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阿姨這個人,認識的人只要提起,個個都諱莫如深,不願多言。有件事,大家都是公認的。就是她在生活中是能佔便宜,就儘量佔便宜。佔不到便宜,就從其他能佔便宜的地方入手。
家裡用的開水,是在小區物管保安休息的辦公室裡免費灌的;電瓶車的電、手機的電、遙控電池的電,凡家裡需要充電的傢伙什,她都喜歡找地免費充,順帶讓人家幫忙看着;換下來的衣服和牀單被套,她全部坐到人家門口,用人家的自來水,人家洗衣粉,邊聊邊洗……有洗衣機提供的話,更好,她是絕不會嫌棄人家洗衣機功率小,款式舊的……
所以說,能從她手裡討到好的人極少,李新城是一個,李爸爸是另一個。
李新城趕到青果巷青石弄所在街道派出所的時候,就聽到辦公室裡熱鬧紛紛,她婆婆郭阿姨的嗓門最大,幾乎把派出所所長的聲音壓得聽不見。偶爾穿插/進幾句她三舅媽張阿姨的勸慰,以及她三舅過援朝暴跳如雷地痛罵。
曾煒遠遠的聽到自家三舅怒吼的高嗓門,面色驟變,馬上打定主意不參合,不看戲,揮袖走人。臨走之前,他沒忘記把不情願的沈三帶走。
站在門口細細聽了會,弄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李新城臉色一沉,自家擺在門外走廊的東西,一個晚上神不知鬼不覺消失了。
要說裡面沒鬼,騙誰?
郭阿姨把家裡的舊傢俱丟在門外走廊確實有錯,但她也不是要擺一輩子,只是臨時放一天,隔天一早就會運到之前談好的專門修復舊傢俱的廠裡。她本來是當天送過去的,到廠門口,老闆留下來接待的人一看舊傢俱的數量和品質,連忙搖頭說自己做不了主,讓郭阿姨明天再送,說老闆今晚會從老家趕回來。
郭阿姨一聽,頓時沉下臉,早不說晚不說,非得等她把東西都拖來了才說不能收。
思來想去,她也不敢鬧脾氣直接卸東西走人。於是,給李新城打了個電話,問能不能把東西拖回她住的大廈?
郭阿姨知道自己現在住的紫荊大廈是高檔住宅樓,物業管理比較嚴格。用以前老小區過日子的法子,物業那邊肯定從早到晚都有人上門找她談心。初來乍到,郭阿姨還沒摸清敵我雙方的實力,也就沒發揚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拿手本事。
李新城聽了,建議她跟物業方面溝通下,爭取他們的同意。郭阿姨也不反對,興匆匆地坐到物業經理辦公室,摸清敵方底線,洋洋得意地讓搬家公司,把車上秦奶奶留下的舊傢俱舊物件挨個搬進大廈。
簡洛送的房子有一百五十多平方,任是被她塞得轉不過身。見實在塞不下,郭阿姨打起門外走廊的主意。徵得物業的同意,郭阿姨把笨重不能塞進屋子裡的大型舊傢俱全部放在外面,想着就放一晚上,不會出事的。
不料,大清早打開門一看,空蕩蕩一片,自家的舊傢俱,影都沒了。
郭阿姨氣得捶胸頓足,直接衝到物業辦事處,把負責值班的物業管理人員罵了個狗血淋頭。物業自知理虧,趕緊調看監控錄像,偏偏東西丟的那段時間監控壞掉了。郭阿姨勃然大怒,拿起電話報警,口口聲聲叫嚷着是物業跟賊合夥偷了她價值數百萬的舊傢俱。
物業方面聞言,立馬變色,堅決不承認自己內部管理出問題,絕對不同意郭阿姨說的她那些舊傢俱價值百萬的話。他們想着,賠個幾萬塊,還能忍受。幾百萬,公司就只能宣佈破產倒閉了。
雙方在物業管理處吵了個天昏地暗,過援朝和他張阿姨趕到後,戰況愈發激烈。民警勸都不管用。性子急躁的過援朝素來護短,別說郭阿姨這回沒錯,就算她有錯,爲了自家的團員大計,過援朝也會堅定不移的站在她這邊。
他老婆張阿姨還有些理智,知道這事不能全怪物業方面,郭阿姨也有錯。明知道自己的舊傢俱值錢,就不該丟在門外走廊。靠近年底,喜歡鋌而走險的人也多了起來,郭阿姨這麼大張旗鼓地搬東西,被有心人瞧在眼裡,也很正常。
況且,那些舊傢俱連她這個算見過世面的人看了都眼紅,何況他人。她老頭子大晚上睡在牀上還私下裡跟她嘀咕說,肖家丟在外面的那張書桌的材質不錯,不知道他家賣不賣?
那張書桌何止不錯!即使因爲保存不好的緣故,使它部分地方遭到腐蝕損壞,看上去品相不佳,不懂的人估計會建議劈了當柴火燒,但懂行的人都曉得,那張書桌的真正價值。
不然,也不會一個晚上就消失不見。紫荊大廈裡是高檔住宅樓,平均價格在萬元以上。這還是樓盤初開的價格,如今過去幾年,肯定不是這價了。而且能住到這裡的,基本家裡都有點小錢,有點見識的人。
郭阿姨昨兒鬧那麼大動靜,跑來看熱鬧的也不少,好幾個識貨的直接開口問價,讓郭阿姨把東西賣給他們。
所以,張阿姨面上不說,心底卻是極爲認同郭阿姨罵物業跟賊合謀的話。
眼下最重要的是,警方對被盜舊傢俱價值的認定。物業方面說,都是一些破破爛爛,丟了也沒人要的舊傢俱。最多值個幾百塊錢。郭阿姨堅稱,她的舊傢俱都上好的紅木傢俱,是古董。最少要賣好幾百萬。
雙方從紫荊大廈吵到派出所所長辦公室,都堅持自己這方是對的。
郭阿姨撐不住,眼瞅着派出所要按物業方面的話定案,一怒之下撥通李新城的手機,讓她找人過來處理。他們不是說她的舊傢俱不值錢,只配劈柴火燒了。那她就找一幫子文物古董方面的專家來證明。
“我兒媳婦是文物修復方面的專家。等她來了,我再跟你們談。”惡狠狠地丟下一句威脅,郭阿姨抓起林所長倒的茶“咕嘟嘟”一口喝完,吵了幾小時,嗓子都冒煙了。
“還有我兒子,考古系畢業。”覺得不夠,郭阿姨大言不慚地增加籌碼,“你們溪西分局的沈隊長跟我兒媳婦是同學。前段時間還來我家吃喜酒。你們要辦案不行,我就找他來辦。”
林所長的臉都黑了,這明晃晃的威脅,誰聽不懂!
物業的羅經理艱難地嚥了口口水,事情竟然會牽扯到溪西分局。按他原來的想法,雙方在警方的調解下,賠個幾千幾萬塊錢了事。然現在,郭阿姨明擺着得理不饒人,一定要物業公司傾家蕩產。
她不肯罷手,羅經理這邊退無可退,決定破釜沉舟,反戈一擊。反正那些舊傢俱被人偷了,短時間也不會在市面上露臉。就算郭阿姨口中的兒媳兒子都是幹這行的,只要沒實物證據,沒鑑定書,她就告不了物業,要不到賠償,而警方最多認爲物業管理失職。
皮厚心黑才能在這利益至上的世界混!
羅經理冷然一笑,開口道:“這位阿姨,你家的破傢俱丟失那段時間的監控是沒了。但你家搬東西時候的監控還在。我們就把那些監控調出來給警察看。看是你說得對,還是我說得對?”
還沒專家敢拍着胸口保證說,自己只看照片和視頻就能判斷東西的真假,羅經理仗的就是這點。他看準了警方一時半會破不了案,抓不到人,收不回賊贓。只要他一口咬定,郭阿姨口中的舊傢俱是破爛貨,就沒人能輕易定案。
幾百塊錢的偷盜案跟幾百萬的偷盜案,警方投入的力度當然是不同的。前者,如果沒線索,就算辦幾個月一年兩年都有可能;後者,那是大案要案,警方說不定還能順藤摸瓜抓到文物販子。
“不用看監控。”
李新城神色淡然地走進辦公室,右手輕輕搭在郭阿姨身上,輕描淡寫地制住她掄起要打人的胳膊,“其中有幾件丟失的物品,剛好請楊老做過鑑定。”說着,她帶着郭阿姨坐到一旁的木質沙發上,端起茶杯,給她重新注滿水放到手中,“媽,你先坐會。最多十分鐘,阿林就能把鑑定證書帶過來,讓警方立案。”
“這位警察同志,請您稍微等會。我們這邊馬上會把被盜物件的清單和鑑定證書送過來。至於被盜物品具體的價格,我們說了不算,還得看你們警方如何認定?”
失主給臺階下了,林所長自然不會斤斤計較郭阿姨之前的無禮,和藹可親地拎起一個暖水瓶,給空着的茶杯裡挨個倒水,“既然東西還要過十分鐘才能送來,那大家就都先坐下喝口茶,休息會。”
這年頭當官不容易,當警察更不容易。網絡媒體太厲害了!事情前腳發生,後腳網上就能傳遍。他可不想被廣大愛好正義的網民們人肉,搞到最後丟官卸職算輕的。嚴重點,家人孩子都遭殃。
張阿姨滿面笑容地拽住老伴過援朝的胳膊,拖他坐到郭阿姨旁邊,順道塞了個茶杯在他手中,用眼神暗示他,只准喝茶,不許說話。她就怕自家老伴粗枝大葉,口不擇言地激怒看着好說話的李新城,搞砸一切。
羅經理眼見事態的發展越來越不受控制,心裡不禁慌起來,眉頭皺緊,拼命在腦中尋找可以求援的對象。
他心裡清楚,一旦郭阿姨他家拿出物證人證,證明被盜物品的價值,即使物業公司不負全責,也難洗清物業公司和賊勾結的重大嫌疑。警察會把公司裡的員工一個個調查,還會在大廈內部挨戶走訪,到時,羅經理嘴中苦澀,一家被警方懷疑跟賊裡應外合的物業公司,還能贏得外界的信任嗎?
公司監控壞掉的時間太巧了,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懷疑公司內部出了和外人勾結的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