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這麼恨隊長?
因爲隊長不是人!
葉歡趴在營房宿舍的牀上,委屈的唉聲嘆氣。
老子玩個遊戲你管我取什麼名兒?——下回註冊一個“何平他爹”試試。
豺狼和紅狼蹲在葉歡牀前,幸災樂禍的笑。
“該!你小子爲什麼總喜歡幹這種蚍蜉撼大樹的蠢事?咱們隊長是全軍區排名第一的頭號殺神,尋常人多看他一眼就害怕得渾身哆嗦,你倒好,不知死活一次又一次的招惹他……”
紅狼瞧着葉歡嘿嘿怪笑:“你丫該不會存着挑戰生存極限的變態想法吧?”
葉歡接着嘆氣,他發現當兵的並不如他想象中那麼豁達寬容,從沈老五到何平,一個個小氣得緊,就跟少林寺的夢遺方丈似的。
既然已被騙回了軍營,葉歡只好銷了假,跟着戰友們一起繼續每天慘無人道的訓練。
耿志軍等五位犧牲戰友的遺體已被送入了烈士陵園,藍劍大隊全體戰士列隊敬禮,莊嚴的將戰友們安放在那塊常年寂靜的陵園中。
整個大隊唯獨葉歡沒有參加送行。
他不敢送,不忍送,不想看到一次又一次生離死別的場景,也不想讓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揪扯着一般的痛。
戰友們都很理解葉歡的想法,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如今卻陰陽兩隔,一個躺在冰冷的棺槨中長眠,另一個只能站在墓碑前向他默默敬禮,這種感覺沒有體會過的人不明白其中的痛楚。
逃避或許是最好的方式吧。
然而逃避的畢竟只是送別,戰友逝去後該他承擔的責任葉歡卻一點都沒逃避。
歡樂基金的特別資助項目很快啓動起來,資助的對象便是五位逝去戰友的家人親屬,每戶家庭每個月能固定從歡樂基金拿到五千元的生活費,另外,基金的工作人員也代葉歡將一百萬的定期存款送到了每戶家庭,未來的日子裡,戰友家人的生活能夠保證溫飽之餘還略有存餘,將來孩子上學,買房結婚等等都不愁了。
幾天以後,五位犧牲戰友的家人們再次來到軍營,找到何平的辦公室,拉着何平的手一個勁的感激,甚至痛哭流涕,感謝軍隊,感謝政府沒有忘記他們這些烈士家屬,給了他們一個安穩無虞的未來。
耿志軍的孀妻帶着三歲的兒子,坐在耿志軍曾經的辦公桌前哭得泣不成聲。
五個垮了脊樑的家庭,重新被葉歡默默的扛了起來,爲他們撐起了一片天。
烈士家屬們一片混亂的感激和哭泣聲中,滿頭霧水的何平不經意間看到辦公室門口鬼鬼祟祟偷瞄裡面動靜的葉歡,何平眼中頓時閃過幾分明悟,眼眶不自覺的溼潤了。
這臭小子!
被家屬們圍着不停感激的何平含着淚,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
葉歡鬼頭鬼頭窺探了一番,然後朝何平齜牙一笑,悄悄的閃人。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
…………
“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尚了?”何平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葉歡乾笑:“隊長,你別噁心我啊,如今社會不一樣了,說別人高尚那是罵人呢。”
何平哈哈一笑,然後拍了拍葉歡的肩,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葉歡,謝謝你,我代表那五位犧牲的戰友親人謝謝你。”
“隊長,我也代表一千多名活着的戰友請求你……”
“請求什麼,儘管說。”
“……以後不準揍我。”
“駁回!”
“……以後不準用冷兵器揍我。”
“可以考慮。”
葉歡從本質上來說其實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成長環境決定性格,你不能指望一個連最基本的溫飽都無法滿足的人傻乎乎的無私奉獻,這有點不現實,物質永遠是基礎,有了這個基礎纔能有更高的精神追求。
葉歡的奉獻精神不是沒有,但很少,而且只針對身邊最親密的人。
學雷鋒?對不起,沒那功夫,社會節奏這麼快,人們這麼忙,誠信缺失的年代裡,各人只能顧着自己,誰願把閒餘的時間和金錢奉獻給別人?
葉歡是俗人,俗人總是隨波逐流的。
烈士家屬們千恩萬謝的走了以後,何平命令藍劍大隊緊急集合。
當然,集合的目的並非表揚葉歡的做好事不留名,人家不願意公開,何平也就沒必要非得讓他揚這個名。
千餘名特種兵戰士齊刷刷的站在操場上,何平板着臉宣佈,三天後,衛戍軍區和西南軍區正式開始陸空軍種聯合對抗演習,而藍劍特種大隊則將在這次演習中充當尖刀部隊的關鍵角色,所有士兵全部取消休假歸隊,準備對西南軍區作戰。
何平剛宣佈完畢,靜謐的隊伍中便傳來一道很悲憤的叫罵聲。
“日!又打仗?有完沒完?”
“誰?誰插嘴?給我站出來!有沒有紀律觀念?”何平厲聲大吼。
人羣裡一陣寂靜,剛剛插嘴的人死活都不出聲兒了。
何平自然不是傻子,一雙凌厲帶着殺氣的眼睛狠狠瞪了葉歡一眼,然後環視一圈,大喝一聲“解散”,轉身便走了。
…………
…………
當天深夜,葉歡悄然無聲的逃出了軍營。
是的,他這回打定主意當了逃兵。
雖然演習不會死人,但他討厭聽到槍炮聲,討厭戰爭,討厭戰場上的硝煙味……
西南叢林裡的陰影一直在他心中不曾消散,現在的他已經很害怕戰爭了。
不得不說,新兵蛋子葉歡同志在部隊紀律這方面真應該好好學習一下,此時的他根本沒想過,軍事法庭對逃兵的懲罰力度將會多麼的嚴厲。
雖然害怕戰爭,但葉歡這兩個多月練出來的一身本事卻沒丟,逃出軍營的過程很輕鬆,現在的他已非吳下阿蒙,身手已然很不弱了,何平現在揍他都必須跟他拳來腳往好幾個回合才能得逞,這樣的身手想逃出藍劍大隊的營地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潛入電配房,悄然斷了圍牆鐵絲上的高壓電,然後身形利落的幾縱幾跳,絲毫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敏捷的翻過了圍牆,鬼鬼祟祟的消失在夜色中……
一輛黑色的蘭博基尼跑車在京城環城高速公路上放肆的咆哮着。
車子的時速已達到令人恐懼的240碼,這樣的速度普通的車手根本無法駕馭。
駕馭這部超速跑車的車手是個年輕人,他穿着高檔的阿瑪尼襯衫,胸前兩顆釦子解開,露出蒼白瘦削的胸膛,年輕的臉龐頗爲俊朗,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斜飛入鬢的劍眉,亮如星辰的雙目,以及嘴角那一抹彷彿永遠帶着嘲諷意味的笑容,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那麼的叛逆,叛逆得令所有女人着迷。
掛在耳朵上的藍牙耳機裡,一道急促驚怒的叫聲傳來。
“宋彰,你他媽瘋了!開慢一點,小心出事!”
宋彰哈哈一笑:“我開車什麼時候出過事?既然是飆車,當然要把油門踩到底,不然飆個什麼勁兒?”
“宋彰,你別犯渾,現在你已經是第一名了,用不着那麼快……”
宋彰哼道:“別羅嗦了,我不可能慢下來,我討厭看別人的車尾燈,更討厭看那些二世祖們的車尾燈!”
“你……你他媽自己不也是二世祖?”
宋彰眼中叛逆之色愈濃,狠狠摘下耳朵上的耳機,朝車窗外一扔,注視前方公路的眼睛裡冒出憤怒的火花。
“我不是二世祖!我和他們不一樣!”宋彰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嘴裡喃喃自語。
腳下狠狠一踩油門,蘭博基尼噴着憤怒的黑煙,咆哮着衝向遠方。
葉歡逃出軍營時已是凌晨,身上穿着的軍裝髒兮兮的,臉上也污黑一片,看起來就像在垃圾桶裡撿了身軍裝穿在身上的叫花子。
他走在深夜無人的馬路上,打算攔部順風車去大四居換身乾淨衣裳,然後回寧海躲幾天,等軍事演習結束以後找沈老五求求情,再回軍營繼續當兵。總而言之,葉歡給自己的定位是,訓練沒問題,多麼艱苦都能接受,打仗免談!
——讓神經病上戰場是不人道的!
深夜的京城街頭空無一人,偶爾幾輛的士經過,可的士司機一看葉歡那髒兮兮的叫花子模樣,便絲毫不停的呼嘯而過,留給他一個冰冷的車尾燈光影。
葉歡不由有些悽苦,心裡酸酸的。
什麼叫世態炎涼?什麼叫命運多舛?
這就是了。
老子穿着像個叫花子,可老子是億萬富翁好不好?咱們國家的核武器原材料都是老子提供的呢!憑什麼連出租車都坐不上?
悲憤的葉歡朝身邊經過而不停留的出租車不斷的亮出中指,這時的他看起來不但像叫花子,而且更像個瘋子。
——要不,乾脆搶一部出租車算了?
葉歡惡狠狠的想着。
身後,又一道汽車的遠光燈打來,雪亮刺眼。
葉歡毫不猶豫的彎腰捲起了褲管,露出毛茸茸的一條大腿,單腿獨立,另一條毛腿則朝着車燈方向凌空招搖,扭動,如同風騷的站街女郎拉客。
“泰克西——”葉歡騷包的大叫,順便還朝車燈扔了個鬼神退避的媚眼兒。
…………
…………
剛剛結束飆車的宋彰開着車,索然無味的打着方向盤,毫無目的的遊蕩在街頭。
車速並不快,他的另一隻手支在車窗邊,手裡握着手機。
“宋彰,你小子可以呀!今兒又是第一,你是沒看到那幫孫子開支票時的表情,那幽怨勁兒就跟他媽被拋棄了的窯姐兒似的,別提多爽了!對了,五百萬的支票在我這兒,明天你過來拿吧。”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很興奮,彷彿這個第一是他拿到的一般。
宋彰意興闌珊的笑道:“贏那幫二世祖毫無懸念,真沒意思……支票先放你那兒,我有空再去拿。”
“放心,我絕不捲款私逃,哈哈……”電話那頭爽朗的開着玩笑。
“有沒有格調?區區五百萬值得你捲款私逃嗎?五千萬恐怕你都看不上眼吧?照我說,咱們應該把賭注再提高十倍,讓那幫孫子知道什麼叫肉疼……我靠!”駕駛座上懶散笑着的宋彰忽然睜大了眼睛,剛纔200多碼的時速都淡然處之的他,現在卻失聲大叫起來。
“怎麼了?”電話那頭緊張了。
“前面有人朝我亮出大腿勾引我……”
“喲,今晚有豔遇呀……”
“豔遇你妹!是個男的,腿上好多毛……”宋彰兩眼發直,表情很驚悚。
“啊?”
“日啊!老子要吐了!那傢伙居然朝我扔媚眼兒……”宋彰雙手痛苦的抱頭,受了酷刑一般驚駭大叫,跑車頓時失去了方向,在路上左搖右擺起來,宋彰趕緊下意識一踩剎車……
吱——
深夜京城街頭的寧靜被刺耳的剎車聲劃破。
砰!
黑色蘭博基尼狠狠撞在路邊一根路燈柱子上。
…………
…………
葉歡欣喜的表情漸漸凝固,那條性感修長的毛茸茸大腿也訕訕收了回來,瞧了一眼那輛前蓋冒着黑煙的豪華跑車,葉歡失望的喃喃自語:“……這傢伙的技術怎麼比我還爛?難道也是無照駕車?”
跑車裡,被撞得七葷八素的宋彰使勁搖了搖頭,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接着臉上露出憤怒到極點的表情。
他發誓,一定要抓住那個不要臉的混蛋,然後扒光他的衣服,把他綁在車頂上游遍整個京城!
扭頭朝窗外一看,那個混蛋居然沒跑,還站在原地注視着跑車發呆。瞧他穿着一身髒兮兮的軍裝,一臉的邋遢落魄,不知是哪個部隊拉練落了單的軍人。
宋彰頓時火冒三丈,腦門三尸神暴跳。
——你還有臉發呆?
怒不可遏的降下車窗,宋彰當即朝葉歡痛罵道:“喂!你他媽有病啊?大半夜的你發什麼瘋?”
“我只想搭個順風車而已……”
“順你妹!你哪個部隊的?想下地獄嗎?老子送你一程!”宋彰說着便怒氣衝衝拉開車門準備下車動粗。
葉歡臉色一變,大聲提醒道:“喂!別下車!你車門下面有個……”
話沒說完,今晚出門沒看黃曆的宋彰忽然感到腳下踩空,接着一聲慘叫,掉入車門下方一個沒了井蓋的下水道中,整個人瞬間便消失在地平線上……
慘叫聲在夜色下傳揚,飄蕩,有一種遙遠的悲傷……
直到這時,葉歡才期期艾艾繼續剛纔沒說完的話:“……洞哎。”
…………
…………
渾然不知自己是這場事故的肇事者,葉歡走到洞口,小心翼翼朝裡面張望了一番,裡面太黑,什麼都看不到。
“喂!你沒事吧?”葉歡朝洞裡大叫。
洞裡一片寂靜,不知過了多久,洞裡遙遙傳來一句虛弱而悲憤的回答:“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下地獄的是我?”洞裡的聲音明顯帶着哭腔。
葉歡點點頭:“這個問題問得好,很有深度,都深到下水道了,不過現在這場合恐怕不大適合探討人生……你真沒事嗎?”
“……沒事!”洞裡的宋彰咬牙切齒道。
“沒事我先走了啊……”
不能說葉歡沒心沒肺,他只是對別人的戒備心太重了,現在的人心多髒啊,或許人家故意撞車呢?或許人家故意掉進下水道里,其目的就是爲了碰瓷呢?……類似的事情他以前不是沒幹過。
“啊?你!你回來……”洞裡的宋彰有些驚恐了,他萬萬沒料到這個肇事者居然說走就走,毫無對此次事故負責的意思,連最基本的人道主義救援都不肯。
葉歡說走就走,對宋彰的叫聲置若罔聞,一邊走嘴裡一邊喃喃唸叨:“沒聽到,沒聽到,我耳背,什麼都沒聽到……”
“解放軍同志……救救我……”宋彰不得已求救道。
葉歡腳步一頓,心頭一顫。
低頭看了看自己穿着的這身軍裝,雖然髒兮兮跟垃圾堆裡刨出來似的,可是……再髒的軍裝也是軍裝,穿上它自己就必須對得起它。
葉歡悲憤的大聲嘆氣,然後重重跺了跺腳:“……早知道老子穿便裝了!”
…………
…………
解下腰間的皮帶,葉歡緊緊抓住一頭,另一頭伸進下水道里,然後沒好氣道:“抓住皮帶!”
宋彰毫不猶豫的抓住了皮帶的一端,然後他在下面使勁往上攀,葉歡在上面奮力拉,一點一點的,便將宋彰拉出了下水道。
逃出生天的宋彰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一碼歸一碼,雖然葉歡害得他出事故,可人家畢竟也救了他出來。
宋彰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於是頭也不回的擡手推了葉歡,喘息道:“喂,哥們兒,謝謝你啊……”
這一推便壞了事。
癱坐在下水道洞口也喘着粗氣的葉歡竟控制不住身形,被宋彰推進了下水道里。
“啊——”
葉歡的慘叫聲明顯比宋彰有底氣多了,那叫一個淒厲,冗長……
宋彰呆坐在洞邊,傻眼了……
這……這是個什麼狀況?
下水道的洞裡,葉歡淒厲大叫。
“軍民魚水一家親……親!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