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羯騎兵只是拿錢幹活的僱傭軍,對突厥汗國沒有什麼感情,更談不上榮譽與忠誠。他們遭遇攔截痛殺之後落入下風敗局,再加上主將都已陣亡,更加沒了戰心。聽聞後方傳訊要撤,他們不顧一切的撒腿就跑。
一場遭遇戰,瞬間演變成了柘羯騎兵的逃亡大比拼誰跑得快,誰就更有活命的機會
薛紹率部追殺了幾裡地斬獲了一些人頭,果斷勒馬停住,讓旗令使發號施令約住全軍,不許再追擊
耗子急了還咬人,窮寇莫追
收集逃散戰馬,迅速集結防守大陣薛紹的第二道命令馬上下達,衆將士無不依令而行,再也對薛紹沒有了質疑。
方纔短短的幾個時辰裡,薛紹的冷靜沉着果敢與敏銳的戰場嗅覺,都讓薛仁貴麾下的這些驕兵悍將們服了氣。身爲久經戰場的老兵他們非常瞭解,當一個男人上了戰場很容易就會走火入魔,要麼手足無措只顧逃命,要麼變成一個雙眼充血頭腦發熱的莽夫。他們見過平常非常暴戾強悍的人上了戰場大小便失禁,也見過平常非常冷靜相當膽怯的人,上了戰場卻被那一股濃烈的殺戮氣息所掌控,變成一個迷失本性只知砍殺的狂徒。
要在戰場上變得勇敢和無畏,這其實並不難。難的是勇敢與無畏的同時還能保持冷靜與睿智。如果還能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發揮出過人的軍事才能表現出非凡的指揮藝術,便可謂將才也
毫無疑問,薛紹剛剛已經做到了這一點。再加上他身先士卒的帶隊衝鋒,生死與共的袍澤感情莫過於此。剛剛還對薛紹滿肚子怒火的兩萬多將士,現在毫不猶豫願意和他一起赴湯蹈火。
男人間的感情,有時就是來的這麼簡單熾熱又真誠無私。
布結防守大陣半個時辰之後,薛紹派出的斥侯回報消息,西北方向的突厥援軍已經徐徐而撒,看來再無戰意。
薛紹暗吁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脊背後方一陣冰涼。
統帥的壓力,除了自己沒人能夠理會。其實,剛纔如果這一撥突厥援軍當真發起死戰突襲,薛紹未必就能輕鬆應對。頂多就是拼死將他們扛住,讓前方追擊默啜的薛仁貴有個警醒,莫再窮追逃寇。
現在看來,那一撥突厥援軍的統帥也是非一般的理智。他已經意識到此一戰的勝負已有定數,自己已經無法救默啜於水火。再打下去,就算盡滅了這一撥唐軍他們也無法挽回自己的損失,只能平添傷亡。
雖然沒有確切的情報,但薛紹料定,這一撥突厥援軍的統帥十有仈Jiǔ是元珍。只有他,不會像一般的突厥人那樣意氣用事,逞一時之蠻勇拼一戰之輸贏。他看重的是整個突厥汗國的大局和未來,他不想因爲一場無妄的戰爭,給汗國帶來哪怕是多一絲的損耗。
帥與將的境界,截然不同
薛紹暗暗的深呼吸,元珍,確實是一個棘手的對手
薛少帥,如今敵軍已撤,我軍下一步該要如何行動之前請戰的副將來問薛紹,言辭謙遜態度誠懇,與之前判若兩人。
薛紹擰眉沉思了片刻,說道:你親率部曲出發,務必追上老將軍請他收兵回雲州,切忌莫要追敵太深,以免落入敵軍重圍之中。我率部衆在此休整恢復體力,隨時準備接應老將軍。若有緊急軍情,施放行軍烽火派譴快馬斥侯速報於我
諾副將領了諾,馬上率領自己的數十部曲卷塵而去。
薛紹下令,全軍原地休整,造飯用食輪班歇息。薛仁貴所部已經追出去了大半天,保守估計也在數十里開外。現在想要撤回來,還需要時間。
爲防突襲,薛紹在周邊數十里加派了二十多股哨騎,往來反覆的偵察。全將將士輪番休息,一夜平安。
次日午時,北面出現了大量的煙塵。巡邏的哨騎前來回報,是薛仁貴凱旋而歸了。
薛紹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還好,薛仁貴沒有落入敵人的包圍圈
薛仁貴所部兵馬回來之時,漫山遍野的都是歡呼之聲。無數的戰馬和牛羊被驅趕而來,那是他們從默啜手中剿獲的戰利品。每一名唐軍將士的手中,幾乎都提着帶血的人頭。還有上萬名突厥俘虜被繩索綁成了串兒,低耷着頭被一路押來。
這是一場,名符其實的大勝
薛紹率部曲親自迎上,遠遠的就看到了薛字帥旗,也看到帥旗之下,一身紅白斑駁的老將軍薛仁貴
薛紹再籲一口氣,薛仁貴平安無恙,放心了
老將軍,在下拜服薛紹拍馬上前,由衷的拱手一拜。
薛仁貴撫髯大笑,一切休絮,回城再說
好,班師回營
兩軍匯合一處向雲州挺進,唐軍將士個個歡欣鼓舞,甚至載歌載舞。
薛紹騎馬走在薛仁貴的身邊,見他一直神色淡然恍若平常,但他眉宇之間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笑意,仍是難以掩飾他心中的壯氣豪情。
老將軍,今日此景,與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相比,如何薛紹問道。
薛仁貴微微一笑,皆是殺人,沒甚區別。
薛紹稍稍一愣,不由得想起薛紹曾經說過,爲將者以殺人爲本業返璞歸真的境界
薛仁貴的境界,恐怕已經不是一般人所能領悟。他的這一份淡定與從容,恐怕早已經超越了功利與生死說來也是,換作是一般人,面對十萬突厥敵人的跪地膜拜,還會果斷揮軍前去砍去嗎
當看到雲州的長城時,薛紹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一場神話般的戰爭,就這樣結束了。
突厥與大唐的一場較量,應該也要告一段落。大唐損失了雲州及其周邊的許多州縣,數以萬計的將士和百姓化作爲冤魂飄蕩在河北的天空,多個城鎮鄉村被毀,萬畝良田化作廢墟,無數個家庭被毀滅。
突厥人的損耗當然也不小,保守估計他們損失了十萬大軍,另有戰馬牛羊無數。
這就是戰爭薛紹恍然間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人類怎麼會如此大規模的無情的屠殺同類呢人類的歷史,難道一定要在戰爭中前進嗎
不得其解。
薛紹暗暗搖頭苦笑,作爲一名純粹的軍人,我怎麼會思考這些問題呢還是,我已經不再純粹了
蜿蜒在崇山峻嶺之間的長城城關之上,無數唐軍在揮舞旗幟高舉刀槍,歡呼薛仁貴的凱旋歸來。
喊聲震盪山野,至少上萬人
薛紹和薛仁貴都不禁有點驚疑雲州只剩張仁願所部的數千兵馬,怎會突然之間多出了這許多人
正狐疑間,城關大開,從中奔出一隊人馬。鮮衣亮甲,確實是唐軍的旗號。待爲首之人走近,薛紹和薛仁貴對視一眼,各自心中瞭然。
武承嗣
在他身後,還有留守代州的薛訥。
二位凱旋歸來,本官特意出關相迎武承嗣滿面喜色的騎在馬上,頻頻拱手,如此大捷,真是可喜可賀啊
薛仁貴幾乎是沒有正眼瞧過武承嗣一眼更沒有答話,只一眼瞪上了薛訥,你怎會來此
哦,老將軍息怒武承嗣連忙笑呵呵的搶過來答話,說道,本官聽聞雲州戰事緊張,唯恐老將軍麾下兵力捉荊見肘,因此特意親赴代州,將留守代州的兵馬悉數帶到了雲州,準備相助老將軍一臂之力
薛紹與薛仁貴同時冷笑,武承嗣這個不學無術的貪生怕死之輩,哪會有心助戰殺敵他幾乎已經把搶功兩個字寫在了臉上
武尚書,大軍廝殺已累,不如回城再說吧薛紹就怕薛仁貴會當場發作,於是說道。
好武承嗣仍是相當的殷勤,本官早在城中備下了慶功大宴,專請諸位將軍入席慶功
不敢勞煩。薛仁貴冷冷道,老夫還有軍務在身,恕不奉陪了。
說罷,薛仁貴拍馬上前,徑直走了。其他的官將也都跟着薛仁貴,陸續走了。基本上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來搭理武承嗣。
武承嗣渾身僵硬臉皮直抽筋,很是尷尬下不來臺。
薛紹笑了一笑,走到他身邊小聲道:武尚書不必掛懷,老將軍沒有歹意,他生來就是這樣的一副脾氣,習慣就好。
對,對。我等晚輩,習慣就好,習慣就好武承嗣呵呵直笑,他可不敢在這樣一羣驕兵悍將面前,表現出對薛仁貴的半分不敬。
薛紹微皺了一下眉頭,心說我也不想給武承嗣什麼好臉色看,但是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鬼知道他當面不發作,回朝之後將要如此使壞自己固然是不怕他,但若他對薛仁貴挾私報復使些陰招,如何是好
回城吧
武承嗣熱臉貼冷屁股的討了個沒,怏怏的走了。
薛訥沒有跟着他的父親走,卻是落後一截停在了薛紹身邊,小聲道:少帥,在下有一事相求
慎言兄不必客氣,請說。
薛訥說道:楚玉也和我一同來了雲州。這些日子裡,我們談了許多,也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楚玉的心境發生了改變。楚玉此來雲州,只爲一件事情。
何事薛紹一聽楚玉,來了精神。
他要向父親大人認錯,重修於好。薛訥道,因此,想請少帥做一箇中介人幫忙說和。
薛紹更是好奇了,他要如何認錯
薛訥苦笑一聲,很簡單,按父親的意願脫下戎裝卸甲歸田,並馬上成親。
成親還馬上薛紹頓覺驚訝,問題是和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