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名軍士七八條獵犬前後簇擁,火把照得艾顏的臉上通紅一片,一對褐色的眸子映着火光,熠熠閃亮。
人生總有許多的岔路與轉折。很多時候,向左一步還是向右一步,直接決定生死與榮辱。眼下,艾顏就剛剛走過了一條這樣的岔路。看着近在眼前的埃屯的帳篷,她心裡清楚,自己的那一步早已經邁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或許就在幾天前,自己還只是一個天真懵懂的小女子,幻想着擁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嫁給一個英俊神武的男人,像世上很多的女子那樣,過上甜蜜又安寧的生活。
可是至從接過月奴給她的那一把大唐橫刀開始,艾顏心中所有的夢幻就全都破滅了。她彷彿一瞬間從酣然的美夢中清醒了過來,看到自己正站在一道懸崖邊上,看到有一股吃人的颶風真朝自己襲來,身邊是全是血雨腥風。
自己,只能沒有選擇的走向一條充滿未知兇險鮮血與陰謀的人生道路。
怪誰
艾顏不止一次的詰問自己,是誰讓自己放棄了原來臆想中的簡單人生,走上了這樣的一條不歸路是已經亡故的父親,是養育了自己十幾年的義父伏念,還是發動叛亂的阿史德溫傅那些族人,仰或是在她耳邊妖言惑衆的月奴,再或是心懷叵測的那個妖異男子薛紹
彷彿誰也不能去怪。
短短的幾天時間,艾顏彷彿是換了一顆靈魂,再或是以往蒙在自己眼前的一層面紗突然被撕去了。她突然想通了許多以往不曾去想的問題,也看清了許多以往似曾熟悉卻從未真正瞭解的一些真實面目。
原來,清醒也會是一種痛。
曾經那些像親人一樣和善與親切的族人,現在在艾顏的眼裡都是那樣的市儈狡詐與殘忍,他們爲了一己私利不惜用帶血的屠刀去洗劫中原的城池甚至洗劫自己的草原同胞;他們爲了向新主人阿史德溫傅邀寵,不惜出賣與背叛以往對着神明起誓將要終生效忠的伏念可汗,並將魔爪伸向了自己。他們迫切希望犧牲阿史那氏公主的人生,來換取新主的強大與堀起,從而賜予他們財富與權勢。
阿史特格,曾經那個總是笑容可掬的小老頭兒,是這些族人當中的典範
想到阿史特格,艾顏禁不住腳下一停,重重的深呼吸一口,眼神之透出幾許罕見的凌厲,甚至是刻薄與冷酷
與之同行護衛的突厥衛士全都整齊的一怔,顯然是被艾顏斗然發出的這股凌厲氣勢給震攝了一回,不約而同的面露驚愕之色。
由於父母早逝,艾顏對於自己的族人尤其是阿史特格這種從小看着她長大的熟悉長者有着很深的感情。在艾顏的眼裡,特格與伏念一樣,都像是她的父親。
愛之深,痛之切。此刻艾顏的心裡如同驚濤駭浪一樣的翻騰着四個大字特格,該死
憑什麼就要讓我成爲他人的犧牲品
既然我有着這樣特殊的血統與身份,你們都要爭着搶着來利用我,我爲什麼要甘心被你們利用,爲什麼不能拿來自己用
我的命運,爲什麼要任憑你們的擺佈
告訴特勤,我來了
正撲在榻上疼得呲牙咧齒同時也恨得咬牙切齒的埃屯特勤聽說艾顏公主來了,頓時就像是打了麻醉劑與興奮劑一樣,一把扯到搭在後背上的敷藥麻布,騰的一下就跳了起來開始手忙腳亂的穿衣服。
僕人與醫士來阻攔,埃屯特勤大叫道:我絕對不能在公主殿下面前失禮
話未落音,艾顏進來了。
雍榮款款,面帶微笑,你躺下。
三個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樣,埃屯特勤咧着嘴呵呵憨笑了兩聲,乖乖的躺了下來。左右醫士與僕人紛紛上前給他的後背重新上藥。
艾顏揮手斥退了那些人,親自坐到埃屯特勤的牀塌邊,用木勺舀起一些黑糊糊的傷藥,輕輕的抹在了埃屯特勤的後背上。
埃屯特勤渾身一震,突然一扭身雙手握住了艾顏的一隻手,我尊貴的公主殿下,求求你,嫁給我吧
放手。艾顏的聲音很冷清,不容辯駁。
埃屯特勤如同遭了電擊一樣慌忙鬆手,如同鑄下了大錯一樣把臉埋在了牀褥之間,不敢直視艾顏。
艾顏冷清的微然一笑,依舊輕柔的給他的後背上藥。
良久,二人都保持着沉默。
我是不會嫁給你的。艾顏突然打破了沉默。
埃屯特勤斗然一下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近似於驚悚的瞪着艾顏,爲什麼
因爲我是女人。艾顏淡淡的道。
埃屯特勤簡直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你當然是女人,而我正好是男人女人嫁給男人,不應該麼
很可惜,你未必是男人。艾顏冷冷的一笑,輕輕的搖頭。
埃屯特勤的表情詭異的大變,醜陋而古怪的臉龐曲線幾乎全部扭曲。
艾顏站起了身來不急不忙的踱了兩步,說道:我是草原上最尊貴的公主,對麼
對埃屯特勤也站了起來,驚愕的看着艾顏,無比肯定的點頭。
草原上的女子,都希望嫁給強壯的英勇的可以保護她的男子,對麼艾顏說道。
埃屯特勤沉默了。
很可惜,你不能做到。艾顏微笑的搖頭,就連最普通的草原女子,都希望嫁給一個能夠保護她的男人,我做爲草原的公主,難道還不如一個普通的草原女子嗎埃屯特勤,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把我的人生和阿史那氏的血統與榮耀,交付給一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懦弱的男人身上。
誰說我不能埃屯特勤爆跳起來,斗然上前兩步死死抱住艾顏,我的馬,是草原上最快的我的彎刀,斬下過最多的頭臚我的箭,能讓翱翔九天的雄鷹也發出悲慘的哀鳴我是草原上公認的最驍勇的戰士,誰敢不服
艾顏沒有掙扎,任由他野蠻的抱着,冷冷一笑,匹夫之勇
與艾顏隨行而來的十餘名軍士突然衝進帳篷裡,整齊的拔刀而出,埃屯特勤,放開可敦
可敦埃屯特勤頓時如遭雷擊,鬆開艾顏後退兩步,如同見鬼了一樣的瞪着艾顏。
可敦,可汗的正室夫人,意同中原的皇后
沒錯,我已經答應了你父汗的求婚,不日就將成爲你的庶母,突厥部族的可敦艾顏臉上的笑容更加冷清,甚至充滿了妖媚的挑釁,你的父汗,纔是那個足夠強大唯一能夠保護我的人
你啊埃屯特勤突然大叫一聲癱倒在塌上,口吐鮮血,背後的傷口也迸發了,鮮血長流。
請多多保重,埃屯特勤。艾顏依舊保持那個雍榮款款的姿勢站在帳篷的正中央,說道,希望你能儘快康復,出席我與你父汗的婚禮。我今天來就是想要正式的告誡你,以後在我面前,請務必注意分寸與禮數。我不再是你心愛的公主,而是你的庶母,你的可敦
說罷,艾顏一轉身,大步走出了帳篷外。
埃屯特勤全身劇烈的顫抖,口中再度吐出幾口濃血,嚇得醫士與僕人們呼天嗆天,亂作一團。
走出帳篷十餘步之後,艾顏停步,仰頭看着頭頂那一輪皎皎圓月,沉默的心道:無所不知的光明神,請寬恕我的惡毒與殘忍。我只是爲了活下去,爲了擺脫他人的擺佈與愚弄權力的世界,從來都是男人在縱橫馳騁。我沒有一兵一卒,一刀一劍,根本無力與之抗爭和較量。因此,我唯有使用上天賜予我的唯一的武器恐怕用不了多久,我聖潔的身體也將和我的靈魂一樣,變得充滿惡毒與卑劣
我肯求你的寬恕與解救,無所不能的光明神
仰望月光的合手祈禱,艾顏閉上眼睛,終於潸然淚下。
身後傳來埃屯特勤痛苦與憤怒的咆哮,艾顏抹去眼淚大步前行,將這一切都拋在了身後,直接走進了阿史德溫傅的大汗毳帳之中。
一年難得洗一次澡的阿史德溫傅,在幾名女奴的伺候之下,剛剛沐浴完畢換上了一身新衣,甚至把鬍鬚都修剪得整整齊齊。
看到艾顏去而復返,阿史德溫傅喜笑顏開的張開雙臂,我尊貴而美麗的公主,你終於回來了
艾顏雙手搭在小腹之上雍榮款款的站着,沒有迴應阿史德溫傅的擁抱請求,而是面帶微笑淡淡的說道:我已經親口對他說了。
哦,那很好。阿史德溫傅志得意滿的笑着點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能讓阿史那氏的公主嫁給自己的兒子,曾是阿史德溫傅夢寐以求的。可是今天他才突然發現,自己以往的想法是多麼的簡單和愚蠢自己親自迎娶公主,豈非更好
可汗早點歇息,我要回去了。艾顏施了一禮,就欲告辭。
等一等阿史德溫傅連忙一閃身攔到了艾顏的面前並且捂住她的雙手,爲了你,我今天特意沐浴更衣了。
艾顏微笑,但是很肯定的搖頭,可汗陛下,我是阿史那氏的公主,不是兩匹羊就能換來的低賤女奴。請尊重阿史那氏高貴的血統與祖宗傳來來的族規。在舉行盛大的婚禮接受神明的祝福之前,我必須保持我的聖潔否則神明會因此而憤怒,從而降災於草原
阿史德溫傅面露一絲愕然鬆開了艾顏的雙手,表情呆滯了片刻,突然哈哈一笑,對,公主說得對我明天就派出八百匹快馬通知所有的草原部族酋長,讓他們一同前往騰格里神山參加我們盛大的婚禮
好。艾顏微然一笑,答應得非常肯定。
阿史德溫傅,心花怒放
我先告辭了,英明偉大的汗再施一禮,艾顏款款的走了。
阿史德溫傅坐了下來,獨自沉吟良久,將兩名軍士喚了起來,告訴我,方纔可敦去見特勤的時候,都說了一些什麼,做了一些什麼任何細節,都不許遺漏
接下來一連七天,薛紹連阿史德溫傅的影子都沒見着,更別提談什麼和談之事了。他的活動範圍,也被嚴格控制在帳篷周圍的一箭之地之內,明擺着就是被軟禁了。
除了月奴和那些派來伺候飲食起居的突厥女僕,薛紹也無法再接觸到其他的人。但是薛紹明顯感覺,近幾日來突厥人很忙很忙,快馬跑進跑進,連綿不絕。很多的工匠與僕人也在忙裡忙外,彷彿是在張羅什麼重大的慶典。
薛紹知道,阿史德溫傅根本無心講和,自然不會是在爲了和談之事做準備。那麼眼前這些忙活,很有可能就是爲了別的事情。
看樣子,還是一件喜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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