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開福寺出來,趙閒上馬直奔軍器司,一路上沉默不語,四德也不好過問廟堂裡發生了什麼,只是緊緊墜在後面,護衛着似乎有心事的趙大少爺。
老皇帝駕崩致使京都滿城縞素,大街小巷處處哀聲,大大削減了初春萬物復甦的活躍,淡淡的哀意籠罩在氏族文人的臉上,見面必定要唏噓緬懷先帝一番表示自己的忠心,雖然大多數人都是敷衍了事,可全國軍民自發緬懷先帝的場面,至少證明老皇帝不是一個昏君,這也算是對他人生的肯定吧。
行至軍器司已是正午時分,暖暖的太陽照在門可羅雀的軍器司大院裡,兩個守衛依舊蹲在門口鬥蛐蛐,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趙閒今天沒興趣看兩人鬥蛐蛐,直接跨過去來正門後方西側屋裡,左右掃了一眼,柳飛月並不在,只餘他妹妹柳煙兒獨自站在屋中巨大的磨盤旁邊,捲起袖子吃力的推着比她白嫩胳膊還粗的木柄,紫色的衣衫隱隱汗溼黏在背上,走兩步便要停下來擦擦香額休息許久。
趙閒靜悄悄的走的她身後瞄了一眼,卻見旁邊的簸箕裡放着黃色的碎石頭,略一打量便確定那是硫磺,而磨盤底下則是細沙眼的篩子,上面積滿硫磺碎末,顯然是剛剛碾出來的,再下面就是一個盒子收集的硫磺粉了。
趙閒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意外的打量了她幾眼,這時代的女子講究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的淑女氣質,柳煙兒的爹爹是常州知府,按說也是官宦世家的子女,怎麼整天擺弄這些玩意?
趙閒見她攢足了勁用力推着石磨。樣子又好笑又可憐,忍不住開口道:“你在幹什麼?”
“呀!”突問背後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正在咬牙推磨的柳煙兒促的跳起來,轉過身連退幾步往後看去,卻見帶着幾絲笑意的趙閒。
她臉上紅了紅。身爲女子擺弄這些不正經的東西,還被外人看到了,實在惹人笑話。
偷偷把地上的小盒子踢進磨盤底下,柳煙兒拍拍胸口心有餘悸的到:“趙大……趙閒,你走路悄聲無息是想嚇唬誰?本小姐閒來無事在這裡轉轉,需要你管嘛?”
說話這麼衝。我惹你了?
趙閒可不知道去年在常州酒樓裡,讓隔壁的柳煙兒丟了那麼大一個人,見她話語間很不客氣,便臉色一板道:“本大人現在受朝廷任命和東瀛使節重新商議松江府一事,軍器司暫時由我全權掌管,你私自觸碰使用軍中物資。按律當處三十大板,念在你是女子,就開開恩打你二十九下,由本官親自行刑,趴下吧。”
說罷,趙閒煞有其事的拿起旁邊的竹尺在手上輕拍着,不懷好意的在她的小屁股上掃了幾眼。
柳煙兒當即色變。常州一枝花的外號不是吹出來的,病怏怏的都能顯出美人薄怒的美態,她轉手拿起石磨上的小鐵錘,戒備又氣怒的道:“胡說八道,當我沒讀過大梁律不成?裡面根本就沒有這一條,你…你若是敢打我,家兄不會繞了你的。”
趙閒只是嚇唬嚇唬她,真把柳煙兒摁住打屁股,還不得結下不死不休的大仇,再說她體子虛。自己壯的跟頭牛似得,失手把她打死了可就惹了大麻煩。
“開個玩笑,別當真嘛。”把竹尺扔到旁邊巨大的木桌上,趙閒換上認真的表情,問道:“柳姑娘。飛月兄在嗎?我找他有事情。”
柳煙兒尋了個背光的地方坐下,把放在小椅上的白色披肩裹上以免感了風寒,同時問道:“家兄在外會見友人,短時間沒法回來,你有什麼事情和我說便是?”
趙閒搖了搖頭:“女兒家應該好好呆在家裡,彈琴繡花讀書識字纔是正事,我的事情婦道人家插手只能添亂,趕快去吧你哥叫回來,耽誤我的事情打你們倆板子。”
柳煙兒當即不悅,哼道:“婦道人家怎麼了?古來名媛才女做的大事不比不男人少,爲官封爵的女子也不是沒有過,你憑什麼瞧不起婦道人家?都不肯告訴我是何事,就先說我只會添亂,你纔是那隻會給朝廷添亂的人吧。”
“…”趙閒被她這番話擠兌的啞口無言,他兩世爲人從來沒有男尊女卑的心理,但人既然分爲雌雄兩種,就有各自的分工,你非得讓女人站着尿尿、男人懷孕生孩子來顯示男女平等,那是腦子有毛病。趙閒要製造的是槍械火藥,本來就是危險的玩意兒,沒點力氣也無法勝任,讓柳煙兒這病怏怏林黛玉似的女子插進來,不是添亂是什麼?
可柳煙兒這番話,趙閒還真不好反駁,想到女子大部分都畏懼鞭炮之類的東西,便掏出自己的半成品火銃,惡狠狠的道:“知道這是什麼嘛?槍!比炮仗威力大的多,隨隨便便就能把女子腦袋打下來,怕不怕?”
“噗!”柳煙兒不禁不怕,還被趙閒故作兇狠的模樣逗樂了,看着他手上的木柄鐵管,掩脣氣不成聲的笑到:“你這人…當真有毛病,仿製這麼小一個火炮,能把蚊子打下來嗎?不對,能不能響都是問題……”
也難怪柳煙兒不認識,北齊對大梁的技術封鎖相當嚴密,很少有人能一眼就認出來,再說趙閒自制火銃的賣相實在慘不忍睹,燒火棍子都比他的好看點。
敢小瞧我?趙閒冷哼一聲:“看好了。”他撩起袖子把火銃瞄準院子裡的一顆槐樹,眼睛偷偷注視着柳煙兒,等待着她驚慌失措尖叫連連的反應,狠狠一扣扳機……
柳煙兒美眸微凝,好奇的看着姿勢挺帥氣姿勢的趙閒。
結果不言也罷,這幾天又是跳河又是淋雨,能響就真出奇跡了。
趙閒喪氣拍了拍額頭,把火銃丟到桌子上看向柳煙兒:“好吧,算爺倒黴,告訴你就告訴你,我需要一批工匠,幫我製作火銃的樣品,火銃你知道吧?就是把火藥裝在鋼管裡,裝填鋼珠通過火藥的推力把它發射出去,你一個姑娘家連錘子都拎不起來能幫上什麼忙?玩火藥把臉弄花了我還得賠錢醫藥費,快找你哥回來。”
柳煙兒輕輕哼了一聲:“莫要小瞧人,小號的火炮而已,誰說本小姐幫不上忙,家兄自小學習琴棋書畫、四書五經,對這些奇淫巧技從未有過研究,幫不上忙纔是真的。”
趙閒略微思量,便覺她的話有幾分道理,柳飛月是江南的大才子,畫畫寫字倒是擅長,讓他制槍造炮還不一定比得上尋常人。上次聽聞柳煙兒因身體虛弱不能外出,自幼喜歡呆在家裡擺弄這些玩意,說不定她還真能幫上忙。
思念至此,趙閒便走到桌前,微微笑道:“好吧,柳姑娘,我就相信你一次,現在我先告訴你我想製造什麼,能不能聽懂就全看你的天份了。”
柳煙兒這才滿意,站起身行至桌前仔細觀摩,只見趙閒用筆尺畫出了一個管狀物慢慢勾勒完善着,那筆法實在慘不忍睹,畫的還沒幾歲的頑童好看。柳煙兒知曉趙閒的才名,不禁意外道:“趙閒,你字寫的挺好,爲何畫畫卻如此…如此特別?”
“將就着看就行了,這麼多廢話。”趙閒纔沒興趣討論這些他不擅長的東西,他根本沒學過畫畫,要畫也是漫畫,若能入柳煙兒這種書香門第大小姐的眼,那才真奇怪了。
柳煙兒也沒介意,繼續好奇的看着趙閒認真作畫。
片刻後,趙閒大概畫出了火繩槍的雛形,燧發槍太先進不能給東瀛,但火繩槍到是可以。東瀛常年在海上作戰,儲存火藥都是個問題,而且氣候陰冷潮溼的情況下,用火繩槍十槍能響一下就不錯了,更別提‘趙閒牌’火繩槍那指臉打腳後跟的精準度。
不過,無論是火繩槍還是燧發槍,都不是隨口說說就能製造出來的,趙閒指着圖紙,對柳煙兒道:“這個了,就是火繩槍,知道你沒見過這麼先進的東西,鑄造方法非常繁瑣,別的先不說,光這個槍管就非常麻煩,它必須要筆直、中空、無縫隙的鋼管,我當年鑄造的時候,浪費無數模具材料,花了幾年的功夫成功鑄成一根合格的鋼管……”
趙閒非常缺有創造性思維的幫手,擁有五千年的文化沉澱他,想把腦中天馬行空的思想,灌輸到這落後時代工匠的腦子裡談何容易,光解釋原理恐怕就要費好大一番功夫,至於柳煙兒,根本就沒指望她能聽到。
聽趙閒講了半天,柳煙兒果然一臉莫名其妙,小手輕擡打住趙閒:“等等,這個火銃的管身,用熟鐵卷制便可,圍繞一根鐵棒層層卷制,然後再加熱鍛打成一體,之後抽出鐵棒,用絞刀將內膛絞光即可,軍中製造火炮的工匠都可以做到,你…你爲什麼用了幾年才鑄成一根?”
趙閒當即石化,緩緩轉過頭看着她,眉頭緊蹙的道:“你確定?”
“我騙你作甚。”柳煙兒點了點頭,轉身嫋嫋娜娜往外跑去:“不信的話,我叫老王來看看……哎呀!老王逛煙花之地沒錢被人扣了,我去尋葛老來……”
聲音漸行漸遠,趙閒右手攥緊毛筆,望着那圖紙怔怔出神,半晌後才搖頭笑了笑,軍中的鐵匠到底是專業的,這到省事了許多,也不用他絞盡腦汁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