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別院出來之後,趙閒等一路輕車簡行,往城中的慈恩寺趕去。
行走與燈綵爭豔的街道上,街邊不時出現各種各樣的異域奇人,黃頭髮黑皮膚各種各樣,路上行人卻已經司空見慣。
當然也有本土的才子文人結伴而行,前往城外遊玩,不過這些才子稀少,沒有大梁那般滿大街都是的泛濫。
除了隔三差五就可以見到外國人,街上和大梁也有其他的不同,這裡不論男女出行大多都騎馬,一身紅裝飛馬疾馳,頗有英姿颯爽的味道,而大梁的小姐夫人基本上都是乘轎子的。
趙閒身上有傷,便坐在星雅的馬車裡,頭戴文帽,身着士服做文人打扮,摺扇輕搖說不出的風騷。
星雅小姐穿着長裙,鞭子就放在身邊,若不是把趙閒綁起來太麻煩,她肯定就動手了。
還在心疼自己的天鵝,星雅對吊兒郎當的趙閒頗爲不滿,靠在車窗便安慰着受驚的鸚鵡,臉色頗爲冷淡的暗暗想道:若不是看你身上有傷,定要讓你跟在馬車後面跑到慈恩寺去。
趙閒對她的目光不以爲意,自顧自的啃着烤天鵝,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星雅見此更是氣憤,哼道:“癩蛤蟆吃天鵝肉!小心撐死你。”
趙閒對她的譏諷毫不介意,嘿嘿笑道:“在高貴的天鵝,不也被我吃到了嘛。你要不要來跟天鵝腿?養了這麼久自己不吃,光留給我多不好意思的。”
這個無恥的傢伙,撐死你算了。星雅氣的夠嗆,那裡忍心吃自己養的天鵝,便也偏過頭不搭理他。
馬車搖搖晃晃。伴隨着‘咯吱’的車輪聲,星雅數次欲言又止。最後,她將鸚鵡放進籠子裡,眼珠轉了轉,隨意問道:“對了趙閒。上次你在天興,能走爲什麼不走?還有爲何單單把我放了?”
問這個做什麼?趙閒大快朵頤的動作微微一僵,擦擦嘴做出一副深沉的表情:“我趙閒身爲將軍,豈能拋下部衆臨陣脫逃。至於把你放了……星雅姑娘,這麼多天以來,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嘛?”趙閒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做出深情的神色。
趙閒的眼神突然變得火辣而癡情,深情款款的看着面前自己,眼眸清澈如水,黝黑的瞳孔倒映着一個美麗的影子,那神情舉止自然的像是拂過臉頰的微風,深情而又專注!
“什。什麼心意?!”星雅心中猛跳,竟然不由自主的躲開了那雙眼睛,心中侷促慌亂起來,咚咚心跳的聲音清晰可聞。
“你果然不明白!”趙閒眼中微微黯然,盯住她美麗的面頰,眼神堅定、炙熱,透着海一般的深情。只可惜其中夾雜的對現實的無奈,深深破壞了這份美感。
夏日斜陽,悄無聲息的灑落進車窗,原本繁華的長安街道,此刻安靜的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那年少的大梁將軍微笑望着她,溫柔的聲音如同攝人魂魄的魔咒。
不知何時,兩人的臉頰近在咫尺,四目相對,彷彿連呼吸都要溶到一起!望着他“飽含深情”的雙眸,這位北齊皇室的少女。呼吸彷彿停了,酥胸陣陣急喘。
恍惚間,一幅畫面回想在腦中。
那日,自己睡在地上,那個無恥的大梁將軍偷偷摸摸爬起來。將自己抱起放在了行軍牀之上蓋好了被子。
清楚的記得,他出神的盯着自己的臉頰發呆、傻笑,眼中彷彿沒有了別人,那抹溫柔和綿綿愛意,毫不掩飾的寫在臉上。
當時不敢醒來,繼續悄悄裝睡注視着他,還擔心他會做出過分的事情。
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他眼中同樣閃過幾絲黯然,靜悄悄的走了出去……
那個眼神,和現在好像。星雅猛的回過神來,心中莫名的緊張起來,急急將頭扭過去,臉頰通紅的怒聲道:“喂!你,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趙閒眸子黯然之色更深,緩緩搖頭坐回原位:“罷了,我現在是你的俘虜,你自然不明白。若上次遇到你之後,我再狠心一些,或許現在就不是這般情形了。”
“我沒把你當俘虜,只是報復你罷了!你說什麼我真的不明白。”星雅小聲哼了哼,聲音虛弱不堪!她臉上都紅的發紫了,完全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處置。
“我懂!你不用掩飾。”趙閒哦了一聲,目光灼灼,微笑望着她!
可憐的星雅小姐,被他看的心裡發毛,忍不住的霞飛雙頰,急急偏過頭去,小聲嬌叱道:“你懂什麼你?不要胡思亂想,在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趙閒點了點頭,幽幽嘆道:“我知道你害羞,女孩子嘛都這樣……”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不要說了。”星雅見他越來越過分,心中又氣又腦,作勢欲叫人來。
趙閒不以爲意的繼續道:“即能吃又能喝,睡着了就和死豬一樣被男人抱起來都不醒,這也罷了,讓你領路還能把我帶到敵人的包圍圈裡面去。”
說到此處,趙閒搖頭苦笑:“這樣的豬隊友,我怎麼敢帶在身邊,當然要提前把你送走了!我以爲你會明白的,沒想到你竟然這般不自覺,非得我說出來。”
星雅嬌羞的臉色‘唰’的一僵,手中的鸚鵡竟然都不自覺的鬆開飛了出去。
伴隨着鸚鵡五彩斑斕翅膀的拍打,她嬌軀輕輕顫抖,潔白的臉頰再無一絲喜意。半晌後,她轉首望着趙閒的眼睛:“你真是這樣想的?”
“不然,你以爲了?”趙閒眨眨眼睛,含笑看着她。
望着他的表情,星雅只覺特別的不順眼,低下頭去輕罵出聲:“死騙子,又騙人。”
趙閒連忙辯解:“我哪裡騙你,若不是那般想的。我冒死把你送出去作甚?哎呦!你不會想歪了吧?我對北齊的駙馬可沒興趣……哎呦!”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伴隨着幾根鳥毛飛舞,可憐的鸚鵡‘小閒’被扔了過來,砸在了他背上。
回過頭去,卻見星雅憤怒的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長長的睫毛在清冷的斜陽中,彷彿冬日的冷雨!
我擦,開個玩笑,你不會玩真的吧!趙閒氣勢微微一慫,忙將可憐的小鸚鵡撿起來。嘿嘿笑道:“小閒,這女人兇巴巴的,我們不理她了,來叫聲‘閒哥’聽聽……”
“想得美…想得美……”
鸚鵡憤怒的拍打着翅膀,想要從他手上逃開。
“嗤!”
星雅本來心中又氣又憤,見到這一幕。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當下也不好繼續發火看,罵了句‘活該’後,就望向的一邊。
馬車飛馳,過來沒多久便停了下來,外面的侍從輕聲道:“慈恩寺到了!”
趙閒自己也是醫生,剛纔檢查了下都是外傷,缺乏休息並無大礙。當下並不着急。自個跳下馬車欣賞氣周圍的風景。
慈恩寺並非他想象的那般,雖然佔地廣闊周邊綠樹成蔭,周邊的行人卻很少,用門可羅雀也不爲過。
這本來是一座佛寺,早些年基督教的信徒來到北齊傳教,苦於沒有棲身之處,便在這裡暫住了下來。反正炎黃子孫對鬼神一向敬而遠之,兩個都信也不排斥。最後寺廟擴建搬走了,並不受人重視的幾個神父便被留在了這裡,辛辛苦苦把原來的寺廟改建成了教堂。
此時巍峨厚重的院牆之外。幾個黑色衣袍金髮碧眼的人站在門口,手中拿着十字架項鍊等東西,贈送給來往的人,一有機會就逮住講個不停。
星雅下了馬車,徑直走向寺廟之內。幾個神父本來想上前歡迎,看清星雅的面貌後立刻想跪下。
星雅輕輕擡手止住他們,微笑道:“本郡主微服出巡,不用行大禮,去把弗羅前輩叫來。”
“尊敬的星雅殿下,您能到訪我們的教堂,是我的榮幸,請進。”幾個神父誠惶誠恐的點頭,連忙把兩人迎了進去。
趙閒走走看看,竟然發現寺廟中的寶殿上面竟然插了個大十字架,不倫不類的着實詭異。不過裡面的裝飾到頗爲好看,原本的佛殿中被刷的一片雪白,幾排長凳放在其中。正前方是的蓮花寶座上站着巨大的上帝,窗戶上的彩色玻璃把雪亮的教堂映照的頗爲美麗。
星雅領着趙閒一路前行,還對着周圍的景物,細細解釋道:“這個了,西洋蠻夷稱呼爲上帝,你沒見過吧!就和玉帝差不多,而王母則叫做聖母瑪利亞……”
又沒搞錯,這那跟那啊?趙閒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都看着面前的半吊子導遊,最後也只是搖頭輕笑,點頭稱是了。
走着走着,星雅突然眼前一亮,邁着輕快的步伐行至教堂的左側,拍了拍放在地上的‘大型傢俱’,得意洋洋的道:“趙閒,聽說你是大梁有名的才子,琴棋書畫定然樣樣精通了!”
“那是自然。”趙閒毫不臉紅的扶正了頭上的書生小帽。五子棋是棋,漫畫也是畫嘛!
星雅‘哦’一聲,走到‘大型傢俱’的正面坐下,蔥白玉指扶在上面,纖指錯落間,‘叮咚’輕響環繞在空曠的教堂裡。她身着黑白相間的長裙,絕美的臉頰似笑非笑,映着淡淡斜陽,散發着讓人窒息的誘惑力。
“你既然懂音律,可知曉這是什麼?”星雅挑釁的瞟了瞟趙閒。
趙閒心中暗笑,小姑娘,你還是太嫩了點。他緩步上前坐在長凳的另一頭,也不言語,輕輕將手指放在琴鍵上,‘叮咚’聲便傳了出來。
琴音柔如冬日陽光,盈盈亮亮,溫暖平靜。清冷如鋼珠撒向冰面,粒粒分明,顆顆透骨。烈如咆哮的深海,蕩人肺腑,撼人心魄。深如暗夜,有聲若無聲,自有無底的力量漫向天際。
動作雖然生澀,表情卻遊刃有餘,美麗的琴曲迴盪,漸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星雅小口微張,美眸中掠過不可思議之色。漸漸的。她被這從未聽過卻又很好聽的曲子感染,半晌說不出話來。
側耳傾聽着柔弱春水的琴曲,幾次把小手放在琴建上,她又收了回去。靜靜的坐在旁邊,淡淡斜陽照着面前男人的側臉。凌厲線條勾出硬朗的面容,微翹的嘴角勾出那抹自信的笑容。
這世界上還有他辦不到的事情?星雅心中猛的一跳,竟然不自覺的把目光移開了。
趙閒頗爲生疏的彈着鋼琴,雖然不熟練,但哄哄女孩子已經足夠了,技多不壓身嘛!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空曠教堂內的二人雖無言語,氣氛卻漸漸奇怪起來。
趙閒已經自顧自的回憶着往事,星雅小姐卻臉色幾度轉變,不知心中掀起了何等的波瀾。
直到琴聲漸止,她才深深的吸了口氣,低頭淡淡道:“沒想到。你還挺有本事,連這種東西都懂得。”
趙閒搖頭輕笑,並無言語。
教堂內一時陷入安靜,二人都不說話了!金黃的斜陽灑落玻璃上,泛起一片清冷的光輝!
星雅眼睛不停亂動,半晌後,忍不住心中疑惑。輕聲道:“對了,這曲子叫什麼?”
趙閒長長一嘆,笑容中有些寂寥:“不能說的秘密!”
不能說的秘密?星雅俏臉微疑,緊緊攥住小手沒有擡頭。什麼秘密?他莫不是在暗示我?
這麼一想,她的臉便紅了幾分,似有似無的瞟了趙閒一眼。
正想接話,突然一陣帶着濃重鼻音的驚呼聲傳來:“好好聽的曲子,這位先生肯定是送給這位美麗的姑娘的……”說的一半,他突然又是一聲驚呼:“呀呀呀……”
星雅頓時被敗了興致,回頭道:“弗羅前輩。莫要大驚小怪,我是來帶他看病的。”
趙閒聞聲回過頭去,卻見是一個頭上纏着厚厚毛巾的阿三,四五十歲左右,大鬍子幾乎拖在了膝蓋,若換上身紅衣服就可以扮演聖誕老人了。
他憨厚可掬的走到趙閒跟前。哈哈大笑道:“原來這位先生有病,我最喜歡了……”
怎麼說話的?趙閒挺了挺胸口,看我這麼威武雄壯的漢子,像是有病的嘛?這阿三很不靠譜的樣子,不知到底行不行。
星雅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幾聲,頗爲解氣的瞪了趙閒幾眼,便讓這位弗羅大師,開始爲趙閒治療傷勢了……
初荷雨夜欲相逢,知已長亭酒重溫。
夏天的雨就如同女人的心情一般,永遠猜不透它來的時機。
翌日夜晚,華燈初上。趙閒獨自坐在別院石亭之中,一方小桌,兩個蒲團,他坐在上面獨自喝着酒。
淅淅瀝瀝的雨珠滴落在荷葉上,又從碧綠的荷葉滑入水中,幾條魚兒不時蹦出水面,給寂靜的雨夜帶來幾絲其他的聲音。
油燈漸暗,壺中的酒也漸漸空了。直至趙閒搖頭輕嘆,起身回首,才見身後已經立了一人。
夜露深重,一層薄薄的雨珠凝結在蘇婉雲臉頰髮髻,清澈通透。在淡淡的光亮中,閃爍着晶瑩的光輝。她纖手素顏,白衣勝雪,髮絲在雨中裡輕輕垂下,衣衫盡溼,清麗無倫。
來了不知多久,她臉色如往日那般冷冰冰的。看着面前安然無恙的男人,她安心了許多,眸子裡的又多了幾許其他的意味,或許是愧疚吧。
趙閒看了她良久,撐起傘來的她身邊,微笑道:“蘇大姐,你怎麼也被他們抓來了。”
“我…”蘇婉雲看着他如同往日毫無懷疑的眼神,心中猛的一顫,小口輕輕張合,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趙閒深深吸了口氣,看着她臉上漸漸的雨珠,輕輕擡手爲她擦拭着:“蘇姐姐,我一直很相信你,相信你會處理好一切困難。柳姐、怡君她們也一樣,你是她們的師姐、師父,爲什麼不好好保護她們了?”
蘇婉雲緊緊攥着纖手,指甲幾乎刺進了肉裡。躲開趙閒的手低下頭,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趙閒輕輕笑了幾聲,笑的很壓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纖瘦的肩膀,讓她看着自己。
沉默的蘇婉雲終於有了反應,看到趙閒眼中的神色,心中亂如麻,竟然忘記了掙扎。
趙閒臉上顯出了少有的慌張,開口道:“她們還好吧?”
蘇婉雲雖然身材高挑,但也不及趙閒一個男人,差點被他給提起來。她眼中帶着深深的愧疚,淡淡道:“她們安然無恙,只是很擔心你。”
趙閒強咬着牙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直到雨珠滑進脖子,刺痛了尚未完好的傷口,他才認真的道:“幫我照顧好她們,可以嘛?”
蘇婉雲看着趙閒,目光漸漸柔軟,最後壓抑不住心中煩亂的思緒,輕聲道:“趙閒,我有很多事情瞞着你,也做錯了很多事情。不過這次,我答應你。”
趙閒勾起嘴角,露出幾絲燦爛的笑容。突然擡手,抱住了立在雨中的蘇婉雲,貼着她的耳垂喃喃道:“我相信你。”
蘇婉雲先是錯愕,聽見這句話卻又渾身一震,香肩輕輕顫動,沒有掙扎,淚水自眼角滑落,卻帶起那抹淡淡的笑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