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泰殿中,朱祁鎮與那朱祁鈺就這麼面對面的坐着,兩人的身前都擺上了一盞香茶,交泰殿內,檀香渺渺,淡淡的青煙裡,揉雜着那茶盞裡飄起來的淡白色水汽,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而殿中垂下來的絲幔,隨着那侵襲入了殿中的寒風,輕輕地柔蔓地搖曳着,一如一位輕歌曼舞的女子,舞畢之時垂下的水袖。
兩人就那麼對坐着,看着彼此,朱祁鈺刻意而努力地挺直着自己的脊背,讓自己的坐姿顯得顯加的驕傲,更加地矜持一些。
而一身重鎧的朱祁鎮此刻已將那頭盔解下,頭上不過是隨意的用一塊明黃綢帶束髮,看似隨意的坐着,可是,他身上自然而然流出來來的強大的自信,還有他那雙分明不是在看對手,只是在看一個調皮胡鬧,讓人傷心的小傢伙的眼神。讓朱祁鈺心裡邊更加的不舒服,或者說,朱祁鎮的視線,比那燒紅的針,還要更刺傷他。
“不知道,現如今,該稱呼你一聲皇帝陛下呢,還是上皇陛下。”朱祁鈺那顯得有些嘶啞乾枯的嗓音透着尖銳的恨意和不忿。
“祁鈺,到現在,還是不肯稱呼我一聲兄長嗎?”朱祁鎮看着眼前這位用仇恨和驕傲來掩飾自己的懦弱與畏懼的弟弟,不由有些無奈,甚至是可憐,當然,朱祁鎮自然不會說因爲其可憐而改變自己的初衷,更不會因此而改變自己對他的處置。
“我記得,在過去,除了在人前之外,在只有我們兄弟的時候。我一直讓你稱呼我爲兄長,對吧?”朱祁鎮撫了撫自己的眉頭,這些,還都是自己從那錢一孃的口中得知的消息。而且在過去,朱祁鎮這位兄長,對朱祁鈺這個弟弟,幾乎可以用手足之情來形容,不像後世的許多家庭,弟兄姐們之間份外不和睦。甚至相互之間的關係猶如仇寇一般。
朱祁鎮在過去,凡事宮裡邊有的,他朱祁鈺總會有一份,每逢節慶之時,朱祁鎮都會設下家宴邀朱祁鈺前來,或者是微服往那郕王府去探望自己的弟弟。
在明朝,藩王一旦到了年紀。就必須離開京師,到自己的封地上去,然後就得老老實實的在那片地盤上呆上一輩子,甚至是連城都出不去。
可是朱祁鈺卻是例外,成年之時,不少的大臣們也早早的提出了應該讓朱祁鈺去封地老老實實的呆着,可是朱祁鎮卻總覺得自己的弟弟還需要自己的保護,總之。最終還是不準,而讓其弟朱祁鈺一直留在了京師內,居住在那郕王府中。直至他離京,率軍欲與瓦刺一絕雌雄之時,甚至把監國的擔子,留給了自己的弟弟。
--------------------
這一切,讓穿越到了這個歷史時空的朱祁鎮不得不感慨自己身體的這位前任對其弟的感情,還有那種信任,是怎樣的沉重。
可是,朱祁鈺。這個被朱祁鎮這位兄長倍加呵護的弟弟,卻在成爲了大明的帝王的那一刻開始,就完全的忘記了過去,忘記了手足之情,忘記了朱祁鎮對他的信任。甚至於在歷史上,把自己的親兄長禁鎖於南宮之內。門鎖以銅汗鎖死,甚至連與被囚禁的兄長稍稍走得近些的那些宦官,皆盡處死。
如此手段,怕是那個歷史時空的朱祁鎮或許也在南宮裡邊瞪大着眼睛,想要親自問一問,他的好弟弟,爲什麼要如此對待自己?
而現在,過去的朱祁鎮已經不在這裡了,或者他的靈魂,繼續在另外一條歷史支線上穿梭着,重複着過去的悲傷和苦難。但是在這裡,在朱祁鎮的面前,一切,已經發生了變化。
可以說,朱祁鎮完全是利用自己知道歷史的走向,知道所要發生的一切,而先做到了準備和佈置,正是因爲這樣,那朱祁鈺可以說是從一開始,就果然按着歷史的上的所作所爲來做。
而這,又恰好落入了朱祁鎮的圈套之內,朱祁鎮就像是一個原本就已經知道了對方棋路的棋手,一步一步地,將那朱祁鈺一步步地帶入了死角,讓他成爲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但是,事情又可以反過來說,如果他朱祁鈺沒有忘記兄弟之情,沒有忘記朱祁鎮這位真心疼愛他的兄長,那麼,那些事情,他就根本不會做,也做不出來,這倒真像是一句俗話: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兄長……”朱祁鈺輕輕地咀嚼着這個過去顯得那樣熟悉,而今卻無比陌生的稱呼,嘴裡邊無比的苦澀,哪怕是抿了那能令口舌生香的茶水,亦不能解。
朱祁鈺擡起了頭來,死死地盯着朱祁鎮,一字一句地咬着牙根道:“兄長,你爲什麼要回來,回來了,爲什麼不好好的在那宣府邊鎮呆着,爲什麼還要回到京師,爲什麼還要坐在我的面前?!”
看到那朱祁鈺發泄一般的低吼,朱祁鎮不禁彎起了嘴角:“呵呵呵……祁鈺啊祁鈺,這些問題,你應該問你自己,而不是問我。”
“爲兄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可是你呢,一次,我還能原諒你,可是你卻一直在不停的犯錯,你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朱祁鈺了,你變了,從你踏上了帝位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忘記了我這個兄長,忘記了母后,忘記了父皇的教誨……你甚至連自己的本心都忘記了。”
朱祁鈺聽到了朱祁鎮的笑聲,越發地憤怒:“你以爲我就不能當好大明的天子嗎?若不是因爲你,我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而朱祁鈺咆哮之後,氣喘吁吁的看着那安然地坐着,不言不語,卻帶着笑容的朱祁鎮,不禁一陣啞然,旋及苦笑着頹然坐下。“是啊。如今,我說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交泰殿外,一臉憔悴的杭貴妃緊緊地摟着那朱見濟。滿目擔憂地望着那站起了身來,在殿中雙手舞動,看似激動無比的朱祁鈺。本欲擡步朝着那交泰殿行去,卻被一名宦官攔在了身前,杭貴妃柳眉一揚,卻看到了那名宦官的臉。險些脫口而出的喝斥生生地咽回了喉嚨裡。
因爲站在自己跟前的,不是別人,居然是那太皇太后身邊的心腹宦官李福忠,用他那尖銳的嗓音幽幽地道:“陛下有旨,所有人都不得靠近這交泰殿五十步,所以,還請娘娘恕老奴失禮阻攔。”
聽到了這話。看到了他那張笑得卑微的臉上那雙陰森的眼眸,杭貴妃不由得心頭一寒,緊緊地摟着兒子小心翼翼地退後數步。
那李福忠也沒有再理會杭貴妃,繼續打量着交泰殿的周圍,他是奉了孫太后的旨意,隨同那孫繼宗一同接了朱祁鎮的御駕,能夠看到朱祁鎮重掌大明政權,對於他們這些久隨於孫太后身邊的老人而言。自然也是十分地興奮與慶幸。
而朱祁鎮這兩年來的所作所爲,讓這些宦官也很清楚,如今的太上皇。的的確確已經長大了,變得成熟了,不再像是過去那個對於王振那樣的宦官都會言聽計從的小皇帝了。
--------------------
朱祁鎮看着朱祁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輕輕地敲擊在桌面上,聲音仍舊是那樣的平穩而有力:“爲兄過去的想法,或許和你也是一樣的,不論是你。或者是我,誰做這個大明的天子,做大明朝的帝王,都是一樣的,因爲。那時候,歷史。是不會改變的,會隨着一條老路,慢慢的走下去,一直到崩潰的那天,或者說,大明的未來,其實早就已經註定了,不是你,或者過去的我,所能明白,所能改變的。”
“你什麼意思?難道兄長你現如今明白了,知道成爲成爲了一代明君,或者說你的豐功偉績會遠邁漢唐,超過太祖和太宗皇帝不成?”
朱祁鈺聽到了他這話,不禁冷笑着問道:“笑話,兄長,我是失敗了,敗在你的手裡了,正所謂勝者爲王,敗者爲窺。敗在你的手裡,我無話可說,可是,你又何必用這樣的話來戲弄於我?”
朱祁鎮看到那朱祁鈺那一臉的譏誚之色,不禁笑了起來,對於朱祁鈺的責難和詰問,朱祁鎮徑直答道:“是的,朕明白,因爲朕想通了,也想明白了。”
“你知道嗎?這已經是最後一個華夏民族建立的朝代和帝國了,這也是華夏民族最後屹立在世界之顛的最後輝煌。這是華夏民族最後的一個機會……”
“你說的都是些什麼,爲什麼我一句都沒聽懂?”朱祁鈺不禁皺起了眉頭,滿臉疑惑地看着這位滿嘴胡話的兄長,什麼世界,什麼華夏民族的最後輝煌。這都是些什麼玩意?
“你不懂,是因爲你沒有經歷過,或者說,你沒有看到過那些苦難。”朱祁鎮擡起了頭來,看着朱祁鈺笑了笑,把目光移向了交泰殿外。“你如果有過那樣的經歷,或者說看到過那些猶如地獄輪迴一樣的苦難,你或許就會明白,我爲什麼會在短短的兩件時間裡,做下了這一切,然後站在了你的面前。”
朱祁鈺看着兄長眼裡那在過去從未沒有看見過的認真,還有他那從未有過的嚴肅和誠懇,讓朱祁鈺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去應對,過了一小會,朱祁鈺纔不甘的道:“話人人都會說,誰知道日後你會做成什麼樣。小弟我也讀過史,哪一個朝代,能夠逃出這樣的輪迴?我就不信,你能變出什麼花樣來。”
朱祁鎮擡眼看了看那殿門口處照進來的陽光,時間,已經接近了黃昏,朱祁鎮站身了起來。“你會看到的,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傷害我的侄兒,我會繼續讓你留在你的郕王府裡。讓你看着,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比你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做大明帝國的皇帝……”
--------------------
ps:更新到達,大夥慢慢瞅,我去休息了,明天繼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