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山村。
不知誰家的茶爐正“嗡嗡”亂叫。
嚴冬飛雪裡,莫名多了一絲溫暖的草藥香氣。
是日晌午,一老態龍鍾的郎中顫巍巍地坐到桌子前,細眯了眯眼,盯着桌上那幾盤色香味甚出彩的小炒,笑了笑,嘖嘖稱奇道,“小夥子,你的手藝是真好啊……”
“呃……”另一村夫打扮的年輕男子,不好意思地笑說,“高大夫哪裡的話……勉強能吃罷了。”
“我瞧你眼生啊小夥子,你啥時候搬來的啊?”
“高大夫……也是這村裡的人?”
那大夫搖了搖頭,夾了一塊野兔肉,邊嚼邊說,“我啊,就是一居無定所的老要飯的。這一帶所有的村子,多少住戶我都清楚,難得人家瞧得起我,請我把把脈。我啊,倒不需銀子啥的,墜得慌……一頓飯,一,一壺酒就行!……”說罷哈哈大笑。
“我這……”那男子聽罷犯了難,連連抱歉說,“我在這村子裡住得不長,沒釀什麼酒……高大夫見諒,下回,下回我一定給您補上!!”
那大夫擺了擺手,說,“瞧你說的,倒像我這個糟老頭子只認酒不講理似的……”眸光一閃,“嘿嘿”一笑,繼續說,“你欠我的酒啊……我記在腦瓜裡,你要是得了空,還我便是。”
那男子點了點頭,忽而神色有些黯然。
“娘子的病很嚴重?”那大夫突然問道。
桌上另一人面色一怔,默然不語。
“咳咳……帶我去見見吧。”
“高大夫吃好了?”
“人一老啊,不能吃多。”
那男子忙不迭攙着那大夫往布簾裡的臥房走去。
臥房內,燃着通紅的炭火,異常暖和。
牀上人兒覆着厚厚的棉被,一動不動。
“娘子什麼病?”
“出血症……”
“哪裡出血?”
“五根……”
“五根?!”那大夫驚奇地瞅着身邊男子,道,“五根若出血,必臟腑大損,乃至積血外溢。”頓了頓,小聲嘀咕道,“若積血外溢,早已回天乏術……真是怪了。”說完凝神往牀上人兒的臉蛋望去。
不看還好,一看登時驚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哎唷我的老祖宗唷……”那大夫粗喘不止,連連撫着胸口,說,“可嚇死老夫了……”
那男子皺了皺眉,趕忙掏出懷裡手帕,俯身擦拭着牀上人兒的面龐。
源源不斷的濃稠黑血,將一張蒼白臉頰硬生生地劃成了幾瓣兒。
那大夫悄悄地把兩指伸向牀上人的鼻下,登時又一驚,跳腳道,“詐,詐屍啊!!……”
“高大夫,”那男子一個閃影攔住了轉身要逃的老頭,好言道,“高大夫,你莫慌,莫慌……”
那大夫驚疑地注視着他,說,“你,你到底什麼來路……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男子深作一揖,哽咽道,“我夫妻二人好不容易逃了家鄉的一場火,若不是我娘子,恐怕此時躺在牀上的人就是我了……還請高大夫救救她……”說完滿眼淚花,低頭不起。
幽幽地一聲嘆息。
那大夫
身軀一顫,說,“小夥子……不是我不肯救你娘子,我,我實在救不了哇!”
話音一落,那男子緊緊抓着眼前人雙手,兩眼放光,道,“高大夫,我打聽過了,方圓十里,屬你醫術最爲高超。你一生行醫救人……”
然不待他說話,那大夫立馬打斷說,“我是治過不少疑難雜症,但,但……”
“但是什麼?”
那大夫倏爾壓低聲音,說,“尋常人到了五根出血的地步,早進了閻王殿了。你娘子,應該不是尋常人吧……”
那男子面色一顫,眉頭深鎖。
“小夥子,我看你秉性純正,想必招惹了仇家。你娘子受此重傷,怕是活不了幾日了,你……你還是提前替她準備好後事吧……”說完搖頭嘆氣,徑直掀起門簾走去。
一桌飯菜漸漸冰涼,同他的心一樣……
中原。
萬毒涯。
“毒老頭,你這法子有用嗎?”
“哎哎,你說的什麼話?”
“……你把掌門泡在藥缸裡七七四十九天,要是別人問起來……”
“嗤……你副掌門白當的?況且風吹雨這廝平時就來無影去無蹤的,生死門上下能有幾人見過他?”
那毒老頭沒好氣地瞪了身邊人一眼,說,“哎,小花花,我發現啊,你除了去不夜城學會個女人樣兒回來,腦子也變得不靈光了。”
那殘花翻了個白眼,嘀咕道,“什麼叫我去不夜城學會了女人樣……明明是掌門要我跟他學的……”
那毒老頭“嘿嘿”一笑,說,“你皮癢?”
話音一落,到處堆擠着瓶瓶罐罐的茅草屋內霎時一聲脆響。
“啪啪……”
二人循聲而望。
“臭小子!你打碎了我的冰蠶散!!!!”
只見來人膚色略深,眉骨突兀,表情有些尷尬。
“咳……毒王息怒,我不小心……”來人說。
那毒老頭彷彿心疼到不能呼吸,指了指來人,又指了指身邊人,咬牙道,“一個殘花,一個敗柳……”
“是亡柳……”
“我說敗柳就敗柳!!”那毒老頭氣得直跳腳。
“好好好……”來人忙不迭妥協道。
殘花乾咳了一聲,問,“你怎麼來了?”
明顯是說給亡柳聽的。
“掌門差我探聽不夜城情況。”亡柳道。
殘花“哦?”了一聲,問,“打聽到什麼?有沒有躍冰的……”
話未說完,那毒老頭狠狠地敲了那殘花一記腦殼,道,“一天到晚向躍冰向躍冰向躍冰!!……你不煩,我都煩!!”說完氣呼呼地轉身就走。
一瞬間沒了影兒。
茅草屋內,頓時剩下各懷心事的兩人。
“不死靈失蹤。”亡柳神色凝重道。
“失蹤?!她在中原失蹤了?!”殘花問。
“樓嘯天動用九天玄火爐,沒能殺死她。”
“九天玄火爐?!”
亡柳點了點頭。
“九天玄火爐不是早就消失了嗎?”殘花滿面狐疑說。
“不知道。他堂堂一個城主,找到一隻爐子也並
不奇怪。”亡柳說。
“你說她失蹤是什麼意思?”殘花問。
“白銀族的人以相思笛破了九天玄火,二人一同墜池,後來就消失了。”亡柳說。
“相思笛居然在他手裡……”
“對了。”亡柳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血阿獄的人說近日在碧山見到了九尾。你說……會不會是她把它放了出來?”
中原。
惡鬼谷。
一赤身裸體的男子正自穿衣,笑道,“鬼娘,你看我作甚?”
屋內另一女子笑意盈盈地繞着自己的頭髮,說,“我喜歡看你啊。”
“那便讓你看個夠好了。”
此語一出,那男子登時甩開衣衫,一個閃影伏到了那女子跟前,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小七,不如我們離開鬼煞道?”那女子眼波如水地問道。
“爲何?”那喚作“小七”的男子滿眼疑惑道。
“當初若不是你幫我,我也殺不了那隻死鬼……當上這鬼煞道派主。如今死鬼已死,你我再無阻隔,何不浪跡天涯,長相廝守……”
那男子身軀一顫,緩緩坐至牀邊。
良久。
“鬼娘……我們現在這樣,不就很好嗎?”
“好什麼好!”
那女子冷哼一聲,說,“整天看人臉色行事,我這個派主,有什麼意思?!”
那男子眼底一亮,喜道,“鬼娘,我們……何不殺了風吹雨?!”
那女子面色大震,驚道,“你說什麼……”
那男子緊緊攥着眼前人的手,滿眼放光,說,“鬼娘,等我們統領了整個生死門,就不必再看別人臉色行事了……到時候我們雙宿雙棲,遠比現在逍遙快活……”
“可是……”
“可是什麼?”
那女子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想過……可是風吹雨何等厲害,當年一戰誅殺四派派主,毫髮未損……你我要殺他,談何容易……”
其實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男子哼了一聲,眯了眯眼,莫名笑道,“我聽說風吹雨南疆一行受了重傷,正在毒老頭那調養。”
那女子怔了怔,“什麼傷?”
“巫毒!!”
“巫毒?”
那男子點了點頭,說,“巫毒不似普通毒物有可解之法。巫毒源自南疆黑巫,每一絲毒裡都種着黑巫蠱,就算毒老頭能解毒,也未必能解蠱。況且……”他笑了笑,接着說,“黑巫千年來被白巫壓制,黑巫蠱煉製之術說不定早就失傳了。”
“風吹雨根基頗深,一點巫毒……”那女子仍遊移不定。
“鬼娘,”那男子捧着她的臉,眼波流轉,道,“我與你這麼多年,你還不信我?”
那女子搖了搖頭,嘆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
“怕什麼?”
“一旦被風吹雨發現,你我二人當死無葬身之地……”
那男子聽罷哈哈大笑,說,“鬼娘,我不是個怕死的人。”他輕輕地撫着她的臉,說,“我是爲了‘我們’……爲了我們能夠長相廝守……”
有這四個字,大概也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