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廷尉府公堂,孫少謙聲音大到好似他是今日的主審,呂哲的氣勢完全被壓下去。韓健看了眼女皇,此時女皇神情肅然,無喜無悲,只是用一種冷眼旁觀的態度打量着公堂上發生的一切。
呂哲怕孫少謙當衆私自處置人犯,勸解道:“……孫老將軍當要服衆,若然不經公堂審案便殺了人犯,如何向世人交待?恐怕也會給九泉之下的令郎蒙污。”
“我兒死的冤哪。”孫少謙似乎也接受了呂哲的說法,悲嘆一句。
呂哲又好言安慰兩句,總算將孫少謙暫時安撫,他也鬆口氣進行下一步的審案。
“帶人犯!”呂哲一拍驚堂木,喝一聲。在衙差的威嚇聲中,一身白色囚服的林小云被人給拖拽出來。
此時林小云已不復當日的雄赳赳,整個人披頭散髮,手鍊和腳鏈每走一步便會叮噹作響,而他身上的衣服倒也乾淨,主要是韓健來打過招呼,就算是呂哲忌憚東武衛大將軍孫少謙而不敢徇私判案,卻也要給韓健幾分面子,因而林小云這幾天在牢房裡也沒吃什麼皮肉苦頭。
見到林小云出來,人羣中稍微有些鼓譟。主要是之前在訴狀中將林小云描述如同冷血的殺人惡魔,百姓爭着一睹其模樣,林小夙見到小外甥情緒有些失控,而孫少謙見到林小云也恨不能上前揮刀將其剁了。
“啪!啪!啪!”
呂哲連拍三聲驚堂木,喝道:“肅靜。”周圍環境才重新恢復平靜。
林小云被壓到堂前,膝蓋還挺直,被人從後一壓便也只能老實跪着。呂哲喝道:“驗明正身!”
從後衙出來個四十多歲的兜着手形容有些猥瑣的男子,走到前來,仔細辨認了一下林小云,轉身行禮道:“回少府,卻爲案犯林小云無差。”
說話的是林小云周圍幾條街的地保,這人明顯有些害怕林小云,因爲他地保之位的上一任便是林小云的舅舅林詹,而林小云也仗着林詹在衙門裡當差,於其地界內橫行無忌。
隨着地保退下,呂哲喝問道:“案犯林小云,可承認殺人之罪狀?”
林小云頭被人抓着頭髮提起來,林小云此時雖然身體受制,但仍不屈服,嚷嚷道:“我沒殺人!”
一邊的孫少謙抓起大刀作勢要砍,嘴上道:“你個兔崽子,當街殺人還敢不認?看老夫如何收拾你!”
衙差趕緊去勸說阻攔,呂哲也從堂前下來,好說歹說才把孫少謙安撫住。呂哲回座位前抹了把冷汗,心說今天這活不是人乾的。
“既然案犯不承認殺人之罪狀,帶人證!”
兩名人證被人從後衙提了上來,韓健一看便覺得眼熟,都是孫家下人,其中還有個當日拿棍子來敲他被他一劍給擊開的。
“人證作供!”呂哲道。
“官老爺,當天是這樣的,我家少將軍,就是被這個林小云一刀刺進前胸,血流不止,不一會我家少將軍就沒氣了。當時我們都是親眼目睹的,求官老爺給我家少將軍做主。”
其中一名人證話說的極爲流利,也無膽怯,話好像是早就編排好的中間連換氣都不用換,連珠炮一般說完。旁邊另一個便隨聲附合,言之鑿鑿說林小云是兇手。
韓健心中一嘆,果然是避重就輕。
“嗯。”聽完證人證供,呂哲微微點頭,再言,“呈殺人兇器。”
一把長約三尺的佩劍被衙差捧到堂前,佩劍沒有連鞘,上面還有些斑駁紅黑色的血跡,韓健一看便覺得眼熟,不就是當日孫保自己撤走時候露出的佩劍?
因爲韓健當日並未目睹殺人過程,也不清楚爲何孫保的劍最終會把他自己殺死。
“仵作上前回話。”呂哲道。
一名仵作上前,跪地陳述了當日驗屍的狀況,其中主要就兇器和傷口進行比對結果說了。
“回少府,兇器與死者傷口吻合,此兵刃確爲殺人之兇器。”
一語既罷,等於說是人證物證俱全,在往常,這就是根本無從抵賴的鐵案。案犯再想狡辯,接下來便是大刑伺候,不招打到招,然後簽字畫押案子便直接可以等着宣判。
人證物證都有了,呂哲氣勢也就跟着上來了,再拍驚堂木,喝道:“人犯林小云,人證物證俱在,你可還狡賴?”
這次林小云也不強說自己沒殺人,只是大吼:“我不服……”
林小云卻有殺人,他原本想抵賴以圖逃過罪責,現在被人當場指證,雖然覺得沒辦法抵賴,但他又覺得自己很冤枉。具體是哪冤枉他說不上來,只好喊“不服”。
呂哲作出按壓的手勢,兩名衙差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野犢子一樣的林小云按在地上。
“案犯拒不招認,來人,用刑!”
案子進行到這,呂哲稍微鬆口氣,感覺好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樣,剩下就是看林小云到底能挨多久了。而孫少謙也沒剛纔那麼橫了,他還巴不得林小云不招認,在掉腦袋前多受點皮肉之苦。百姓們也很滿意這結果,他們最喜歡看這種“正直不阿大清官怒判殺人魔頭”的橋段,一會衙差打的越賣力,他們看的便越過癮。
韓健再看了平靜如初的女皇一眼,知道這時他再不出去,那林小云就玩完了。
“寧公子,可容在下上前說兩句?”韓健謹慎起見還是先問詢了下女皇的意見。
女皇側目打量了韓健一眼,點頭:“準。”
韓健本來就是抱着來擾亂公堂過來的,現在奉了皇命,他底氣更足。他知道就算是沒奉皇命,有個孫少謙在那咆哮,他也不算突兀,最多是半斤八兩。
“且慢!”就在衙差把刑具擡了出來,即將用刑,人羣中突然響起一聲大喝,緊接着韓健的身影便出現在人前。
韓健一時吸引了內衙內外所有人的目光。
呂哲瞅見是韓健,心中叫聲糟糕,本以爲東王不來案子順順利利就判了,既平了孫少謙怒氣,還不用他負什麼責任。現在倒好,東王一來,先是東王跟孫少謙的衝突他就應付不來。
“而乃何人?”孫少謙喝問。
“在下不過是個看不過眼的旁觀者。”韓健走進衙內,朗聲道,“呂少府如此審案,未免太過草率,如何令人信服?”
孫少謙一聽心中火起,這還有個自觸黴頭不怕死的“旁觀者”?
“你說什麼?”孫少謙揮起大刀,作勢要撲上前,旁邊的衙差早就在候着,一見到這場面趕緊阻攔。
“孫老將軍,您消消氣。”此時呂哲已經徹底坐不住了,起身道,“東王殿下,您對此案有何意見也儘管直說,別跟孫老將軍有何不必要的爭執。”
呂哲一語令全場譁然。
百姓們原本以爲這不過是個普通的殺人案,就算死的是個少將軍,那也沒什麼稀罕,最多是殺人償命。現在倒好,魏朝四大王之一的小東王也親自來聽審,還直接出面有意要包庇案犯。小草民給大官人償命的案子就變成兩家權貴之爭。
事後,在場的人出去嚷嚷便也有了談資,他們會說,看看一個大將軍夠大了吧,那邊還一個王呢。大將軍鬥東王,活脫脫一出大戲。
而孫少謙則稍微愣了下,雖然他之前也知道這案子有人對廷尉府施壓,卻也沒想到是小東王。如今在洛陽城裡除了皇帝官爵最大的,便是東王。
“原來是東王。”孫少謙稍微平靜了一點,冷眼瞪着韓健,“東王殿下不是在上聽處辦差,怎到廷尉府來,莫非是太清閒連皇差都不用辦了?”
韓健冷冷道:“不才,在下雖然身奉皇差在身,但今日之案,在下也是涉事者之一。當日令公子強搶民女,與人火拼毆鬥,在下恰好也在場,今日來做個證人。”
韓健的話再次令圍觀的百姓一片議論之聲,從開始,這案子就一直被定義爲殺人案,現在東王出來,直接指出當日還有“強搶民女”和“火拼毆鬥”的情節,而聽東王的意思,死者倒好像不是冤死的,還是主事人之一。
孫少謙大喝道:“胡言亂語!”
“孫老將軍說在下胡言?”韓健冷笑着,一把將跪在地上剛纔還流利說出案情的孫家下人拎着衣領給拎了起來,“我且問你,你姓甚名誰?”
這下人明顯是被韓健嚇着,一個簡單的問題都要思考一下,才顫顫巍巍答道:“小人……姓孫名……六。”
“好,孫六。我問你,可還認得我?”韓健一副猙獰的神色喝問道。
孫六嚇的六神無主,支吾道:“認……認得……”
“何止是認得,當日在茶寮內,你還拿棍子衝上來要打我。那可真是威風的緊。”
“沒啊……”孫六大叫道,“我是奉少將軍命纔上去的,不關小人的事啊……”
這一說,等於是承認案發當日見過東王,且雙方起過沖突。
韓健冷笑道:“可不僅我一人在場,當日在場的尚有上聽處首席大臣顧老太師,我朝博學鴻儒崔老先生。你們一羣人強搶民女,不過被顧老太師喝斥一句,你們便要棍棒加身,全然不顧法紀法度,如此,你們跟惡貫滿盈的山匪有何區別?”
韓健鬆開手,任由孫六軟癱在地,韓健轉而看着孫少謙,目光銳利語氣冷淡問道:“孫老將軍,你現在還認爲在下沒資格出來說句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