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走的時候,庫狄氏一路相送,一路垂淚,一直送到了村口將要轉至官道時,她也仍在哭泣。
薛紹與月奴只好停下步來,勸慰於她。
那隻老狐狸,居然如此戲耍奴家庫狄氏泣不成聲,我膽戰心驚的一時不察,只顧將那銅錢扔出。後來才發現,那竟是一枚錯幣兩面都印了開元通寶的字樣嗚嗚嗚老狐狸那隻狡猾的老狐狸
薛紹也很無語。萬沒料到,裴行儉會在這樣的大事上面使詐真是老狐狸啊老狐狸
其實我知道,就算沒有扔銅錢這麼一說,家夫就算是爬,也會爬去打這一仗的。哪怕是薛公子你,也未必真能阻止得了。庫狄氏抹乾了眼淚,說道,這幾個月來,他就沒有一天開心過,做夢都念着他的袍澤,他的軍隊。如果上蒼真的那麼殘忍想要將他帶走,那還不如讓他了卻生平最後的心願嗚嗚可是,我又真的很不忍心讓他拖着這樣一副病體去遠征難不成,真叫人擡他上馬啊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回不來了,可怎麼辦
這個問題讓薛紹很爲難,好像除了閻羅王,沒人能給出任何的保證。
月奴連忙接過話來說道:夫人別擔心,等公子回了長安就去請神醫孫真人。他定能妙手回春,治好裴公的
可是孫真人已經有十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了,去哪裡找啊庫狄氏擔憂的道。
薛紹想了一想,說道:夫人別擔心,我自有辦法。只要孫真人還在人世,我就一定能把他請來。再者,就算孫真人已經仙去了,我也會把孫真人的傳人請來;再不濟,我也要請個最好的御醫來
好好好庫狄氏感激涕零連說了三個好字,當場就要給薛紹下跪,被薛紹給拉住了。
二人又勸了庫狄氏一陣,好歹讓她抹去了眼淚,回家照顧裴行儉了。
月奴,我們先不回長安了。
公子是要去終南山,玄雲觀麼
薛紹不由得眼睛一亮,喲喝,長智慧了
月奴抹着鼻子嘿嘿的笑,公子,那我們趕緊走吧連夜趕路,以良駒馬力或能在明日日出時分,登上終南山去
走裴公的病情,不可再作片刻耽誤
二人回了縣城換回馬匹,一路疾行奔往終南山。這個時代的官道可沒有路燈,馬匹身上也沒有探照燈,夜路極是難行。尤其是到了終南山麓一帶,天寒夜露樹枝傷人,更是步步艱辛。
等到天明時分薛紹與月奴登上山頂,才發現兩人的衣衫都被刮破了很多處,灰塵與露水汗漬裹在一起,頭髮都已經結了綹。
公子,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先梳洗一下吧月奴提醒到,若是公子憑藉這副尊容見到玄雲子,恐怕
我是來辦事,不是來相親的。薛紹淡淡的說一句,趕緊走吧,時間緊迫
噢月奴應了一聲,乖乖的牽上馬跟在薛紹的身後,一同走同了玄雲觀後山的雲海仙境。
按照玄雲子的習慣,這種時候一般都是在後山的雲海之中打座入靜,調息吐納。於是薛紹與月奴沒有先去玄雲觀登門求見,先來了這裡碰運氣。
薛紹忍不住,在張窈窕的墳前停了步。
去年的新墳,上面鋪了淺淺的一層枯草,又長出了幾顆新春的綠芽。墓碑很乾淨,顯然時常有人前來清理。碑前還擺着一個野花編成的花環,很新鮮。
薛紹彎腰拿起那個花環,感覺很奇怪。因爲按照唐人的習俗,祭奠亡人定用香燭果物,而不是送花,更不會用花環。
這一定是玄雲子送的月奴說道。
薛紹好奇,何以見得
因爲只有玄雲子,纔有這等詩畫情懷。月奴說道,我曾經陪伴她一段時間,方纔知道,原來她外表冷冰冰的,可是內心非常的溫柔也非常的多情。她曾經閒來無事採集一些野花,做成一個花環戴在我的頭上。她說女子就該戴花,花環猶配美人
薛紹甚感意外的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她一個出家人,還挺浪漫
稍後二人走進了雲海之中。
結果,玄雲子沒有見到,薛紹卻見到了一個半熟之人。
武攸緒
薛紹曾在結婚的時候見過他兩次,彼此除了客套沒有再多交談。唯一知道的,是武攸緒和其他的武家子侄不同,他對做官這種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他自幼就癡迷道學很早就出家修道了。天后得勢之後,他沒有像他的其他同族兄弟那樣憑藉天后的權勢在官場上謀生,仍舊清心寡慾一身道袍,在長安以賣卦爲生。除非是天后點名徵召或是其他的兄弟勉力相請,否則他也很少和同族之人交擅往來。更多的時候,武攸緒就是窩在名山大川之中清心修道。
武攸緒見到了薛紹也很意外,主動上前跟薛紹打了招呼。
武真人何以在此薛紹上下打量武攸緒,二十多歲的年紀但很穩重也很閒定,確有一番出家之人閒雲野鶴的瀟灑風采。
終南寶山靈氣滿溢,貧道時常在這裡清修。武攸緒微笑的對薛紹道,公子是來找我師妹玄雲子的麼
薛紹點了點頭,她在麼
不巧得很,玄雲子師妹受他師兄天台白雲子所邀,昨日剛剛一同回了嵩山師門。武攸緒答道,二聖即將駕臨嵩山,身爲潘天師的高足,他們理當提前回去做準備。公子莫非不知
薛紹直拍腦殼,真是關心則亂,我居然忘了這一層
看公子神情,似有急事武攸緒問道,不知貧道,是否可以相助一二
薛紹一想,武攸緒也算是藥王孫思邈的同行,向他打聽應該也沒錯
於是道:在下確有一事,想詢間武真人。
公子請講。武攸緒微笑,不寵不驚。
薛紹便問道:不知武真人可曾知道,太白醫仙,孫真人的下落
知道。武攸緒回答得很簡約,孫真人,就隱居在太白山的鬥母峰上。至今已有十年,未曾下山了。
薛紹意外的驚喜,當真
貧道出家之人,何苦誆騙公子武攸緒笑道,數日前,貧道曾與玄雲子師妹和天台白雲子師兄,三人一同前去拜訪孫真人聆聽教誨。我三人在那裡住了約有十日,方纔下山。孫真人年逾百歲鶴髮童顏,滿副仙風道骨,真乃當世真仙
薛紹越發驚喜,你們都認識孫真人
是的。武攸緒點頭微笑,非但認識,玄雲子師妹還曾是孫真人的嫡傳弟子,從小由孫真人帶大。只不過十年前孫真人帶着玄雲子一同雲遊至嵩山,得見潘天師。不知如何,玄雲子就從此離開了孫真人,做了潘天師的高足。
其中竟然還有這一層薛紹驚訝不已,怪不得玄雲子精通醫術,原來她還是孫真人的嫡傳弟子
然也,然也武攸緒呵呵直笑,太白山地域廣大,鬥母身的山路更是曲折難行。公子意欲求見孫真人,貧道願爲公子效勞,代爲引路
如此最好不過了薛紹拱手納拜,多謝武真人
出家人予人方便,理所應當。武攸緒微笑的揚了一揚佛塵,事不宜遲,我們趕緊走吧
薛紹微微怔,武真人爲何就不問一問,我找孫真人所爲何事
公子想必是爲了請求孫真人,醫治病重的至親之人吧武攸緒說道,若非如此,公子也不會滿身煙塵行色匆匆,眉宇之間似有焦急之色了。
武真人,真是生了一雙如炬慧眼啊薛紹連聲讚歎。
武攸緒微微一笑,公子,請
真人,請上馬我與隨從同乘一駒即可
三人結伴而行,又是一路風塵樸樸。除了在道中的一家驛站稍事休息吃了一些裹腹之事,再無停頓。
次日午時過後,武攸緒終於帶着薛紹登上了太白山,鬥母峰。
薛紹無比慶幸,幸虧有武攸緒帶路。否則,哪怕是知道了孫思邈的住處,光憑自己摸瞎的走上山來,如此曲折複雜的山路,不在山裡轉悠個三五天怕是很難找準路徑。
武攸緒神情淡雅少言寡語,一路上很少與薛紹有什麼交談。如此辛苦趕路,他也沒有吐露過半分勞累或是不甘之意,一直很盡心也很盡力。
終於快要登上鬥母峰了,三人已經置身在一身白雪與雲霧之中,氣溫較低,但是三人都已經走出了一身的汗。
太白山上六月積月,這是關中一道奇景。
在一條人工開鑿的石道山梯之前,武攸緒停住了腳步,說道:公子,貧道就只能送你到這裡了。沿着這條石階往上大約還有三五里山道,就到了孫真人隱居的冰湖仙竂。那裡只有一個冰雪化成的清水小湖和一棟道舍,公子定能認出。
武真人不和我一同上去,順道拜訪孫真人麼薛紹問道。
武攸緒微然一笑,孫真人一生無慾無求只會濟世活人,且無論貴賤孫真人都視之如一,普天之下從帝王到布衣對孫真人無不敬仰,想要拜訪他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但孫真人畢竟已是年逾百歲不堪其擾,近幾年,若無生死大事孫真人一般都不見俗客了。若世人都像貧道這樣閒來無事就登門叨擾,實屬不該。
武真人說得也是。薛紹拱手長拜,薛紹,拜謝武真人不辭辛勞一路引領相送此等大恩大德,薛紹沒齒難忘
公子不必多言。武攸緒稽首還了一禮,救人如救火,公子快請登山
多謝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