餘衆人, 皆是一臉尷尬。
屍天清眸光漂移, 舒珞以扇遮臉,文京墨斂目喝茶,流曦默默偏頭,還有一個罪魁禍首郝瑟,一張臉都塞到了飯碗裡拼命扒飯。
“嗯咳!”桌下,文京墨踹了郝瑟小腿骨一腳。
“呦噗——”郝瑟噴出一口米飯, 瞪向文京墨。
文京墨眸中寒光一閃。
“江大人,郝某來幫你擦!”郝瑟一個鯉魚飛龍門躥起身, 抓起一塊抹布就朝着江大人身上抹去。
“不必!不必勞煩郝大俠!”江大人受寵若驚, 連連回絕。
“咳, 那個——江大人,適才實在是誤會,江大人莫要見怪啊, 哈哈哈哈!”郝瑟抓着抹布仰首乾笑。
“無妨、無妨的,只是這莫愁酒乃是十年的佳釀,居然浪費在本府身上,着實可惜了。”江大人戴上滴水官帽,笑得情真意切,竟是將這一屋子的尷尬氣氛給笑沒了。
“江大人,”文京墨甩出算盤將郝瑟懟到一邊,雅笑抱拳,“大人此來,可是有事相商?”
“正是、正是!”江大人連忙整了整官袍,坐在衆人對面,肅聲道,“本府此來,是請諸位大俠幫忙破案的!”
此言一出,衆人更是一愣。
“破案?”文京墨眸光一閃,“可是今日在莫愁湖邊江大人與廬總旗說的浮屍案?”
“正是此案!”江馳泰重重點頭,“不瞞諸位大俠,這半年來,莫愁湖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具浮屍,情形與今日幾位大俠撈起的那具浮屍幾乎一模一樣。”
“每隔一段時間?”舒珞抓住重點。
“多則兩月,少則一月,算上今日這一具,已經有四具屍體了!”江馳泰道。
“莫愁湖這麼大,南京城人口又這麼多,難免有一兩個失足落水的,有啥子奇怪的?”郝瑟問道。
“就是因爲他們都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死了之後,被人拋屍入湖啊!”江馳泰抹了抹頭上的冷汗,“最糟的是,之前死去的那三人,要麼是南京城中富甲一方的商戶,要麼是頗有名望的貴人,這莫名其妙就變成了一具屍體……本府嚴查了數月,卻是沒發現任何端倪,如今竟又多了一具屍體,本府實在是焦頭爛額……唉……”
說到這,這位南京知府大人不由長嘆一口氣,透出無盡心酸。
衆人不禁對視一眼。
“原本那莫愁湖是遊人如織,夜夜笙歌,通宵達旦,可自從這湖裡出現了莫名的浮屍,白日的遊人較以前少了大半不說,晚上湖邊的居民更是連門都不敢出,如此下去,定會造成人心恐慌,後果不堪設想啊!”
江馳泰猛然起身,言辭懇切:“幾位大俠在江湖上的英雄事蹟,本府早有耳聞,慕名已久!如今只求幾位大俠看在南京百姓的面子上,無論如何幫江某偵破此案,緝拿真兇!”
言罷,長揖到地。
屍天清、舒珞、流曦齊齊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斂目:“江大人,我們接案子的規矩你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江馳泰立即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遞了過來。
票面上,明晃晃印着“一萬兩紋銀”的大字。
文京墨指尖在銀票上一點:“江大人會錯意了,我們的規矩是,是不是接案子,全看我們老大的意思。”
“老、老大?”江馳泰愣了,掃了衆人一圈,立即恭敬朝着屍天清長揖,“還望屍大俠——”
“喂喂!瞅哪呢?”郝瑟敲着桌子叫道,“老子在這兒呢!”
“誒?”江馳泰猛然扭頭看向郝瑟。
“怎麼?老子不像他們的老大?!”郝瑟斜眼瞅着江知府。
江馳泰愣愣移回目光,但見那謫仙劍、如玉公子、謙謙書生和冷峻僕從,垂眼的垂眼,遮臉的遮臉,乾咳的乾咳,沉默的沉默,卻無一人反駁時,頓時驚了。
“這、這……”江馳泰抹了一把汗,“江某眼拙,竟是、竟是——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郝瑟三白眼一瞪。
“咳!那個,江某的意思是——郝大俠果然是英雄少年,前途不可限量!”江馳泰立即調整表情,正色朝着郝瑟一抱拳,“還望郝大俠能出手相助,江某感激不盡!”
其餘四人又同時看向郝瑟。
郝瑟抓起銀票一彈,咧嘴一笑:“這案子——我們接了!”
*
南京府衙,位於府東街西,坐北朝南,素牆碧瓦,紅柱朱門,前衙威嚴肅穆,後衙層臺累榭,最西北角,設有府衙必備場所——“太平間”一所,陰氣森森,門外守備森嚴,非外人不可近。
“幾位大俠,這邊請!”
江馳泰一路殷勤領路,請郝瑟等人來到府衙太平間門前,卻發現這門上掛了一個明晃晃的銅鎖,無法進入。
“門怎麼是鎖着的?吳立呢?!”江大人朝着門口守衛衙役怒吼。
“吳仵作說回家吃飯,還未來——”衙役垂首回道。
“本府不是讓他連夜查驗那具新撈上來的浮屍嗎?!”江馳泰瞪眼。
“吳仵作說已經查完了……”
“那也趕緊把他給我找回來!”
“是,大人!”一個衙役立時奔出。
“讓諸位見笑了——”江馳泰回頭向郝瑟等人賠笑,“這個吳立是我們府衙的仵作,人雖散漫了些,但驗屍技術卻是最好的。”
“沒事、沒事兒。”郝瑟打了一個哈欠。
屍天清等四人也表示無妨。
不多時,那小衙役就匆匆趕回,身後還隨了一個身形微胖氣喘吁吁的男子,衣冠不整、滿身酒氣,自然就是那位吳仵作。
“屬下見過大人!”吳仵作匆忙整衣正帶,向江馳泰施禮,“江大人,這麼晚了,您怎麼——”
“開門,本府要看看今日送來的那具浮屍!”江馳泰命令道。
“現、現在嗎?”吳仵作猛一擡頭,一臉驚詫。
月光下,正好能看見此人一臉肥油,一對三角眼,年紀最多三十上下,卻是下巴光潔,沒有一根鬍鬚,看起來很是油膩,而在他的脖子上,儼然有一個脂紅脣印。
“喲!這仵作的夜生活可夠滋潤的啊。”郝瑟低聲吐槽。
“呵呵……”文京墨輕笑。
屍天清、舒珞、流曦齊齊轉目,不發表議論。
郝瑟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是恰好讓前面的江馳泰聽得清楚。
江大人面色一黑:“吳立,速速開門!”
“是、是!大人!”仵作吳立連忙從懷裡掏出鑰匙,哆裡哆嗦打開房門,請幾人入內。
太平間內,一片漆黑,塵封已久的腐臭氣味撲面而來,薰得衆人齊齊一皺眉,舒珞立即抽出數張帕子給衆人分了,系在臉上。
“大、大人,今天的屍體在這。”吳仵作舉着一盞油燈上前,向衆人一指。
那具浮屍平平躺在屍案之上,衣衫雖略有凌亂,但造型基本沒有任何變化。
“死因是什麼?”江馳泰問道。
“這、這個……”吳仵作頻頻抹汗,“啓稟大人,屬下剛剛查驗過,此人、不是淹死的,大約是——大約是醉酒之後失足落湖——不不不,屬下的意思是,應該是醉死……不,是撐死的——對!撐死的!”
郝瑟五人目光掃了一眼說話顛三倒四的仵作,又同時看向江馳泰。
“江大人,您這位仵作說話,還真是有趣。”文京墨笑眯眯道出一句。
江馳泰臉色頓時更黑了:“吳立,你莫不是根本就未驗過這具屍身?!”
“大人明鑑!”吳立連連抱拳,“屬下今日、今日貪杯多喝了幾盅,大約是、是眼花看錯了,明日、明日屬下定會查驗清楚!”
江馳泰死死盯着吳仵作,額頭青筋暴跳,半晌,才憋出一句:“明日若再無定論,你這個仵作也就不必做了!”
“是!”吳立汗透衣背。
“怎麼感覺這兩人的對話怪怪的?”郝瑟身體微微一仰,向身後幾人嘀嘀咕咕道。
屍天清、舒珞對視一眼,沒吭聲,流曦垂首不言,文京墨瞥了郝瑟一眼,上前一步,抱拳道:“江大人,不知可否讓小生看看之前三具浮屍的驗屍詳錄?”
“自然可以!”江馳泰連連點頭,“吳立!”
“是!大人!”吳仵作連忙走到屋角,從櫃子裡取出三本小冊子,恭敬遞給了文京墨。
文京墨接過翻開一看,鹿眼不禁一圓,一臉詫異擡頭看了吳仵作一眼。
郝瑟等人也甚是好奇,湊過去一看,也頗感訝異。
但見那四本驗屍報告之上,首頁繪有檢屍圖,將死者的容貌、五官、體態、特徵都畫得萬分清晰,圖下更分門別類標記了屍體各個部位的特徵和變化,只是標註較爲簡略,更像是一個索引;待翻開後面幾頁,則是對前一頁的標註進行了更加詳盡細緻的敘述,最後兩頁,總結了死者的死因、死亡時辰判斷等詳細推論。
總之,這四本小冊,每一冊都詳盡細緻,有理有據,堪爲檢屍報告的典範,再加上這字跡端正,屍圖精細,實在是不可多得。
郝瑟不禁對這個吳仵作刮目相看。
難怪這個江大人對此人甚是容忍,果然是人才!
其餘幾人看着吳仵作的眼神也和善了幾分。
“一人死於飲酒過量,一人死於暴食過度,一人死於心悸……”文京墨迅速將屍檢報告看了一遍,點了點頭,還給了吳仵作。
吳仵作恭敬退下。
“幾位大俠,如何?”江馳泰眼巴巴望着衆人。
文京墨向郝瑟打了一個眼色。
郝瑟立即心領神會,抱拳一笑:“江大人,不若我們換個地方詳談。”
“好好好!諸位花廳有請。”江馳泰連忙道。
衆人起身隨行,郝瑟隨在隊伍最後,只是在臨出門之時,回頭望了一眼弓腰抱拳的吳仵作,撓了撓臉皮。
*
“江大人,可否爲我們詳細講一講之前這三具亡者的身份和發現屍體的時間?”
府衙花廳之內,茶過一巡,文京墨開始詢問正事。
“自然自然!”江馳泰放下茶盞,清了清嗓子,“第一具屍體,是今年正月初二一個過路百姓在湖邊發現的,當時湖水冰寒,屍體腐爛的還不算太厲害,勉強能認出模樣,第二日,紀氏藥莊就派人來認了屍身,正是紀家的獨子,紀飛。”
“紀家?可是那個壟斷了整個東南藥市的紀家?”舒珞問道。
“正是。”江馳泰點頭,“紀家六代單傳,只有這麼一個獨子,紀飛一死,簡直是硬生生去了紀老爺子的半條命,紀老爺一病不起,數月都不見起色,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了。”
說到這,江知府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郝瑟等人對視一眼,都未出聲。
“那這第二人又是誰?”文京墨繼續問道。
“第二具屍身,是三月十五,一個漁翁打漁之時無意撈上來的,當時屍身腐爛的厲害,我們也是憑藉着屍體上衣服才尋到了苦主。”江馳泰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正是南京城妙手齋的杏林聖手,勾迢。”
“一個藥商,一個大夫……”郝瑟摸着下巴,掃了一眼旁側幾人。
屍天清皺眉,舒珞若有所思,流曦依舊是一臉沉默,文京墨眯眼:“勾迢,就是那個暴食致死之人?”
“說也奇了,這勾迢勾老大夫,年過六旬,德高望重,淡名寡利,深諳養生之道,怎會就撐死了呢?”江馳泰愁眉不展,“本府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人又是何人?”屍天清問道。
“是來蘇州桂瀾繡坊的掌櫃,桂枯,五月初一來南京訪友,五月初一就發現死在湖中。”江馳泰抹了一把冷汗,“當時屍身尚未腐爛,全身上下也都整整齊齊的,一直查不到死因,最後還是吳仵作刨屍才驗出,這桂枯是死於心悸。或許是臨死前見到什麼恐怖之物,一時驚嚇過度,一口氣沒上來——唉……”
“這吳仵作倒是位奇人,這般死因也能查出。”舒珞感嘆。
“舒公子過獎了。”江馳泰嘆氣,“若不是此人的確有些真本事,本府早就把此人掃地出門了。”
“醉死、撐死、嚇死——這三人的死法倒真是別具一格——”文京墨敲着珠盤,喃喃自語。
舒珞輕搖摺扇,屍天清輕鎖眉頭,流曦沉眉環胸,皆是若有所思,一時沒了動靜。
郝瑟摸着下巴想了想,追問道:“江大人,今日這具屍身的身份可曾查到?”
“這個……郝大俠稍後。來人,請吳捕快過來!”江馳泰提聲呼道。
守門的小衙役匆匆奔出,不多時,就見門外腳步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奔入,跪地抱拳:“屬下吳炬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深夜召見,有何要事?”
“吳捕快,今日那具屍體的身份可曾查到?”江馳泰問道。
“身份?”吳捕快擡頭,瞪着一雙三角眼,“那屍體黃昏時候才撈上來,又泡爛了,這——屬下無處可查啊!”
“本府不是說把死者的衣物讓吳畫師畫出來貼出去嗎?”江大人怒喝。
“可是吳傑他今日出城登山拜佛,明日才歸……”
“把他給我抓回來!都什麼時候了!還出城去玩?!”江馳泰拍案而起。
吳捕快一個哆嗦:“是!大人!”
說着,就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一屋寧寂,唯有江馳泰急促呼吸七上八下。
哎呦喂,這可有意思了!感情這江大人的手下都是姓“吳”的啊!
郝瑟眉飛色舞向幾人打眼色。
屍天清皺眉,舒珞沉眸,流曦黑臉,文京墨挑眼。
“咳,諸位大俠,明日江某便會將這屍身衣飾的畫影圖形張貼出去,候人認領,待有了消息,定會第一時間告知諸位。”氣了半晌的江知府總算回過神來,向五人抱拳道。
“也好。”文京墨起身,“既然暫無線索,我等不若先告辭,待明日再議。”
“今夜有勞諸位大俠了!”江馳泰忙起身,朝着五人一一行禮,“江某感激不盡。”
“江大人不必多禮。”文京墨再次抱拳。
屍天清、舒珞、郝瑟、流曦紛紛抱拳,向江馳泰辭別。
“恭送諸位大俠!”江馳泰長揖到地,千恩萬謝送五人離開府衙。
待五人一走,江知府笑吟吟的麪皮驟然一變,豎眉喝道,“來人,把吳立和吳炬給我叫過來!”
“是!”守門衙役頓時嚇得連滾帶爬奔了出去。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江馳泰一屁股坐回太師椅,狠狠將茶杯摔到了地上。
*
“仵作叫吳立,捕快叫吳炬,還有一個畫師叫吳傑,無理無據無節,哈哈哈,這老爹老孃是怎麼想的,怎麼起這麼不靠譜的名字?”
夜色小路上,郝瑟邊走邊樂。
“南京知府江馳泰大人,有一妻三妾,其中年紀最小的一位愛妾,就姓吳。”舒珞搖着扇子輕嘆道。
“懂~”郝瑟更樂。
走在二人中間的屍天清腳步一頓:“爲官者,自應任人唯賢,這江大人,爲何卻是任人唯親?”
舒珞和郝瑟對視一眼,不禁失笑。
“屍兄,這就是現實啊!”郝瑟一拍屍天清右肩,語重心長。
屍天清擡頭,皺眉。
“官場向來如此,”舒珞拍了拍屍天清左肩,“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否則怎會有這麼多的人拼命往官場擠呢?”
屍天清沉眸不語。
“不過這個江大人也真是的,拉幫派扯裙帶也就罷了,至少也該約束一下手下吧!你瞧瞧他這幾個小舅子,一個個不思進取消極怠工,工作效率這麼低,難怪一個案子拖了半年也沒着落。”郝瑟翻白眼。
舒珞輕笑一聲:“這位江馳泰大人,任職南京知府三年,庸庸碌碌,蠅營狗苟,雖無大功,也無大過,實在是個聰明人。”
“琭言此言何解?”屍天清蹙眉問道。
舒珞看着屍天清一雙清澈黑眸,笑意微斂:“如今朝堂一片混沌,表面是西廠當道,無人可避其鋒芒,實則卻是各方勢力暗地拉鋸,風瀟雨晦,暗藏驚濤,朝堂官員要麼早早站隊,深入朝局爭鬥,要麼混混度日,閉目塞聽,究其根本,不過是爲了自保罷了。”
“槍打出頭鳥,難得糊塗啊——”郝瑟口中嘖嘖有聲,“若是這浮屍案死的只是幾個平民百姓,只怕這江大人早就尋個由頭草草蓋了過去,哪裡還會求我們來破案。”
舒珞無奈一笑:“小瑟看得透徹。”
屍天清靜靜看着二人一說一和,眉頭愈蹙愈緊:“若是天下的官都是這般渾渾噩噩,那天下百姓焉有好日子過?”
“微霜兄所言甚是,可——”舒珞長長嘆了口氣,擡頭仰望夜空高月,“我等不過一介江湖草芥,又能如何?”
屍天清閉眼一瞬,再次啓眸,仰首瞭望浩瀚夜空:“漫漫長夜,無邊無際,蟲螢之光,螻蟻之力,只怕僅是徒勞……”
清冷月光下,兩筆長長的影子從二人身後延伸拉長,蒼涼又無奈。
“誰說是徒勞?我們自然有我們該做的事啊!”
突然,郝瑟的聲音冒了出來。
二人身形一頓,回頭。
郝瑟拉長胳膊,伸了一個懶腰,走到二人中間搭住二人的肩膀:“咱們可以幫江大人破案啊!”
屍天清和舒珞同時一愣:“破案?”
“就是破案。”郝瑟咧嘴一笑:“破了案子,抓到兇手,讓南京城的百姓可以安心去夜遊莫愁湖,唱歌喝酒,賞月聊天,這不就很好了嗎?”
二人更愣。
郝瑟雙手同時一拍二人肩膀:“屍兄、舒公子,所謂: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事要一件一件做,美人要一個一個睡——咳,那個……老子的意思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振國興邦,從我做起!”
說着,振臂一呼,燦然一笑:“腳踏實地,纔是硬道理!”
屍天清、舒珞四目圓瞪,就這般定定望着郝瑟,看呆了。
月光下,那暖意燦燦自信滿滿的笑顏,就如夜空中最璀璨的北極辰星,深深印在了二人心頭,光耀萬里。
旁邊圍觀全程的流曦和文京墨一個目瞪,一個口呆。
“文公子——郝公子有時候還真是——”流曦想了半天,找到一個形容詞,“語出驚人。”
文京墨眼角掃了流曦一眼,嘴角輕勾,兩步上前,甩出珠盤一敲郝瑟的腦袋:“別廢話了,趕緊回客棧,小生困死了!”
“文書生,老子這可是在探討國家大事!”郝瑟捂着腦袋大叫。
“睡覺纔是天下大事!”文京墨扯着郝瑟的耳朵將某人拉走。
“啊!疼疼疼疼!”
流曦看着郝瑟呲牙咧嘴變形的表情,揉了揉眼睛。
屍天清和舒珞愣愣看着郝瑟咿呀亂叫的背影,回神互望。
屍天清眼睫一動,舒珞摺扇一展,二人同時釋然一笑,快步跟上。
皎潔月色中,五人的身影猶如被鍍上了一層銀色華光,澄明如畫。
*
懶懶睡意遲,朦朦雙眼眯。
翌日,前一天勞累了整日的郝瑟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餓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出了廂房,來到了岐風客棧大堂。
“郝公子,早啊!”小樂邊擦桌子邊喜笑顏開向郝瑟打招呼。
“早——”郝瑟打了一個哈欠,坐在桌邊。
“郝公子,昨夜睡的可好?”風掌櫃迅速給郝瑟斟茶。
“還行……”郝瑟抓了抓頭髮,擡起眼皮看了風掌櫃一眼,“風掌櫃今天心情不錯啊,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郝公子,你們可真是財神爺啊!”風掌櫃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小人這岐風客棧已經大半年都沒客人了,幾位公子大俠來了才幾天,就有客人登門入住,還包了一間院子,出手闊綽,真是百年一遇啊!”
“那恭喜風掌櫃了。”郝瑟揉着脖子喝茶。
“多謝郝公子。”風掌櫃樂呵呵退了下去。
“阿瑟,粥和包子天清熱好了,趁熱吃。”一襲青衫攜風而入,小米粥小籠包並排擺在了郝瑟面前。
“郝公子你也太能睡了吧。”流曦一邊擺碗筷一邊嘀咕,“都快睡到晌午了。”
“老子一晚上都在思考案情,殫精竭慮廢寢忘食!”郝瑟瞪眼強調,抓起包子塞在了嘴裡。
流曦翻白眼,屍天清輕笑,坐在郝瑟身側:“阿瑟辛苦了。”
“舒公子和文書生呢?”郝瑟問道。
“琭言兄和千竹兄去街上打探浮屍案的消息去了。”屍天清摸了摸粥碗,眉頭一蹙,又以手抵住粥碗,不動聲色以內功給小米粥加熱。
“哦哦。”郝瑟狼吞虎嚥啃包子。
“喲,好香的包子!”
突然,一個怪調冒出,郝瑟只覺身側勁風一閃,下一瞬,旁邊突然多出一人,抓起一個包子塞到了嘴裡。
“天清美人好手藝!”
捲髮紅衣,藍眸長睫,妖冶攝人。
“熾陌!咳咳咳!”郝瑟驚呼一聲,險些被包子噎死。
屍天清面色一沉,一手拍着郝瑟後背,一手已經如電探出,直拍熾陌面門。
流曦掌風如刀,從另一側削向熾陌脖頸。
“我有浮屍案的線索!”
熾陌的一句話,成功將二人的攻擊暫停。
“咳咳咳!什麼線索?!”郝瑟吐出包子大叫。
熾陌嚼了一口包子,頓時雙眼驟亮,狂吃起來。
“喂喂!”郝瑟滿頭黑線。
“自己看。”熾陌隨手扔出兩本書冊上桌。
郝瑟、屍天清、流曦定眼看去,但見那書冊,包裝精緻,封皮淡藍,上面還印着精細的暗紋,看起來頗爲高端,尤其是書名,更是以金粉細細灑了,襯得“落芳集”三個字金光四色。
“落芳集?這名字怎麼聽着有些耳熟?”郝瑟一臉狐疑拿起一本,旁側的屍天清也一臉鄭重拿起一本。
二人同時翻開封面——
轟!!
屍天清雙眼瞠裂,清絕容顏砰一下漲紅如霞。
郝瑟三白眼圓瞪,下巴咔吧吧滑落口水橫流。
流曦探頭一看,立時也傻了。
只見那書頁之上,畫風精緻,寫意描繪,線條玉繡珍描,顏色如夢似幻,背景惟妙惟肖,人物栩栩如生,每一個動作都活靈活現,每一處細節都出神入化,縱使郝瑟博覽羣書上萬冊,也從未見過畫工如此登峰造極的冊子,堪稱丹青妙筆,爐火純青,□□登郝瑟畢生所閱畫集之前三甲!
除了——這本書的人物都……咳,那個沒穿衣服……
……動作……咳、也略有些前衛大膽……
一言以蔽之——就是“春/宮/圖”!
“郝瑟!(微霜!)你們在看什麼?!”
突然,門口傳來兩聲大喝。
一碧一藕兩道身影如疾風呼嘯而至,唰一下同時搶去了郝瑟和屍天清手裡的《落芳集》。
“誰給你們的?!”
文京墨面容扭曲,舒珞額爆青筋,雙雙大喝。
屍天清形容僵紅,宛若石雕;郝瑟兩眼放光,狂咽口水,顯然都未從這《落芳集》的打擊(驚喜)中回過神來。
“他給的!”流曦橫眉控訴指向剛吃完整盤小籠包正在剔牙的熾陌。
文京墨雙眼一眯,反手甩出珠盤砸了出去。
熾陌紅衣滴溜溜一轉,輕飄飄躲了過去,可還未坐穩,就覺身後煞風四起,寒氣驚人,回頭一看,竟是舒珞舞着玉骨扇殺了過來。
此時的意遊公子,臉上的溫潤笑意早已消失,眉冷眸寒,俊顏黑紅,手下毫無半點平日的溫柔飄美,招招致命,凌厲扇風幾乎要將熾陌給撕了去。
熾陌一挑眉,足下生風,腿風凌厲飆出,瞬間就和舒珞戰在了一處。
霎時間,只見那腿風如電,扇風呼嘯,紅衣勝火,藕衣飄煞,打得好不熱鬧。
旁邊,文京墨黑臉咬牙,流曦看得目瞪口呆,竟是忘了上去幫忙。
一片混亂之中,屍天清驟然回神,猝然轉頭看了一眼郝瑟,面色由紅變黑,流雲衫震空而起,猝然加入了舒珞和熾陌的戰圈,竟是連鶴吟劍都忘了用,只顧赤手空拳打了過去。
這一下,本來還勉強和舒珞戰成平手的熾陌頓時落了下風,頻頻後退,可對面的屍天清和舒珞,卻是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兆頭,招招緊逼。
熾陌額頭冒出汗漬,驟然後退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冊啪一展,擋在了眼前。
一副精美華麗卻又不可描述的畫面就這般毫無預兆展現在了舒珞和屍天清眼前。
二人面色同時大紅,騰一下後退一步。
“你、你……”屍天清耳根紅透,薄脣發抖。
“熾陌!”舒珞紅透耳垂,全身發顫。
二人表情有一詞可表:惱羞成怒!
熾陌挑眉一笑:“天清美人,姓舒的,你們看清楚再打啊!”
說着,竟是又翻開了下一頁。
“無恥!”舒珞勃然大怒,手中玉骨扇豁然飆出,眼看就要將那《落芳集》掃成碎片。
“且慢!”突然,文京墨大叫一聲,一個閃身上前,攔住了舒珞。
舒珞驟然收招,一臉不解瞪着文京墨。
但見文京墨面色沉凝,定定掃望熾陌手中的《落芳集》良久,一步上前搶下,細細翻看起來。
舒珞和屍天清頓時驚了。
流曦徹底傻眼。
郝瑟更是大怒:“文書生,你太不厚道了,老子也要看!”
說着就一個猛子衝上前,可還未靠近,就被屍天清和舒珞一邊一個給揪了回去。
“文、文公子?”流曦抖着嗓子呼喚。
文京墨啪一聲合上書冊,眯眼瞪向熾陌。
熾陌笑得肆意:“果然,還是有識貨的!”
這下,衆人終於覺出不對味兒來。
“千竹,這書——”屍天清強制靜下神色。
“可是有什麼不對?”舒珞按下滿心怒火。
“這書的作者——”文京墨掃望衆人,吸了口氣,“只怕和浮屍案脫不了干係!”
“我勒個去!”郝瑟捧頰大叫。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
《落芳集》……
哈哈哈哈,墨兔嘰狂笑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