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獵獵,吹拂着樑軍旗幟上下翻騰,數十條戰船上人員密集,卻都鴉雀無聲,看着圍住的這條普通客船。
面對趙閒的詢問,嶽季恆只是隨意笑了笑:“趙兄乃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無論大梁還是北齊,注意你的人都不在少數。你自長安不告而別,也只能將自己的行蹤瞞上一時,真要尋找你的下落並不困難。”
這個道理我自然知道,蘇姐姐和沈雨不就是這樣追上來的嘛。趙閒眉頭緊蹙的道:“少廢話。你遠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卻這麼迅速的得知我的行蹤,還提前再次等着。你不可能在北齊埋有眼線,是誰給你提供的消息?”
嶽季恆摺扇輕搖,眼珠轉了轉,卻有幾分欲言又止的味道,看了看身後的船艙,裡面似乎還有人。
糟了!趙閒見此一幕便已經知道自己錯了,在長安的時候肯定還有其他人暗中注意着自己,猜得沒錯的話,應該是秘衛殘餘的人馬,只有秘衛的情報傳遞通道,才能如此迅速的將自己行蹤傳回大梁。
那沈雨…趙閒頓時臉色煞白,低頭看向江裡,那裡還有半點人的影子。
該怎麼辦?你千萬不要死啊,不然我這輩子都沒法心安。趙閒有心跳進江裡搜尋,卻又擔心娘子們的安全,他只得對嶽季恆道:“你派人,將剛纔落水的那位姑娘救起來,其他的事情可以商量。”
嶽季恆方纔也看到了有女子落水,當下轉頭對侍從阿蠻道:“速速準備小船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莫要讓趙兄等急了。”
話閉。他才轉頭望向趙閒,呵呵笑道:“趙兄,我的人馬就是你的人馬,直接命令他們便是,何必這般見外了?”
趙閒緊緊攥着手掌,目光望着江面,久久默然不語。
“趙閒,對不起。是我衝動了…”怡君在旁邊聽着,也知道錯怪了沈雨,當下怯怯的看着他,顯然對沒能收手感到自責。
你衝動?是我混蛋纔對吧!趙閒只是苦聲長嘆,並無其他言語。從未把她當自己人,又何來不懷疑一說?一直覺得她心機過重,野心很大。爲了目的不惜利用她的父親,是個十足的壞女人。可即便她渾身是刺,也都將鋒芒面向了外面,反倒是我總提防着她,哎……
蘇婉雲眉頭緊蹙,淡淡望着包圍的樑軍。輕聲道:“趙閒,天下合二爲一,是你用無數鮮血和努力換來的,莫非你真要順從了這小人得志之輩,反戈與北齊爲敵?”
雖說秘衛不復存在。她這個大統御也徹底失去了聖上的信任,可她內心的忠誠卻從未變過。天下得以太平,卻又看着波瀾即將再起,她如何能讓在趙閒答應了嶽季恆。
“我不想,可我別無他法了。”趙閒深深搖了搖頭,轉而看向對面的嶽季恆:“船艙裡的那個人,可以讓我見見嘛?他毀掉了我所有的努力,把我再次拖入無休止的紛爭。我很想看看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
“啪啪啪!”
忽的幾絲清脆的巴掌聲傳出,嶽季恆後面的船艙裡,慢慢走出一個長相陰柔的白衣男子,他含笑望了過來,輕嘆道:“趙大錘,你這招過河拆橋的伎倆,倒真是狠啊!兄弟一場,你不求上進,我自然得想方設法的幫你了。”
果然是他,趙閒見到來人,不禁仰天長嘆,此時再無疑慮了,恐怕也只有他,能對自己的行蹤瞭如指掌吧!
“凌仙!!”蘇婉雲看到來人,忽的驚叫出聲,纖手上微顫的指着他,憤怒道:“你這個欺師滅祖的敗類,竟然還敢露面?若非你這個叛徒……”
說的此處,蘇婉雲又頓住了,酥胸急劇起伏,幾日來拋之腦後的過去,又浮現在了心頭。她深深望了趙閒一眼,終究沒有再說下去。
“蘇師姐!”凌仙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只是師父的一顆棋子罷了,其實在秘衛之中,除了師姐你,其他的人全部都是可有可無的棋子。你是她侄女,所以理所當然的成爲了秘衛的繼承人,而其他的人哪怕百般努力,也得不到她的認可,她太過自以爲是,認爲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掌握之中。”
“你!!”蘇婉雲氣怒不已,可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反駁藉口。只能冷着臉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師父她教你武藝才學,保你凌家榮華富貴,難道沒有得到她的認可,就能成爲你欺師滅祖的藉口嘛?”
“欺師滅祖?”凌仙輕輕擺手:“蘇師姐!我百般努力,千辛萬苦做了這些事情,不過就是想得到師父的認可罷嘛?‘秘衛的掌控者,必須有一顆鐵石心腸’,這幾話師父重複過無數遍,你卻從未領悟其中的意思。師父間接死在我手上不假,可我想她老人家在死之前已經認可了我,並明白了我纔是她最優秀的徒弟,秘衛最合適的繼承人。我所做的一切並非是欺師滅祖,而是將師父的信念發揚光大,秘衛的首領,不是你這種感情用事的女人能勝任的。”
蘇婉雲呆了一呆,望着笑容平淡的凌仙,突然覺得自己無言以對。秘衛建立之初的宗旨,便是弱肉強食,從不阻止弟子間的爭權奪利,甚至鼓舞這種行爲,因此每一代的秘衛首領都是冷血無情、手段狠辣之輩。只是姑姑對自己的期望太過高了,甚至從未正眼相待其他的師弟師妹。
蘇婉雲暗自苦嘆,凌仙確實是個傑出的弟子,他以秘衛最直接的方式證明了自己,如果秘衛還在,他將下任首領無疑。
“秘衛已經不復存在,你即便證明了自己,又有什麼意義?”蘇婉雲淡淡望着他。眼中露出幾絲悽苦。
凌仙聞言臉色黑了下來,專目怒視趙閒:“這就要問你了。我們約定你攜軍隊攻入長安後。挾持齊帝回大梁自立爲王,而我則是秘衛新的首領。結果,你放下了兵權,悄聲無息的溜走,從而導致秘衛的解散,我只能回老家繼續做閒散少爺,你這樣做有好處嘛。”
面對氣急敗壞的凌仙,趙閒搖頭道:“秘衛存在的意義。是刺探軍情有朝一日覆滅大梁,現如今大梁已經不存,秘衛繼續存在只會禍國殃民,你又何必執迷不悟了?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現如今凌家也擺脫秘衛的控制,有空回去孝敬爹孃不是很好嘛?”
凌仙冷笑幾聲:“別用這種爲國爲民的口氣與我說話。趙大錘,你沒有執行原定的計劃。只是因爲與齊帝的關係糾纏不清罷了!你以爲她作爲一國之君,真的會爲此而感激你?你差點篡了她的天下,她最想除掉的恐怕就是你,否則你也不會偷偷摸摸的逃走吧?”
說着,凌仙看向周圍的無數戰船,朗聲道:“現在。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調集安家舊部重建大梁,雖然只是半壁江山,卻也勝過一無所有。”
在江裡划着小船打撈的士兵,已經搜尋了許久。卻仍然沒有找到沈雨的影子。
江水頗急,也不知衝去了那裡。趙閒頭腦陣陣發黑。望向凌仙,壓抑着怒氣道:“我如果不答應了?”
凌仙和嶽季恆臉色皆是一變,凌仙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與趙閒畢竟相識十幾年,花語又是教他讀書識字的老師,兩家在桂花巷翻個圍牆就到了。趙閒方纔提醒他回去孝敬爹孃,不就是警告他不要打自己妻兒主意的嘛?凌仙暗暗哼了一聲,還真不知該如何威脅趙閒。
嶽季恆倒是沒有太多顧慮,看向他身上甲板上的怡君等人,緩緩道:“趙閒,識時務者爲俊傑,我必須要依靠你的力量招納安家將士不假,但不代表我拿你沒有辦法。朋友一場,直接撕破臉皮終究太過煞風景,只要你答應與我合作……”
話音未落,忽的聽到後方傳來炮響,宛若晴天霹靂在戰船旁邊炸開,差點將嶽季恆等人震到船下去。
“敵襲!!!”尖銳的叫聲頓時在江面傳開。大梁船隻上的兵將瞬間慌亂起來,對面百艘戰艦還配備火炮這種高科技武器,他們只有萬把人還大部分在岸上,連個像樣的指揮都沒有,毫無準備這仗該如何去打?
我日,那裡來的敵襲?直接開炮無差別攻擊,這北齊還想乘此機會一網打盡不成?趙閒頓時驚的魂飛魄散,前有餓狼後有猛虎,今天真的插翅也難飛了嘛?
還沒細想,又是幾炮落在了幾十米外的水面上,趙閒急忙讓怡君等人今日船艙中躲避,轉目往後看去,卻見百艘巨行大船遙遙駛來,上面龍幡招展,大大的金色‘齊’字在烈日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北齊的大軍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嶽季恆大驚失色,稍許,他又恍然,轉目看向凌閒,氣怒道:“你這廝果然不可靠,這就是一個陷阱,你們北齊不想招安我等,故意拍你來慫恿我自立,然後乘此機會將我們一網打盡!”
看到那面天子龍旗,凌仙也是目瞪口呆,他來此阻截趙閒,趙閒後面怎麼會跟着北齊皇帝御駕親征的軍隊?某非趙閒是北齊的誘餌,故意將他和嶽季恆等人騙來此處,從而一網打盡?
思念至此,凌仙不禁更加氣憤,望向趙閒怒聲道:“好你個趙大錘,竟然孤身犯險,帶着妻兒來此做誘餌。你如此鞍前馬後的爲齊帝賣命,是想做她的面首不成?男人做到你這份上,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老子還想問這些軍隊是從那裡來的。”趙閒立在船頭,氣怒道:“我他媽要是誘餌,犯的着和你說這麼多廢話嘛?”
特意不告而別,偷偷離開長安,怎麼到了這裡,後面會出現一隻艦隊?趙閒百思不得其解。
“轟轟!”又是兩炮,可奇怪的是,這些炮彈全部落在了水中,並沒有擊中任何目標,看起來像是警告。
妻子女兒都在船上,趙閒心中又驚又氣,從四德手裡拿來望遠鏡,往北齊戰船上望去。
與此同時,蘇婉雲倒是放鬆許多,看着遙遙駛來的天子龍船,對着嶽季恆道:“大梁大勢已去,即便佔山爲王又能享得幾時太平?我勸你不要執迷不悟,連累了手下將士白白送了性命,只要你們放棄抵抗投降,吾皇會保證你們官祿照舊、安然無恙。”沒了往日的權力不一定能兌現承諾,可勸降不就得動動嘴皮子,等入了北齊的門,還不什麼都得聽朝廷的。
嶽季恆大爲焦急,若是回到金陵城內死守,或許還能堅持幾天,現在身在船上,一發火炮就得去見祖宗。他只能擡手止住準備抵抗的部下,向北齊舉旗示意停火,然後乘着兩三人坐小船,慢慢劃了過去,半路就誠惶誠恐的大聲道:“末將嶽季恆,原大梁徵北大都督,原準備攜軍歸附陛下,卻因瑣事耽擱許久,至今未能如願……”巴拉巴拉一大堆,無非就是‘我認慫了’,齊帝御駕親征,他幾萬殘兵剩勇怎麼可能是對手,倒不如這樣直接歸順,還能落個一官半職。
北齊果然將火炮停了下來,幾艘小船下來,將嶽季恆接了過去。
與此同時,趙閒眉頭緊蹙,用望遠鏡看着北齊爲首龍船之上。稍許,他愣了一下,繼而臉色又黑了下來。只見龍船甲板上,站着一位錦衣皇袍、華貴不凡的宮裝美人,竟也舉着望遠鏡在看他,還頗爲調皮的招了招手,示意看到了自己。
看到我你還開炮?趙閒臉色極爲陰沉,將望遠鏡收起來,樑軍已經放棄抵抗,嶽季恆也孤身前去投降,娘子們暫時沒有了危險。
他仰止不止心中的擔憂,直接翻身跳進了冰冷的江水裡,突如其來的動作倒是把船上的星雅嚇了一跳,還以爲自己的到來,把趙閒嚇的投江自盡了。
茫茫四顧,江水滔滔,趙閒雖然奮力潛入水中,卻也覺得太過多餘,都過了這麼久,才跳進水裡救人,還有意義嘛?
身體沒有絲毫的動力,趙閒茫然的看着一望無際的江水,內心像裹着十幾層綢布,每一次跳動都很困難。你武藝那麼好,一定不要這麼輕易的死!
“陛下,趙將軍是在做什麼?”
龍船甲板之上,手持羽扇的兩名宮女前方,身着鵝黃色裙子的宮女,好奇的看着江中的趙閒,對身旁大袖招展的華服女子說道。
輕揮衣袖,星雅絕美的眸子裡也露出幾絲茫然之色:“他一向如此奇怪,讓人琢磨不透。”玉手輕擡,那隻五彩斑斕的鸚鵡便識趣的跑到了袖子上,她柔聲喃道:“小閒,你知不知道,那個死騙子在做什麼啊?爲什麼不給我好臉色,我又沒惹他……”
宮女靜靜垂眸,雖沒有插話,眼中卻露出幾絲笑意。
稍許,星雅柳眉微凝,問道:“小蘭,預料到嶽季恆會反叛,並挾持趙閒從而控制安家,甚至對趙閒行蹤都掌握的一清二楚的神秘人,你找到沒有?”
宮女輕輕搖頭:“稟陛下,那人的信直接放到了洛陽知府的枕頭旁,必定是武藝高強之輩,想要查到機會很渺茫。”
星雅聞言輕輕一嘆:“這位神秘人眼光謀略極爲出衆,若能留用就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次嶽季恆想要依大梁殘軍自立,在趙閒必經之路設伏。趙閒百密一疏,沒料到嶽季恆野心如此大,若沒有此人提前通知,這場大戰不知又要拖多久,趙閒的那些紅顏知己,恐怕也要變成階下之囚了。”
說的此處,星雅眉間微微黯然,玉指輕彈,鸚鵡便識趣的飛到了船帆上。她轉目瞧了瞧在水中奮力搜尋的趙閒,終究化爲無聲一嘆,緩步進了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