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的葬禮在殯儀館舉行,他的父母看上去老了十幾歲。他爸的情緒還算穩定,默默接待所有來悼念的客人,還能和他們說幾句。他媽的神智不太清楚,臉上的表情僵硬麻木,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小毅,小毅……”。
肖長林和李新城按當地禮節送上“白份”,在靈堂前三鞠躬,而後走到李父李母跟前,欠身輕喚,“百興伯伯,鳳珍伯母。請你們多保重。”
李父擡起頭,怔怔凝視肖長林,彷彿突然間耳朵聽不見了,只看到肖長林的嘴脣在動,卻沒有一個字傳進他耳朵裡。眨了眨眼,他是兒子李毅最好的朋友,以前來過家裡幾次,李父嘴脣顫抖,想要擡手去摸肖長林,不想整條胳膊卻好像生鏽了一樣,根本不聽他的使喚。
“小毅——你死得好冤啊!”
李母忽然間悲泣出聲,撲到殯儀館用來擺放死者遺體的棺材上,嚎啕大哭,“你死得好冤,死得好慘。天殺的李紅旗,竟然,竟然……啊,你死太慘了!作孽啊,老天爺,你怎麼不可憐可憐我啊,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
棺材內,殯儀館負責給遺體化妝的工作人員,把李毅身上的傷痕,很巧妙地用各種化妝工具掩蓋起來。看着在工作人員巧手下,好像睡着了般的李毅,肖長林五味雜陳,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去了。他的離去,還和他有一定的聯繫。
不想假惺惺地掉幾滴鱷魚的眼淚,來表示他可悲的同情心。肖長林接過李新城手中的鮮花,放到棺材旁邊,無聲地張張嘴,‘李毅,我來看你了。’
靜默數分鐘,他回過頭,用力握緊李新城的手,“我們回家。”
李新城眼神柔和,“好。”
“百興伯伯,鳳珍伯母,我們先回去了。你們倆,請好好保重身體。相信李毅他也是這麼想的。”肖長林叮囑幾句,牽住李新城的手,朝門外走去。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李父急促的叫喊聲,“等等,別走。我家小毅有東西留給你的。”
肖長林一怔,隨即轉過身,就見李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老淚縱橫地送到他面前,“長林,我知道我家小毅以前對不住你。他狼心狗肺,不配當你朋友。可,可看在他已經走的份上,你就原諒他吧。也好讓他走得安心點。”
接過李父遞上的信封,肖長林面色沉重,“百興伯伯,我和李毅是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這就好,這就好。”李父抹着眼淚自言自語,像高興又像是悲傷。
兒子走了,這家也散了。出了這種橫禍,能怪誰呢?殺他兒子是他親弟弟,而他也跳樓自殺,一命還一命了。李父就搞不明白,恐怕到死都無法理解他弟弟殺死他兒子的真實原因。只有到地獄裡,親自找他弟弟紅旗問,纔會知道那晚發生的真相。
他不信,不信弟弟和兒子是因爲喝醉酒發生口角導致的自相殘殺。然而不信就能怎麼辦呢?唯一知道真相的紅旗跳樓自殺了,旁邊的鄰居說就聽見大晚上他們倆在吵架,吵得很厲害,“乒乒乓乓”鬧了好久,還被隔壁鄰居罵了,但就是沒聽見喊救命的聲音。
李父想,他兒子李毅中了那麼多刀,他難道就一點都不疼,沒想過喊救命?李毅小時候不小心被削鉛筆的小刀割破點皮就哇哇大哭,身上被砍了那麼多刀,他會不哭!在警察局看到兒子滿身是傷,脖子差點斷掉的遺體時,李父心口痛得直不起腰。
他弟弟李紅旗怎麼能下這麼狠毒的手!簡直像得了失心瘋似的,活生生在他夫妻倆的心口上,剮了好幾刀。
走到殯儀館門外,肖長林的目光落到手中皺巴巴的信封上,從手中的感覺來看,裡面應該有一張銀行卡。他不願去細想李毅是用怎樣的心情留下這張卡片,捏緊信封,低聲問出心底的猜測,“李紅旗殺李毅的時候,神智真的清醒嗎?”
“世上有一種人,殺人只需動口。”
李新城也會這招,應該說精神力強的人都能使用自己的精神波影響他人,就彷彿電影裡演的催眠師。實際生活中,警察在辦案時,遇到目擊證人無法清晰回憶自己所目睹的影像,就會請心理醫生給他催眠,加深他潛意識的印象。那種感覺就像人在電影院裡看電影,只不過主角是自己。
渡邊一郎能下定決心背叛出賣一起的同伴,通過不爲人知的隱蔽通道,在不驚動一人的情況下,順利返回所居住的旅館房間。就因爲李新城給他的潛意識,下了一道在適當時機觸發的指令。
秦木棉和她的同事們,包括渡邊一郎都認爲是由美堂姐(曾家姑婆)給的逃生路線救了他。沒人知道李新城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領路人和爲渡邊一郎掃除所有遺漏痕跡的角色。
對李新城的回答,肖長林並不震驚,杜家鎮的翟神婆就是一個不能用嚴謹的科學理論來解釋的現象。她不是醫生,但她治癒了很多奇怪的病症,他就親眼見過一例小兒失魂症,被她用非常規手段治好了。
李新城說,C國自古以來就有江湖外八門,千門道門娼門蠱門都是其中之一。翟神婆,也許就是傳說中北方比較盛行的神道門傳人。所謂的巫婆巫公。她說這話的表情很認真,並不像是在玩笑。
沈儉安有次也私底下同他開玩笑,說胡蝶胡麗箐她們是專門採陽補陰的狐狸精,還說是李新城說。
肖長林一聽,眸色微凝,李新城這話絕非無的放矢。她這樣跟沈儉安說,其實是在提醒他,從江湖下九流的角度去查案。
娼門是後世貶義之說,圈內人叫它蘭花門,門內弟子都是色藝雙絕的官妓(古代被抄的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並非一般意義上的普通妓/女。它這門派,不管在哪朝哪代都興旺發達,即使在明令禁止這類經營活動的C國,它依舊蒸蒸日上。蘭花門在某段時間分裂成兩個部分,一部分仍然堅守祖師爺留下的嚴苛規矩,絕不降低身段。但自從分裂後,就再難尋覓她們的蹤影;一部分自稱玄女門,混跡在國內外各種娛樂場所,靠吸收男人精氣保持青春貌美。
這也是李新城不屑胡雅仙說要她繼承蘭花門的原因之一。失去了傲骨,只留一層畫皮的蘭花門早晚會隨大流消失。
“是你,是你動的手!”頂着清晰的巴掌印,胡蝶瘋瘋癲癲地衝到胡麗箐面前,又哭又笑地控訴,“你爲什麼要殺他?爲什麼就不能放過他。他不過是喜歡我,喜歡我……”她失魂落魄地低喃,想起頭一次在夜總會見到李毅的情景,英俊的臉龐,驚豔充滿愛慕的眼神。
李毅對她很好,好得令她感動,總能想起當初和初戀男友在一起的幸福美滿。胡蝶心知肚明,她對李毅的只有利用。他陷得越深,她就越能利用他陷害他的好朋友肖長林。很快,她的目的達到了,肖長林落入他最好朋友給他設的陷阱,被警察帶走了。
在胡蝶以爲一切都會按照她的計劃順利實施的時候,陷入絕境的肖長林想到了李新城,她的出現使得胡蝶的全盤計劃落空。惱怒之下,胡蝶想請人教訓李新城,迫使她離開。剛起了個念頭,就有人丟來道上的警告,讓她少出幺蛾子。
驚出一身冷汗,胡蝶悄悄隱瞞了自己想動李新城被道上警告的事,而是告訴胡麗箐,計劃失敗,肖長林搭上了在w市黑白兩道吃得開的李家父女。胡麗箐很生氣,打了她幾巴掌,踹了她幾腳,罵她不會辦事,決定親自動手。
一切正中下懷,胡蝶剋制住內心的喜悅,看着胡麗箐一步一步策劃實施對付李新城的舉動。期間,她不時提供有效的建議,完善胡麗箐惡毒的謀劃,看着她走上通向地獄的絕路。
她恨胡麗箐,把她當工具使用,藉口磨礪她把她一步步推進地府深淵的親生母親。最希望的就是有天能親自送她進地獄,親手殺死她!好多次,胡蝶都快要得手了,可總在臨門一腳之際,遭到破壞。她不懂,到底哪裡出錯了?每一步都進行得非常完美,直到師祖胡雅仙出現,胡蝶才恍然,師祖需要胡麗箐爲她辦事,所以她還不能死。
師祖爲了復仇能蟄伏數十年,她爲什麼不可以!何況,師祖答應她,顧家老爺子的壽宴一過,她就不會阻攔她復仇,還會給她指條不會危及自身的明路。
忍着臉頰上火辣辣的痛,胡蝶趴伏在冰涼的地板上,嗚嗚咽咽地哭着,微翹的嘴角預示着她即將到來的好心情。
只要能送胡麗箐進地獄,她什麼都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