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絳彤將許半生直接帶進了煢後的寢宮,即便是知道煢後所問之事很是隱私,許半生也沒想到煢後那樣的女人,竟然會允許一個男人進入她的寢宮。
尤其是丹絳彤將他帶進去之後,就自行告退了,這說明關於那位前輩的事情,煢後甚至連丹絳彤都不希望她知道。
“晚輩許半生……”
剛想客氣一句,煢後卻是毫不客氣的將許半生的話打斷了:“行了,別來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看得出來,你雖然看似守足了禮教,但心裡卻是最厭煩這等東西的。這一點,倒是跟他有幾分相似。”
煢後口中的“他”,毫無疑問,只能是那位終日與酒爲伴的前輩,只是,許半生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坐吧。”煢後躺在一張軟榻之上,玉體橫陳,說不出的萬種風情,而她所指之處,是旁邊的一張腳凳,除了軟榻和腳凳,這寢宮裡,就只剩下一張大牀了。坐在腳凳上也不免有些讓人心思古怪,但總比大牀和軟榻要強吧。
許半生目不斜視,心思更是正的很,微微掃量了煢後一眼,並未刻意躲避眼神,也並未不禮貌的多看,顯得心底無私。
其實許半生很尷尬,煢後是何等人物?當然不是爲了勾引他,也不可能是勾引他,只不過是爲了打聽個人而已,何必搞成這樣,這樣很容易讓人誤解的好不好?
不過煢後倒是沒把這當回事,主要是兩人無論年紀還是其他,都相差太遠了,遠到讓人根本想不到這一點上。否則,煢後怎麼也不可能允許許半生進入她的寢宮。
只能說,煢後太把許半生當自己人了,甚至也不管許半生和丹絳彤之間的事情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就已經將其視爲獄墳門的女婿了,所以纔會這般無所顧忌。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因爲那個人,那傢伙,躲避了這麼久,卻跟許半生有交道,足以說明那個人也對許半生另眼相看吧?
煢後也真是想的太多了,她哪裡知道,那個傢伙之所以對許半生另眼相看,完全是因爲許半生能給他酒喝的緣故,他已經懶到連賺取靈石都懶得去賺的地步。
見許半生坐下之後一直在打量這寢宮,煢後慵懶的說道:“當年,他也是坐在你的位置上,跟我說話的時候也是這般漫不經心的打量這裡的一切,哪怕這裡其實他比我都要熟悉了,我有時候找不到自己的東西還要叫他來找。”
許半生收回目光,笑道:“煢後的寢宮,平時應該沒有人敢進來吧?”
煢後點了點頭,道:“女人倒是有一些,男人麼,除了他你是第一個。”頓了頓,煢後又道:“你知道我說的他是誰?”
許半生老老實實的點頭,道:“只是晚輩對那位前輩的瞭解,以及關乎於那位前輩的訊息,會少到讓煢後前輩失望。”
煢後一笑,花開驚豔,道:“還能更失望些麼?已經快千年都沒有見過他了,音訊皆無,我甚至以爲他早就轉世投胎去了。這個傢伙,竟然還活着。這麼多年,從來也沒想過給我說一聲。”
許半生便老老實實的說道:“其實我連那位前輩的姓名都不知道。”
“他叫蕭潛,是個沒良心的東西。”
許半生點點頭,道:“如果我見到的那位前輩,他就是從煢後前輩手中得到妖鸞朱羽的那位,那麼他應該就是蕭潛前輩了。”
“不要把話說的那麼拗口,你就直接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許半生也不再隱瞞,道:“晚輩是在一個集市之中遇到蕭前輩的……”許半生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先權且認爲他就是蕭前輩吧。”
見煢後閉上了雙眼,點了點頭,許半生又繼續說道:“當時晚輩想買些材料,一頭撞進了一家很奇怪的店鋪當中……”
隨即,許半生便將那天所有的事情都跟煢後講述了一遍,只是說到那個店鋪的奇怪之處,煢後就連連點頭,顯然,這太符合那個傢伙的行事風格了,而後許半生所講的細節,都讓煢後確定,那個人就是自己找了數百年都找不到的蕭潛。
聽到許半生說起蕭潛竟然下到幽冥地府之中,堪破了十殿閻王都已經失蹤的隱秘,逼迫着判官幫他修改陽壽,並且至今每隔三百年還要下去一趟的時候,煢後睜開了鳳目,笑了起來。
這個傢伙,還是一如當年的古怪,心裡頭永遠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隨着萬厄苦海的開啓,仙庭覆滅的消息當然已經被證實了,可當年,甚至對於飛昇通道是否還存在,中神州也是有着疑義的,他居然就敢下潛到幽冥之中,還做出了逼着判官幫他修改陽壽的荒唐事。
這種事,真的是除了他也沒有別人能做了。
許半生當然沒告訴煢後那個現在他才知道名爲蕭潛的前輩,是因爲他身上的幽冥鬼氣纔對他有了興趣,也纔有了之後的故事。反正煢後也不關心這個,她關心的是蕭潛現在的境況。
等到許半生說完了和蕭潛之間的所有,煢後不禁淚流滿面,淚光之中卻又有着幾分笑容。
又悲又喜,這兩種情緒同時出現並不奇怪,但同時出現在煢後這種身份的人身上,就真的是非比尋常了。
悲,當然悲,自己的愛人,哪怕從未剖明心跡,但卻是真正深愛着的男人,是煢後唯一愛過的男人,明明還活着,並且所有一切都和從前相仿,卻始終不肯見自己一面,寧願窩在一個小小集市之中充當一個酒鬼。
喜,自然是要喜的。快千年了,本該從此天人永隔的那個傢伙,居然還活着,而且似乎活得挺符合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既然飛昇無望,那就在人世間做個長生之人,修仙不也就是爲了長生麼?現在終於有了這個傢伙的消息,豈能不喜?
悲喜交加,煢後已經很多很多年都沒有這樣失態過了。
終於止住了淚水,臉上的笑意也緩緩淡去,煢後道:“他肯定又換了地方,你真的一點兒都不知情?”
許半生搖搖頭,道:“晚輩的確不知,那位前輩絕不肯拋頭露面的,他是鐵了心要做一輩子的醉貓了。哦,當然,他這輩子估計會很長,至少會等到飛昇通道重啓,仙庭重建,十殿閻王重新歸位,他纔不再有苟且偷生的可能。不過飛昇通道開了,估計蕭前輩或許就能想開了,到時候勤奮修煉,以期飛昇也說不定。”
煢後看着許半生,展顏一笑,緩緩道:“相信你也不會騙我,那麼,你想不想知道我和他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許半生摸了摸鼻子,他知道,這是煢後想找個人傾訴,但身邊根本沒有人值得她去傾訴,就算是她最愛的弟子丹絳彤也不行。而自己和蕭潛有過交集,便成爲了煢後最爲適合的傾訴對象。
“蕭前輩也說過,他很怕你的,當年就是怕你殺了他,他纔會逃離你的身邊。”
煢後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這個混賬!”咬牙切齒,一口銀牙幾乎要被她咬碎。
許半生又道:“其實晚輩是不信的。”
煢後風情萬種的翻了個白眼,許半生只覺得那個蕭潛逃走是對的,這樣的一個女人,天天這麼對你,可你卻無法染指,男子漢大丈夫,受這樣的煎熬,還不如一走了之。
但是這話是絕對不能說的,煢後卻道:“你倒是也敢說你信呢。”
許半生尷尬的摸摸鼻子,正色道:“煢後前輩若是有滿腹的話語,想要找個人說說,我想,大概也沒有比晚輩更適合的人選了。於是……”許半生做出了一個悉聽尊便的姿態。
煢後又是一番嬌笑,許半生低垂雙目,真心是不想多看她一眼。
“你這小子,太聰明,不過不管你是否聰明,你就老老實實聽我說說吧。”
許半生聳聳肩,心道你說你說,我就當聽個故事。
煢後輕啓雙脣,語氣變得極爲寡淡,她說:“蕭潛和我是同門姐弟的關係,我是師姐,他是師弟,不過也比我小不了多少,同一年入門的,也一起進入內門,拜在同一個師父門下,我修爲當時略略高一點兒,就做了師姐。年紀上,我也比他大了不到半歲。”
隨後,便是煢後和蕭潛一同成長,當然是挑重要的說,煢後一直修爲都高於蕭潛,但是蕭潛也努力的很,至少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爲了證實自己配得上這位師姐,在修煉上的確是相當用心的。
只是,無論蕭潛如何努力,他始終不是煢後的對手,而煢後雖然看得出蕭潛對自己的用心,其實她內心之中也是喜愛這位師弟的,但很早就發誓,要飛昇仙庭的她,覺得在人間浪費時間在男女的情情愛愛上,實在不是什麼划算的事情。
甚至,有一次,煢後半帶着暗示的對蕭潛說,說等到他們都飛昇仙庭,便可與天地同壽,那時候人生纔剛剛開始。
也正因爲這句話,蕭潛的憊懶性子沒有顯露出來,而是繼續一路追趕着煢後,直到受天資所限,在化神期的時候,終於還是被煢後拉開了差距,而且,眼見差距越來越大,蕭潛甚至有可能根本進不了返虛期陽壽就將結束,他才終於找了個藉口,離開了獄墳門。
並沒有什麼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有的只是一個女人對於往昔的追憶,但是許半生卻能聽得明白煢後話語之中,對於蕭潛的眷戀和不捨。
其實煢後的話,並不能給許半生太多的感動,但是,橫跨兩千多年的愛戀,就這一點,已經能讓許半生要替煢後和蕭潛想個重聚的辦法了。
就算不衝着煢後,蕭潛對許半生的指點也終於有了報恩的機會,這能替這二人解開兩千年的心結,想必蕭潛也是開心的吧。
而此刻,煢後也終於停止了她的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