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我知道你剛剛回來,而且年紀還小,突然多了個指腹爲婚的未婚妻,你可能有些牴觸情緒。但是妙然那個孩子是我們看着她長大的,她本性很好,而且和你門當戶對。我們不是一定要你跟她結婚,但也不是你現在就該做的決定。你先和妙然處一處,訂婚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我答應你,如果你和妙然確實處不來,我們絕不勉強你。”
這些話,許如軒很不想現在就說,但看着許半生神態堅定,他也不得不當着許家所有人的面行使自己作爲父親的權力了。
許半生微微笑着,也不表態,只是迎向許老爺子望向他的目光。
許老爺子心道,這孩子果然是個極有主意之人,他是在希望我開口好讓他可以把話說下去。
稍稍思索,許老爺子決定給許半生一個機會。這換做從前,是完全不可思議的,許老爺子一直都是絕不容子女反對的舊式家長,但是看到許半生的身體狀況,許老爺子也有些心疼,並且覺得如果許半生以這樣的方式退出家族繼承人的競爭,或許對他也不是壞事,他的身體狀況,實在太讓人看着擔憂了。
“如軒,你讓半生說說他的理由。”
許如軒一愣,不解的望向自己的父親。
許家其他人並不知情,並不代表許如軒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爲何會在許半生剛回到家中短短几個小時就提出要讓他和夏妙然訂婚的決定,關於這一點,許老爺子是和許如軒溝通過的。
正因爲如此,現在許老爺子卻表示要聽許半生的理由,許如軒才更加不解。
許老爺子無視了許如軒的目光,依舊看着許半生。
“夏妙然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個性洋溢,身邊應該會有很多的追求者。她各方面的條件都極其出衆,又是夏家的天之驕女……夏家的情況,我剛纔在網上搜索了一下,應該是冰山一角,可即便這冰山一角也足夠令人歎爲觀止了。”
眼見許如軒想說話,許半生擡起右手,虛空中按了一下,許如軒竟然覺得自己的兒子給自己施加了無窮的壓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而我們許家,我不用上網搜索,光是從這大半個別墅區都屬於我們家,就可見一斑。按說是門當戶對,而我也並不排斥你們給我安排婚姻。我接受的教育,遠比家裡所有人都要古舊,師父一直都是用道藏裡的方式教育我的。自由戀愛和包辦婚姻之於我,沒有接受上的困難。但是,一個根本連命都是偷來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天道窺見的我,誠然經不起婚姻這樣的安排。”
許家所有人都靜默了,包括許老爺子和許如軒在內,每個人都覺得許半生的話實在是荒謬的很。
而許半生,還在緩慢的敘述着。
“師父告訴我,若是按照我們許家的排輩,我本名應當是許中讓,但是他卻給我取名許半生,是因爲我的命,從出生兩個月之後,就一直都是偷來的。這十八年來,師父無數次的幫我改命,這才讓我磕磕絆絆的活到了今天。可以說,這十八年,都是師父從老天的手裡偷給我的,我的身上,被他完全遮蔽了天機。對於大道昊天而言,我早已經是個死人,我現在是欺天而活。
一個人的命途,從出生那一天開始就在不斷的進行細微的調整,但是大致上都有一個定數。我的命途也是如此。現在我依靠師父不知道從哪裡偷來的命苟活被矇蔽的天機之下,經不起這世間任何的大喜大悲。訂婚或者結婚這種人生極致的大事,未必一定會使得師父幫我矇蔽的天機重現,但卻極可能會產生這樣的後果。而我的天機一旦重現,就是我離開這個世界之日。
十八歲,是一個分界點,過了這個分界點,只要我謹守天機的規律,在天機不泄的狀況下,大道昊天是無法知悉我的存在的,因爲對於天道而言,我十八年前殘留的魂魄如今也應當灰飛煙滅了。這也是師父爲何幫我改命只需到我十八歲爲止的原因。
你們無法想象,十八年來,師父究竟在我身上做過多少的禁制,爲的只是天道徹底被矇蔽的那一天。也正因如此,現在就連師父也無法知曉我還能活多久,我的命,已經不是他能夠推演的出來的了。我現在可以好好的坐在這裡和你們說話,下一刻,天道就有可能發現我這個本該被抹去的存在,而終於將我撥亂反正。
並非是我覺得自己隨時有可能被天道納入正軌而讓夏妙然守寡,所以想要取消婚約,而是訂婚是人間大喜。喜乃至陽,悲爲玄陰,至陽玄陰都會氣衝霄漢,這會令天道知曉我的存在。我知道,想要讓你們理解這個很難,但是這的確有極大的可能產生最大的惡果。而現在,我的命數已然不是我一個人的,整個許家都包含在內,若讓天道發現我偷命苟活,我死不打緊,許家也會遭到極其嚴重的反噬。”
危言聳聽!
這是當許半生說完這番話之後,許家上下幾乎所有人的反應。
當然,心態還是不盡相同的。
本就希望許家保持之前的平穩,許半生拿不到繼承權的人自然是暗暗欣喜,不管如何,這對他們而言都是一個好消息。
而希望許半生可以承繼許如軒的一切的人,卻對這個孩子感到深深的失望。他們根本就不相信許半生所說的話,他們只是認爲,這是許半生自甘墮落的表現。
許如軒卻是心如刀絞,秦楠楠也是如此,他們夫妻二人一方面極不願相信許半生的話,另一方面卻又絲毫都不敢拿許半生的性命冒險。畢竟,許半生的師父當年所展現的手段,已經超出了科學可以認知的範疇,而許半生所說的話,也就有可能是真的。只要哪怕有萬億分之一的可能會因爲某件事而讓許半生離開他們,這都不是許如軒和秦楠楠所能拿來冒險的。
“孩子,你說的都是真的?”秦楠楠慈母之態,已經徹底暴露,她的眼中,已經淌下了淚水,她不願相信,卻又不敢做任何的冒險,她只希望這是許半生爲了解除和夏家婚約的一個託詞。
許半生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帶着微笑,原本對許如軒和秦楠楠這對父母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可看到他們現在的狀態,許半生的心裡也產生了微漾的波瀾。整整十八年,老道士都在教授許半生心如止水,唯有心如止水才能瞞天改命,可想而知,能讓許半生心中掀起微波,這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我沒必要拿這樣的事情說謊,只是一段婚約而已,我拒不執行,想來你們也不會爲難我。而爲了解除一段婚約,扯下這般彌天大謊,我做不來。”
“那你豈不是隨時都……”秦楠楠已經泣不成聲。
許半生站起身來,走到母親的身後,雙手輕輕的扶在她的肩膀之上。
大悲是心火,極度的絕望會影響一個人的生機,許半生不希望自己的母親因此受到哪怕半分不好的影響。
他暗運內力,一股平和的力量沿着秦楠楠的雙肩緩緩涌入她的身體,沿着經脈走向她的心房,而後將其心房團團護住,每有悲慼之火涌來,這團中正清涼的氣息,就會將那些火苗澆滅。秦楠楠只覺得腦中清涼,心口也順暢了許多,眼淚漸漸的止了下來。
感覺到身體裡的異樣,秦楠楠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不解,卻沒問。
“您也不必過於擔心,師父讓我下山,就意味着他已經成功。只要我小心控制,天道也要不了我的命。而且,我自己也可以替自己改命,不過這並非急於求成之事。我的任何際遇,都有可能成爲我改命的關鍵。一旦我自己改命成功,到時候我就與常人無異,天道也再要不走我的命。到那時,任何事情都無法對我產生影響了。”
聽到這話,秦楠楠和許如軒總算放心了少許,可是,兒子竟然還在跟老天搶命這件事,始終是他們心頭的極大憂患。
許如軒夫婦不信也得信,他們不敢拿兒子的命來賭,但這並不意味着其他人也要相信。
“簡直荒謬透頂!”第一個開口說話的,是許半生的三叔許如項,他行伍出身,雖然早就離開了軍隊,可至今爲止身上依舊帶有濃濃的軍人風範。
“我當初就反對那個老道士把半生帶走,現在倒好,老道士教出一個小糊塗,什麼逆天改命,什麼偷命天道,簡直滿口胡言!大哥大嫂,這種話絕不能信。我看吶,先給半生請個心理醫生,好好的糾正一下他的三觀吧!什麼年代了,還扯這些荒謬絕頂的事情,這傳出去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其他人也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相信許半生的話。
許老爺子一直沒有吭聲,他只是看着許如軒,這件事,始終要許如軒自己做決定。
許如軒點起一支香菸,深吸半晌,一直等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全都說完,他纔將手中的菸蒂扔進面前的酒杯之中,看樣子是做出了決定。
“說實話,我和你們的態度一樣,我也不相信半生所說。可是,爸,如脊,如項,如果夭折了三個孩子的人是你們,如果今天是你們的第四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你們敢賭麼?你們怎麼想,我不管,可是我告訴你們,我不敢。別說只是跟老夏家裡退婚,就算是讓我從此放棄我現在的一切,只要能換來半生的平安,我都會去做。他是我的兒子,我只有這一個兒子,我賭不起!”
許如軒的話,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