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哲木爾一怔,在他的印象裡楚雨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這種話,這種態度,這種氣勢絕不是他應該擁有的,他雖然直率,心裡卻很細,細看楚雨兩眼,頓時覺得他和以前自己遇到的花花公子有些不同,禁不住道:“你怎知我辦不到?”
“因爲……”楚雨剛要說“我要娶蘇雪”,卻忽然頓住了,心中猛然生出些念頭,轉言道:“此處人多,哲兄,咱們找一處說話的地方,我說給你聽。”
哲木爾將信將疑,按理說這個平日裡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哪能吐出什麼象牙來,不過今天他總覺得楚雨比起以前像是換了個人,思量半晌終於決定還是要聽聽他要說什麼,道:“好,來我的酒店。”
二人來到哲木爾的小酒店,後堂無人小屋中,哲木爾吩咐上了幾個酒菜,忽笑道:“楚兄弟,我看你並沒有話說,是想要借說話的由頭騙我一頓酒菜吃吧。哈哈,那也無妨,你我就喝上一杯,誰讓我們以前認識呢。”
楚雨冷笑,“我如果只有這麼點志氣,就不到你這兒來了。我告訴你,這次蘇家招親其實最後的贏家已經決定了。”
“哦?是誰?”
“城西吳家,吳成!”
哲木爾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楚家這次變故,從錢莊被劫到我大哥離奇死亡,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你猜猜會是誰在背後操縱?”楚雨壓低了聲音。
“這個……”哲木爾沉吟起來。
楚雨不等他回答,道:“現在蘇家又揚言招親,如果勝出的人是吳成。那麼……我們楚家必死無疑,而吳家呢,既得了揚州第一美女,二又得了蘇家的財力相助,我敢說他們明年就會擴大錢莊生意,進而吞併各家獨霸江南。你說呢?”
哲木爾沉思一陣,忽道:“可是這擂臺也不是虛擺的啊,若是別人勝了呢?”
“吳家不會允許別人勝的!”楚雨斷言道:“我相信他們早就和蘇家通氣了,而蘇有財也不能允許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對他家鹽莊生意沒有任何幫助的人,比如說你。”
哲木爾渾身一震,楚雨說得沒錯,他這家小酒店根本就不入蘇家吳家法眼,他的自信終於隨着楚雨的解說開始消散。
“而且你還是蒙古人,你覺得蘇有財,還有他在朝中做官的兒子蘇茂會想把蘇雪嫁給一個蒙古人嗎?現在可不是元朝了……”楚雨的話像是一把刀子,直刺哲木爾心中最柔弱的角落。
哲木爾呆住了,他盯着楚雨,似乎他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你……你是楚雨嗎?楚雨絕不可能說出這種話來,你到底是誰?”
楚雨微微冷笑,湊近哲木爾道:“那你說我是誰?我以前浪蕩形骸,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直到我被趕出家門才幡然醒悟。我還是楚雨,卻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楚雨了。”
哲木爾愣了半晌才慢慢呼出一口氣,垂頭道:“我一百兩銀子都交了,看來真的是要打水漂,那……那可是我酒店三個月的盈利啊……”
“你的錢打不了水漂,可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聽我的?”楚雨淡淡地道。
哲木爾一皺眉,“你有什麼辦法?那錢可是不能退的!”
“把你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楚雨木然道。
“這……”哲木爾驚道:“你想去擂臺招親?”
“我沒想過招親,我要去報仇,向吳家報仇!”楚雨眼中寒光一現,“他們害得我楚家家破人亡,又要娶走我未過門的大嫂,此仇不同戴天!”
哲木爾心中一驚,他沒想到楚雨竟有如此仇恨,“可是你……,擂臺要比文比武,你能勝過吳成嗎?據我所知,他可是這次招親十分熱門的人選。”
“哼!”楚雨輕蔑地道,“那你願意押我嗎?你的一百兩銀子就是賭資。”
哲木爾本來就是個熱血漢子,聽楚雨說了這麼多,他已經被他心中的志向打動,想起楚家這場大變故,也覺得他們可憐,此時胸中豪氣頓生,笑道:“一百兩太少了,我再押一物。”
說着,哲木爾從木櫃中拿出一把彎刀,大約兩尺長,刀柄鑲着白玉,刀身插在一彎熊皮刀鞘中。哲木爾把彎刀遞給楚雨,沉聲道:“擂臺比武須有兵刃,我在你身上押這個。”
楚雨接過彎刀,看到哲木爾鄭重的神情便知道這一定是把好刀,他也不說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拱手道:“告辭。”說完長身而去。
哲木爾聽着他遠去的腳步,微微點頭,喃喃道:“我是個蒙古人,今生志願絕不是窩居在這小酒店做個富家翁。楚雨,來日風雲際會,但願我沒有看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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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節。
太陽早早就從東方升起,照着已經漸漸有了年味的揚州城。揚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蘇家門口,蘇家門前大街寬敞,此時已經人擠人水泄不通,那裡擺了一座擂臺。
擂臺是蘇家連夜搭起來的,離地半丈高,堅硬的榆木板鋪成了長十丈寬五丈的擂臺。擂臺上鋪着紅毯,靠北一座紅布大屏牆,上面雕龍刺鳳花團錦簇,正中四個大字,“擂臺招親”!兩旁是揚州書法名家專門寫的對聯:
“郎才女貌春秋共讀;玉女佳婿琴劍合璧”
擂臺靠北,屏牆下主位有兩排木椅小桌,前排是爲蘇有財和揚州各位有頭臉的大人物準備的,後面一排是爲蘇雪和蘇有財的各位夫人準備的,此時剛剛清晨,上面乾乾淨淨空無一人。可是擂臺下圍着的閒人們都指着座位七嘴八舌地議論:
“蘇老爺一定是坐中間了,旁邊做的應該是吳老爺和方員外。”
“蘇老爺也不一定會坐中間,如果他請來了咱們揚州知府楊大人呢?”
“楊大人怎麼會來?他是堂堂知府,蘇老爺就算富甲一方那也只是一個鹽商啊。”
“可是蘇家大公子蘇茂是皇上身邊的貼身侍衛啊……”
議論聲中,日頭已經升了一尺高,辰時到了,圍觀的人羣也是越來越多,蘇家這一場擂臺彷彿是送給揚州城所有百姓的一份新年禮物。
蘇家大管家老夏走上臺來,清了清嗓子,還未說話,看熱鬧的人們就靜下來,老夏揚聲道:“今天是我們蘇家爲小姐擂臺招親的日子,多謝諸位鄉親父老來捧場。擂臺上午比文,下午比武,報名打擂的都是咱們揚州城裡頂尖的少年才俊。知府大人也親自到場了,相信各位公子一定會使出渾身解數,出人頭地就在今朝!”
他這番話說得好像能娶到蘇家的千金,就猶如科舉考到狀元郎似的,不過仔細想想還的確是如此。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擂臺後一陣兵甲聲音,約一百名府衙侍衛從蘇家列隊而出,各個穿着鎧甲手持兵刃,一邊呼喝一邊驅趕靠近擂臺的百姓,把百姓們稍稍趕遠,然後面向衆人而立,把擂臺維持了起來。
老夏知道老爺和知府大人要出來了,忙下去迎候。便見蘇有財和揚州知府楊傳瓚笑容滿面地走出來。他們身後還有十幾位位揚州的鉅商和富紳,一個個也都滿臉含笑。再後面就是蘇有財的女眷和丫鬟,還有就是今天的“彩頭”,揚州城第一美女,蘇雪。
蘇有財請知府大人做了中間最顯耀的座位,然後側臉看向自己的女兒,蘇雪今天並沒有刻意打扮,卻更顯得清新豔麗,只是她眉宇之間一直凝結着的愁緒始終不散。她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端坐在屬於自己的座位上,垂頭不語。
蘇有財嘆了口氣,招呼鄉紳們坐了,然後才坐下。
衆百姓一見知府大人來了,忙都跪倒在地,亂七八糟地喊着:“見過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安康……”
楊傳瓚微微頷首,向蘇有財一笑,“蘇兄,今日借你這擂臺,我也要開開眼界,看一看咱們揚州城到底有哪些少年豪傑。”
蘇有財誠惶誠恐,“楊大人肯賞臉來,小人已是祖上有光,多謝楊大人,多謝楊大人……”
老夏見蘇有財向自己使眼色,忙上前宣佈,今日的擂臺開始了。
首先比試的是詩詞文章,報名的才子們需在臺上兩兩成對比試,或以八股文的疑難問題彼此考校,或提出個論題來相互辯證,或舉出事物來作詩作文,直到把對方考倒。這樣一層層淘汰,最後剩下的那人便是贏家。待到下午比過武功之後,蘇有財會在文武兩位贏家中選擇一位作自己的女婿。
文戰很快就開始了,才子們在臺上捉對廝殺,剛開始還都裝作斯文,不一刻便急了眼紅了臉,竟有人罵出來。老夏見知府大人臉上有些難色,提醒了幾次“注意斯文”,才子們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楚雨此時正依着牆角遠遠地瞧着。
他今日是力爭要把文武兩個頭銜都奪到手的,因爲他知道蘇有財對楚家已經沒有任何情誼,自己就算在比武時擊敗所有人,也不一定會獲得蘇有財的青睞。因爲楚家這個窟窿已經夠大了,沒有人願意把自己搭進來。而如果自己既得到了武功第一,又得到了詩文第一,蘇有財就沒了選擇,衆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承認自己,這纔是最安全的計劃。
可是這計劃何其難也!
他現在還不想上臺去,臺上現在亂糟糟的,一大半都是些腐儒書蟲,他要等着臺上的書呆子們決出勝負,然後自己再上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