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瑟瑟,江河奔騰,小小的商船隨風而行,遙遙奔向三百里外的武昌。
柳煙兒等人乘坐的官船,較之安家的小商船自然要快上許多,本來在江面等待,可趙閒和安碧柔一路走走停停,還在巴陵歇息了一晚。滿船的人總得吃飯的,再說船上大多是女子,老呆在船上也不習慣,於是停留在洪城停靠,等着趙閒等人趕上來。
商船順風而行,速度倒也不慢,時至下午已經到了螺山鎮,天上的雲層漸漸壓了下來,恐怕是要下雨了。春雨綿綿這一下又不知持續多久,爲了行船安全着想,安大小姐沒有在路上停留,準備連夜直奔洪城與官船會和。
傍晚,天色黑沉沉的壓的人喘不過氣,風越來越大,春雷陣陣在這滾滾江面上尤爲駭人。
趙閒站在商船的甲板上看着面前的木箱,心中很是苦惱的。安碧柔乘坐的商船並不大,倒像是一艘畫舫,想把撞在機牀的木箱弄進船艙里人手明顯不夠,就這樣露天放在船上也不行啊。
額頭微微一亮涼,幾點雨滴落在了手背上,趙閒擡起頭來看了看天空,‘沙沙’的聲音由遠及近,伴着滾滾的浪濤,商船慢慢上下起伏起來。
真他娘倒黴,好不容易從蘇大姐那兒弄來這寶貝,被雨水一淋鐵騎生鏽還能有精度啊?趙閒左右看了看,扯來一塊帆布蓋住了箱子。
正在忙碌間,突然覺得雨點止住。擡眼一看,安大小姐裹着披肩抵禦初春江面的寒風,用手撐着油紙傘給他遮雨,因爲船顛簸起伏,不經常遠行的她臉色並不好看,扶住旁邊的木柱才穩住身體。
安碧柔忍住腹中的翻騰,臉色微白的道:“趙閒,下雨了,這裡不安全。我們進去吧。”
趙閒拿着繩索用力把帆布繫好。嘿嘿笑道:“多謝大小姐的關心,我皮糙肉厚淋點雨沒什麼,把繩子繫好就進去。”
“這東西是做什麼的?”安大小姐沒有依言離開,反而蹲下身來幫忙拉着帆布。強顏笑道:“看你當寶貝似的。難不成還能提煉銀子不成?私自鑄銀可是犯法的。再說國公府庫房裡的銀元寶都沒地方放,夠你揮霍一輩子了。”
安大小姐這話可不是開玩笑,安國公不是貪官。做到他那個地步貪財有個毛用,不過安家世代也經商賺來的錢也不是小數目,國公府做生意極爲有公信力,光看大梁遍佈各地的萬寶樓就知道這生意做的有多大。而且安家世代忠良很少出敗家子,到了安老爺子這一輩滿門幾乎全部戰死,有人掙錢沒人花錢也是種苦惱的事情,那銀子真是多的沒地方放了。
“這可比造銀子的機器貴重多了,有了它別說銀子,金子都嘩嘩的來。”趙閒用帆布蓋好木箱後,站起身來見安大小姐臉色不好,又關心道:“你暈船嗎?那就快些進去,躺下睡會就好了。“
雨越下越大,天色慢慢黑的啥都看不清了。安碧柔很少在江面上過夜,說不害怕那是假的,臉色微微發白,點頭跟着趙閒準備進入船艙。
“嘭!”
突然,商船猛的一晃,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驟停之下船上所有人都一個趔趄往前倒去,木頭斷了的咯吱和瓶瓶罐罐掉在地面上的碎裂聲響徹全船,聽的人不禁爲之心寒。
“呀!”的一聲尖叫,安碧柔手上的紙傘當即被吹到了船下,猝不及防失去平衡的她嚇的驚叫着往前栽倒下去。
趙閒也沒有依仗,也被巨大的慣性撞到在甲板上,好在反應及時用身子墊在她下面。
安碧柔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栽,和趙閒來了個絕不香豔的親吻,兩個人都悶哼了一聲,嘴裡沁出一股腥鹹。
安碧柔瞪大了雙眼,還來不及說什麼,還來不及說什麼的身子就砰地帶起,貼着甲板繼續向前滑去。緊跟着趙閒的右腳踹中了木箱,兩人‘咕嚕’在溼漉漉的甲板上滾了一圈,滑向傾斜的船頭。
男人遇到緊急情況到底要沉穩許多,趙閒右手死死環住安碧柔以防她掉下了船,同時死死拽住一根繩索,免得腦袋和船沿親密接觸,粗粗的繩索劇烈摩擦,本來已經受傷的左手此時又崩裂開來,霎時間染紅了麻繩。
滑到船頭,趙閒及時用手撐住船沿停下身體,還好沒有受傷。
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瑟瑟發抖的安大小姐也沒受傷,才稍稍鬆了口氣,對着後面的船伕大喝道:“你他娘咋開船的?想玩死老子啊?”
話音還沒落,趙閒瞳孔驟然收縮,只見那個剛纔還是寶貝的木箱,此時化爲了恐怕的惡魔,慢慢朝船頭滑了過來。
“我操!”趙閒猛的想起身,背上卻刺痛的要命,手也不繩索給纏住了,而且平時穩重高傲的安大小姐,此時卻跟小鵪鶉似得躲在自己懷裡瑟瑟發抖。
木箱剎那間就到了跟前,躲是不可能躲開了。趙閒情急之下,猛地用雙腳抵住足有千斤重的巨大木箱,木箱滑行不是直接砸在身上,但滑行產生的衝擊力依舊恐怖,直接把來躺在地面上的趙閒擠成的坐起,後背狠狠撞在船沿上才停下。
因爲趴在趙閒身上,他被撞的坐了起來擠在船沿,安碧柔也被驚的睜開眼睛,入眼看到趙閒死死撐住木箱保護着她,手上還滿是鮮血。
“好了,大,大小姐,沒事了,你等會在哭,先閃開行不?再玩我死了。”趙閒咬着牙後背抵着船沿,額頭青筋暴起,雙腿不停顫抖,輕輕拍了拍安碧柔的肩膀,讓她先起來。
她又急又怕,眼淚兒滾落下來。連忙幫忙推着木箱,急道:“趙閒,你沒事吧,你…”
“你說我有事沒?”趙閒悶咳了幾聲,都被這安大小姐氣笑了,咬着牙無奈道:“你能起來去喊船伕,讓他們幫忙搬箱子嘛?我真出了事情你照顧我下半輩子啊?”
“啊!…哦!”安大小姐眼淚止不住的流,急忙忙起身四處呼喚氣船伕,那想到幾個忠厚的船伕急匆匆跑出來,見趙閒被傾斜的木箱擠在牀頭。連忙搬起了木箱。
安碧柔見趙閒臉色很痛苦。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防,連忙蹲下身來抱住他,噙着着眼淚急怒道:“你們幾個怎麼開船的?少爺出了事情,你們擔的起嘛?”
“老奴行船多年。撞上東西也是頭一回啊!”爲首的船伕臉色愧疚。此時擡頭往船下看了幾眼。可江面黑黢黢加上大雨,哪裡看得清東西。
就在船伕疑惑的時候,前面的江面。突然閃過點點火光,好像也是船隻。
他立刻大喜,正想高呼,瞳孔卻猛的一縮,只見江面上的火光越來越多,星星點點的靠了過來,還可以聽到‘嗚嗚哇哇’的怪叫聲。
船伕老臉頓時面如土色,急道:“大小姐,不好了,水匪劫道,我們撞上水匪了。”
安大小姐正抱着生死不知的趙閒痛哭,聞聲哽咽了幾下,擡起頭來嚴肅道:“水匪,什麼水匪?”
我擦,這不是要我命嘛?剛剛從木箱下逃出來,靠在安大小姐軟綿綿的酥胸上裝死的趙閒,聞聲猛的擡起頭來,臉上露出一抹凝重,藉着遠處火把的光亮,依稀可以看清無數小船靠了過來,大約有百十人,上面星星點點銀光,顯然是攜帶了兵刃。
“趙閒,你,你沒事?”安碧柔見趙閒猛然又生龍活虎,倒是驚喜佔據了全部心神,可馬上又反應過來,想到趙閒摸摸抓抓的事情,臉上唰的紅了幾分,掩住胸口哼道:“你,你這人,竟然騙我,你去死好了…”
其實不用說,這次估計真的凶多吉少了。趙閒也沒心情和她調笑,看着漸漸靠過來的水匪,臉色越發黑了起來。
見趙閒不理她,安大小姐倒也反應過來,才思及水匪的事情,臉色又變得蒼白起來,隱隱帶着懼意,失聲道:“我們怎麼會遇到水匪?這羣匪類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劫我安家的商船,我,我們該怎麼辦?”她自小在京都長大,生性沉穩坐起生意來頭頭是道,可不代表她膽量很大,劫匪之內的人也就只有在戲裡閒書中聽說過,無不是殺人放火、窮兇極惡的匪徒,她連雞都沒殺過,自然是害怕了。
趙閒也沒回答,他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爲何會遇到劫匪。這羣洪湖水匪,之所以敢劫大梁國防部長家的商船,主要是因爲安府原來的大型商船隨着安夫人走了,這艘船隻是尋常的商船,也沒有掛家徽旗子什麼的,水匪哪有功夫調查這是誰家的船,從這裡路過沒交保護費,自然就給攔下來了。
對面百十來人,打肯定打不過,趙閒看了看後面,除了安大小姐、侍女綠荷和幾個幫手,便也沒了幫手。他不禁惱怒道:“船還開的動嗎?”對面來的全是小船,若開的動直接撞過去倒是可以的。
可讓他失望的是,船伕搖頭道:“估計是水底打的木樁卡主了船隻,動不了。”
有備而來啊。趙閒思索了片刻,這羣人既然敢做劫道的買賣,早已經把腦袋拴在了褲腰帶上,就算直接擡出自己的身份,他們也不見得會誠惶誠恐的放了自己,放了自己朝廷也會更加大力的剿滅,纔不會因此寬恕他們。
最大的可能是直接滅口弄沉了船,裝作神不知鬼不覺,至於挾持自己要挾國公府給錢,他們估計沒那麼傻,拿了錢也得有命花不是?劫了鎮國將軍府的人,估計祖宗八輩都能被安老爺子刨出來鞭屍,還不如宰了自己,大不了魚死網破,一羣流寇換地一個公爵繼承人的性命,怎麼想也是他們划得來啊。所以還是不要暴露身份的好。
還沒想完,接近的小船就傳來幾聲吆喝:“爺爺過江龍,招子放亮點!我有法子教你們這羣猴崽子亮相的!速速收拾珠寶紅貨下船,省得爺爺上來教你們。”
說完就扔上來兩個繩勾勾住了船沿,兩個漢子咬着長刀攀爬了上來。
安大小姐擡眼瞧去,只見那人身材健壯,眼中血絲臉上深深的刀疤,一看便知絕非善類,兇惡的某樣讓她臉色變了變,正要看看錶明自己的身份,趙閒卻擡擡手打住她,開口道:“這位朋友,趙某並非出來做生意的,此次出遊去洪城探親,船上沒有貨物,隨身銀錢算是孝敬您,還請朋友通融通融。”
衆水匪船首的過江龍,支着涼棚打量這商船幾眼,上面確實沒啥值錢的東西。他沉吟片刻,便道:“老三,把銀子取下來,這風太大,待會起浪是個麻煩。”
趙閒鬆了口氣,見兩個持刀的水匪爬了上來,給安碧柔使了個眼神,讓她把銀子交出去。
出門在外遇到劫匪,沒把握千萬不要反抗,爲了點錢把命丟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兩個大漢見到安碧柔,眼中都露出幾絲垂涎,安碧柔這種名門千金可不是普通人能輕易見到的,較之匪寨裡那些悍婦自然美到了天上。
走到趙閒跟前,瞧見他衣服破了幾塊,手上還滴着血跡,臉上卻面不改色帶着幾絲溫和的笑容。
前方被稱爲老三的水匪吐了口唾沫,擡頭打量他的身板幾眼:“好一條漢子,爺們做的是刀口舔血的買賣,卻也是講道義的,把錢留下人就滾吧,下次從這過記得先交了路費,爺們在這水底下打樁也不容易,讓你們撞斷了還得從新打。”
這羣洪湖水匪到還有些腦子,不幹那殺雞取卵的事情,若搶了就殺誰還敢從這片路過,平時路過的商船隻要交了過路費便就放了,只是安家從來沒人敢搶,船伕不知道這條規矩,和以前一樣大大方方的就往過走了,結果就撞在了暗樁上。
安碧柔聽聞只是收過路費,臉色還稍稍鎮定了些。看來並非閒書裡所說的那樣男人殺了,她這種嬌嬌小姐則搶到匪宅裡當壓寨夫人任人凌辱。
安碧柔低着頭沒有面對那老三的目光,她從衣服裡取出一沓銀票遞了出來。
老三見他們識相,笑呵呵把銀票接過來,隨便數了數,突然一個趔趄,
過江龍在水面上覺得不對勁,開口道:“老三,你他娘咋了?多少銀子?太少的話就把首飾扒下來…”
“三萬兩!”老三手哆哆嗦嗦的刀都掉在了地上,欣喜若狂的呼喝起來。
“三萬兩?”水面上的匪類頓時大譁,有幾個差點掉進了水裡。
我滴個娘誒!趙閒揉了揉額頭,轉頭看着無辜的安大小姐,半天沒說出話來。
有沒搞錯啊?隨身帶三萬兩銀票,換成銀子得有一噸半,你是出來做生意的還是找搶的?就這麼全拿出來,能走的也走不了了。
“好傢伙,是頭肥羊啊!”過江龍再次打量起這商船,暗道今天看走了眼,三萬兩買十幾艘這樣的船都足夠了,這麼大個土豪竟然讓他逮到,簡直是天上掉餡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