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韶華去莫留,漫傷林下失風流。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唐安擁着秦子曦,眼中有些惘然,莊周夢蝶,黃粱一夢,孰真孰假都是一場人生,可是眼前的不是夢,夢中的人只在懷中,尚有餘溫,仍存一絲芳魂……
“唐安,我要你死!”
秦龍沉默良久,然後如同瘋魔一般咆哮起來,他袖手指向唐安,眼中有着潑天的殺氣,若不是唐安,曦兒怎麼會死,若不是唐安,曦兒怎麼會忤逆媒妁之言,若不是唐安,曦兒何至於香消玉殞,都是唐安,就是唐安害死曦兒的!
他怨怒如梟,兩隻手因爲握的太緊導致骨節都是有些發白。一聲令下,無數家丁府衛衝了出來,他們虎視眈眈的看着唐安,只待秦龍令下,他們便會將唐安圍殺至死。
唐安置若罔聞,只是默默的擁着秦子曦,像擁住他一生的夢想……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此時,一道面色悲苦的人影現了出來,這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與唐安交過手的那黑袍人,他緩緩走向唐安,隨即又道:“有果必有因,有因必自心,天地無善惡,業火燃不盡……”
“業火……業火……”
唐安喃喃自語,思緒已不知飛往何處……
且破心頭一點癡,十方何處不加持。圓明佛眼常相照,只是當人不自知。有些事看不開,是因爲想不開,想不開,因爲從未想過……
“向來情深,奈何……奈何緣淺,光陰,你何必催,該走的我不去追,光陰啊,你何必催,該來的,我亦不會推,可是……噗……”
突兀間,唐安噴出一口鮮血,然後再無半點知覺……
黑袍人默默唸着往生咒,眼中滿是悲憫,秦龍則是滿頭落雪,笑的淚流滿面。
“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趙家西書堂,教書夫子搖頭晃腦,沉醉於《禮記》無法自拔,所謂活到老,學到老,學習使他快樂,他也認爲學習會使別人快樂,每次拿起戒尺之時,他都有一種“我要你快樂”的衝動。
只是今日的趙清河卻是心不在焉,完全不在狀態,他還在回味着唐安的話,思索着其中的真意。
林夫子看到趙清河雙目無神,這心思是全然不在書本之上,倒是讓他老大的不悅,他微一皺眉,隨即又喚道:“清河,清河!”
這聲音如同當頭棒喝,倒是把趙清河嚇了一跳,他慌忙站起來,隨即顫聲道:“學生……學生在!”
“你可知我方纔說了什麼?”林夫子眯縫着眼睛,手已經放在了戒尺之上,若是趙清河說不上來,那他的戒尺可不是鬧着玩的。
“學生不知!”趙清河一愣,隨即慚愧的搖搖頭。
“你可還記得,我初次教你的《三字經》?”林夫子緩步走到趙清河的面前,隨即失望的嘆了口氣,這才又道:“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爲……幼不學,老……何爲?”
林夫子看着趙清河,眼中的恨其不爭卻是不言而喻。趙清河聽着林夫子在他耳邊唸叨,心思卻又在唐安之前問他的句子上。
是啊,他活的這十多年,真的活的十多年嗎,還是重複着一日的生活。每日,他都聽着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可是鴻鵠又怎麼樣,鴻鵠
之志於天地,又豈有燕雀之自得?
“學生懂了!”
趙清河眼中清明澄澈,他向林夫子微施一禮,隨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西房,心有天下,何居一室,心在室外,人當在室外……
“儒子可教也!”
看到趙清河的目光滿是真誠,林夫子不由老懷開慰,不過看着趙清河越走越遠,林夫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了,這……應該沒有下學吧,自己還沒下學呢……
“趙清河,你給我回來!”
林夫子看着趙清河消失在視野之外這才反應過來,他一拍大腿,隨即抄着戒尺就追了出去,只是此時趙清河早就跑沒影兒了……
那麼趙清河到底去那裡了呢,他一出趙府就朝着唐門火鍋走去,他要入夥,他要跟唐安一起搞事情,搞事情使他快樂,搞事情使他快活!
可是此時唐安心若喪死,緊閉着眼睛,卻是久久不願醒來。往事如煙,歷歷在目,唐安沉溺舊時溫柔,懷中溫軟依舊……
不絕於耳的嗩吶越吹越遠,花轎也在歡聲笑語中漸漸消失,就在唐安回首惘然之時,一隻血手朝着他伸來,一件帶血的嫁衣在空中起舞。
郎在芳心處,妾在斷腸時。委屈心情有月知,相逢不易分離易啊,皆復如今悔恨遲,不知否當日鳳凰欣比翅……
似有伶人高唱,似有清歌宛轉,只是唐安溼潤着眼眶,只望着那件翩翩起舞的嫁衣,只向着那血紅走去,只是還未摸到那嫁衣,已經有無名火將那嫁衣燒了個乾乾淨淨!
“不……”
繞樑不絕的梵唱還在繼續,斷斷續續的憤哭不絕於耳,原來這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發生的……
懷裡的還是那個人,夢裡的也還是那個人,只是夢醒了,這個人卻沒有醒來……
“唐……唐大哥?”趙清河選擇的時間不對,選擇的地點也不對,總之一切都不對,但是他來對了!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趙清河簡直不敢相信,爲什麼唐安在雪中抱着秦子曦不肯起來,爲什麼秦龍仰天長哭滿臉悲傷,爲什麼一個和尚模樣的人念着往生咒。
“唐大哥!”
來不及多想,趙清河已經撲到了唐安近前,只是唐安雙目無神,連看他一眼都不看,只是如同一個雙目失明的人一般。
唐安並未理會趙清河,只是抱着柔軟的嬌軀,做着莊周的夢,這個夢裡,有兩隻彩蝶幻舞而飛。
問不醒唐安,趙清河便把目光轉移到了唐安懷裡的秦子曦,卻見秦子曦身子微涼,已是沒有半點生機!
“怎麼會這樣!”趙清河後退一步,隨即又癱在了地上,他喃喃自語,眼中卻是寫滿了不信。
“是啊,怎麼會這樣!”唐安無神低語,似是在問自己,又似是在問趙清河。
“死了,哈哈,死了,死了!”
秦龍大笑,如同瘋子一般,他褪去了外面的衣裳,隨即大笑着奔出府門,卻是看也不看一眼自己的女兒!
“不,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秦龍一笑,倒是笑醒了唐安,他也笑了,他擁着懷裡的秦子曦,笑得如同一個傻子。
“秦姐姐生機已絕,唐大哥,醒醒吧!”
趙清河雖是不願接受秦子曦香消玉殞的現實,但是他更
不想唐安就這麼意志消沉下去,生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日子總是要過的!
“不,你騙人!”
唐安如同瘋魔,一把推開了趙清河,隨即擁着秦子曦,像擁着他一生的夢想。
“大千世界,無掛無礙。自去自來,自由自在。要生便生,莫找替代。”黑袍人長嘆一聲,隨即頭也不回了離了秦家,他的身後還緊緊跟着兩個灰袍之人……
趙清河望了一眼這黑袍人,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迷惘,他們是人又不是神,怎麼能看清這世上的事呢?
“一定有救,一定有救!”
唐安狂笑,隨即抱着秦子曦狂奔離去,只留下一個趙清河,默然承受着漫天飛雪,這雪終究是又下起來了!
“求求你,救救她……”
“救她啊……”
一個男子,抱着一個女子狂奔鬧市,行走於藥房之間,不顧漫天風雪,只是得不到想要的只語片言……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公子,不知你有何愁,你有何苦呢?”
就在唐安心若喪死之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一個道士模樣的人望着他,眼中有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不愁,我不苦……”唐安心中一痛,抱着秦子曦的手又是緊了一些。
“你不愁,你不苦,可是你懷中的人爲你苦爲你愁呢?”道士笑着搖搖頭,隨即又拂了拂鬍鬚,眼中竟是有着些許憐意。
“舍了吧,舍了吧!”道士搖搖頭,又嘆道。
“捨得了命卻舍不下她……”唐安雙眼迷惘,隨即又朝着前面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是他不敢停下來,彷彿停下秦子曦就會停止心跳。
“舍不了她,便放下她吧……”道士大笑,一雙手竟是朝着唐安懷中的秦子曦伸來。
“嗡……嗡……”
宛若鐘鳴,宛若新生,雪下的浮屠竟是那麼的美,一如唐安手裡的美人!
誰要奪走他懷裡的秦子曦,那麼先要問這把浮屠刀,先要問它是選擇度人,還是選擇殺生!
“哈哈哈……哈哈哈……癡兒,癡兒……”
道士大笑,隨即瘋瘋癲癲離去,竟是說不出的歡喜。
唐安望了一眼瘋道士,隨後又抱緊了秦子曦,繼續朝前走去,卻是沒有發現,這秦子曦的嘴裡已是多了一樣東西……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與人言語無一二。有些人,有些事,從一開始是錯誤,美麗的錯誤……
唐安浴雪長街,心中卻是一片惘然。他的路在哪裡呢,他該去哪裡呢?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走了多遠,唐安終於停下來了,他累了,走不動了,這樣疲憊的路他已是走不下去了!
“你是誰?”
“噓……”
……
“唐伯虎是誰,華安是誰?”
……
“我......我叫秦子曦,我爹爹給我起的名字......”
……
前塵往事成雲煙消散在唐安眼前,雪下在二人身上,披了一身新裝,唐安閉着雙眼,聽着風,聽着雪,不知不覺已然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