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內,司馬藉以右相身份兼領江北防務,在蕭旃和蕭翎往揚州之後便正式走馬上任。他的治所在揚州,而他所能調度的兵馬,是魏朝駐紮在江北在揚州東路的兩萬常駐兵馬以及地方守備兵馬一萬多人。
若是加上地方團練,司馬藉一次可以調動的兵馬數量在六萬左右,他所負責的區域,也僅僅是揚州一線大約五六百里的防線,這也是之前魏朝和齊朝發生戰爭的主要區域,因爲揚州往南渡江而下便是齊朝的都城金陵,揚州防務在金陵防務中屬於重中之重,一旦揚州失守,那齊朝除了能以江水的天塹來阻隔,就將徹底暴露在北朝的兵鋒之下。
司馬藉是以文官的身份來領兵,但惠王體系的人基本都對司馬藉很熟悉,司馬藉並不能算是文官,而是軍師,加上他是北方人,在上任之初,並不能取得揚州軍民的信任。外敵當前,女皇和惠王沒有安排別人來負責揚州防務,偏偏安排了本就爲北方人的司馬藉來擔當此任,揚州周邊的百姓更當作這是齊朝朝廷向北朝妥協的表態,從上往下都在議論,齊朝朝廷這是準備喪權辱國把江北徹底割讓給魏朝以換得偏安。
雖然這說法沒有多少根據,但傳說起來卻是愈演愈烈,百姓都信以爲真,因爲怕當了亡國奴,揚州城內也開始了大規模的南逃,在正月裡難民的數量在逐漸增加。
從正月上任伊始,司馬藉便讓揚州太守隋化給他安排了暫時的衙門來安頓他,他沒打算住在揚州太守府裡,他始終是以客卿的身份來到南朝,就算如今身負重任,也不想讓地方上覺得他有架子。在司馬藉的麾下。有六萬兵馬,但兵馬太過於混雜,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整理,同時對揚州周邊兩郡十七縣的軍力佈防作出妥善的安排。
蕭旃和蕭翎給了他足夠調兵遣將的權力,只要在適當範圍內,沒有任何人會干涉他的安排。就算在戰爭之前,他所作出的防務政令也可先斬後奏。這是司馬藉第一次手上擁有權力,還是如此的重的兵權,他自己也有些拿不準,若說僅僅是蕭旃和蕭翎對他的信任,不可能讓他這樣一個沒有實際掌兵經驗的人來擔當大任,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他本身的身份,也是蕭旃和蕭翎所利用的地方。
正月十五之前差不多有十天時間。司馬藉的江北總領衙門一道政令也沒發出過,甚至連揚州城的軍民都快忘了這個衙門和衙門裡的人的存在。總領衙門之下,有兩郡的太守,也有各州府的文官和地方守備將領,還有兩萬常駐兵馬的三員正將和七名副將及參將若干,這就是他江北總領衙門的主要副手。除此之外,金陵甚至沒有派出什麼人過來輔佐和監督他,司馬藉要做什麼事。也要通過原本就已盤踞在揚州有地方勢力的這些人來爲他做事,本身也是很困難的。
說是總領防務。但揚州周邊的防務,仍舊爲地方官和地方將領所把持。
到正月十五,揚州城內的軍民數量大幅度銳減,軍隊那邊的情況還要好一些,逃兵算不得多,畢竟兩朝的戰爭只是在醞釀階段尚且並未開啓。但普通百姓逃離向南方的人卻是越來越多。就連上元節,整個城內也沒有任何節日的喜慶,倒是揚州太守府內卻有上元節的宴請,主要是爲右相兼領江北防務的司馬藉接風,同時也是將揚州城內的文官和武將介紹給司馬藉認識。
在天黑之前。司馬藉一直在自己的衙門裡沒出來,從上任之後,他就很少走出衙門,完全當衙門是一個封閉的居所看待,衙門裡根本也沒什麼人,除了煥兒,還有揚州太守臨時徵調給司馬藉的親兵,整個加起來也就十幾人,甚至連平常的安保都保障不了。
司馬藉的日常起居會由煥兒來負責,連洗衣服做飯這些事,也是煥兒來主理。這天司馬藉往太守府赴宴,並未帶煥兒在身邊,畢竟是公開的場合,見的都是揚州城軍政體系的政要,司馬藉也覺得沒必要帶煥兒這樣一個不諳政事的女子在身邊。
日落西山之時,太守府那邊過來迎接司馬藉的轎子已經停在門口,轎伕等了半晌也並未見司馬藉出來,進去催促又不敢,迎接的人也只能在外面等。直到天色有些昏暗的時候,司馬藉才從衙門裡走出來,迎接的人趕緊迎他上轎子。
太守府專門派了人來保護司馬藉出行,甚至有儀仗開路,到了太守府外,出門迎接的文官和將領不少,這些人也是等了有將近一個時辰纔等來了正主。作爲揚州城內軍政的一把手,揚州太守隋化迎在最前。司馬藉走下轎子之後,隋化將在外迎候之人一一介紹給司馬藉認識,司馬藉只是禮節性地回禮,連仔細打量這些人的精神都沒有,讓在外迎接的人臉色都頗爲尷尬。
關於司馬藉,揚州城內的人早有耳聞,畢竟是惠王體系中重要的人物,就算平常百姓對於司馬藉知之甚少,但身爲朝廷體系的人,若是連惠王身邊有什麼人都不知道的話,那也不用在朝廷裡混。可真正見過司馬藉的人太少,司馬藉之前屬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幕後軍師做事不少,但真正要到明面上來做事,會有他人來代勞。
揚州城內的將官,嚴格意義上來說都非惠王體系的嫡系,而是在惠王得勢之後紛紛投奔到惠王體系之下,成爲惠王的附庸。雖然城中也有惠王派來的將官,但這些人也並不能融入到揚州原本的軍政體系中,這些人在監察揚州城內原本勢力的同時,也會爲揚州城固有體系的排斥。就算司馬藉現在被朝廷所重用兼領江北防務,揚州城內的人同樣也對他是敷衍而非言聽計從,司馬藉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朝廷派來的高官監軍,至於防務之事,也都沒準備聽司馬藉調遣。
見過來人,隋化迎司馬藉到太守府內。在太守府的正院已經擺好了宴席。因爲宴請的人實在太多,宴開百席,揚州城內連一些小的幕僚也受到邀請。
作爲主賓,司馬藉的位子是在太守府正堂內的主座上,與隋化和城中幾位數得上號的文官和將領同坐。出於禮節,隋化也把惠王派到揚州督察軍務的人也請到了主座就坐。但也不過是陪客,隋化對於司馬藉的認知也僅僅是此人是惠王的軍師,別的事就只能是通過一些耳聞,估摸着司馬藉應該是有真才實學纔會得到重用。
“司馬相國在上,今日之宴,除了慶上元節,也是爲您接風洗塵。來日我揚州軍民一心,聽從司馬相國調遣,必將能安守疆土。保家國社稷,爲陛下……還有惠王分憂。”
隋化先把場面話說的前面,也是怕司馬藉發難。按照道理來說司馬藉現在是他的上司,新官上任三把火,以前但凡遇到戰事有總領防務之人到地方,就算再蟄伏也會有突然發難的時候,隋化也很擔心司馬藉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要趁着今日宴請所有人都在的時候對他發難。若如此的話,他還真不敢當着衆人的面對司馬藉有所不敬。怎麼說他也只是揚州太守,除了要聽命於朝廷,在戰爭時也需要朝廷的援助,江北的地界太過特殊,當地頭蛇也要拎着腦袋。
司馬藉拿起酒杯,道:“隋太守言重了。”
說完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卻是沒有其它表示。這令隋化心頭升起幾分謹慎,他最擔心司馬藉發難,看起來司馬藉真有當面讓他下不來臺的意思。
之後的敬酒和祝詞,沒有任何波瀾,司馬藉雖然領了敬酒。但所飲不多,可能也是怕一一上來敬酒到最後喝蒙了頭。越是這樣,隋化越是小心。直到酒過三巡,正堂內外的宴席已經很熱鬧時,司馬藉仍舊沒有任何要發難的跡象,隋化安排人去請來歌姬和舞姬表演助興,司馬藉也仍舊是坐在那,神情淡然。
“相國,您看陛下派您前來總領江北地方軍務……也有些時日,可現如今……揚州城內的狀況卻並不太好,城內軍民頗爲擔心北方兵馬南下,不知您有何打算?”
司馬藉道:“既然北方兵馬尚未過來,現在談這些,爲時尚早。”
司馬藉的話說出口,隋化心頭謹慎,看了旁邊幾名屬官和謀士一眼,想從他們臉上看到一些信息的反饋。但司馬藉的回答明顯是不按常理出牌,或者是高深莫測的關係,除了隋化看不出司馬藉的打算,連他身邊的親信也未曾察覺。
隋化笑着點頭,道:“有司馬相國在揚州坐鎮,揚州軍民一心,必當能克敵制勝。我等也能放心。”
話是這麼說,但隋化心頭的擔心更甚。
司馬藉來到揚州之前,隋化是半點消息都沒得到,直到女皇和惠王同時駕臨揚州他才猛然驚覺。之後司馬藉被委任爲江北防務總領,在隋化看來也是朝廷早有準備,在他之上安排這麼個頂頭上司來對他有所掣肘,也是朝廷對他不放心的表現。可隋化怎麼想,司馬藉也不該比他更得到朝廷的信任,怎麼說他也是南朝人,曾經經歷過二十年前的金陵之戰,而司馬藉是北朝的細作,朝廷要派個人來管着他,也不該派司馬藉來。
原本他想在這次的宴會上試探司馬藉,到頭來卻仍舊是一頭霧水不得要領。
就在司馬藉安坐如常之時,突然有侍衛進來通稟:“報太守,出城巡邏的將士捉到幾名形跡可疑之人,盤查之下從這些人身上搜出密信,都乃是北方細作,請太守示下如何處置。”
隋化聞言驚起道:“果真如此?那可要重視之。”正要出門,突然又回頭看着司馬藉,“現如今這些事當聽從司馬相國吩咐爲是,不知司馬相國有何示下?”
司馬藉一看就是故意給他設的一齣戲,不然怎麼會那麼巧,他來赴宴就正好有北方的細作被捉拿?
“還是仔細查問一番。”司馬藉道。
隋化聽着只當是司馬藉有意縱容這些北方的細作,點頭道:“那就把人帶過來,當着本太守和司馬相國的面,查問清楚!”
“是!”
侍衛馬上前去拿人,在這空當,近乎所有人都在觀察司馬藉的反應。而司馬藉只是一臉適然夾菜吃菜,就好像事不關己一般。
不多時,人已經被帶來,共有十幾人,都被繩索捆着,臉上有傷,說明這些人在過來之前已經被人拷問過。隨着這些人的到來,院子裡原本嘈雜的宴會也突然安靜下來,人被押送到正堂門口,一個個被人按倒,隋化隨即請司馬藉起身一同到門口盤問,司馬藉這才起身,臉上神色仍舊沒有波瀾。
“爾等何人?”隋化到門口,先聲盤問道。
下面被捆縛的人沒有一個人回話。
隋化冷笑道:“爾等前來我朝境內,意圖不軌,看來不用大刑是不會招供了。來人,將這幾人吊起來,嚴刑拷問!”
旁邊一名屬官大聲提醒道:“隋太守,這……正是宴會喜慶的時候,在此地拷問怕是有些不太合適吧?”
話是故意說給司馬藉聽的,隋化卻好像突然領悟了一樣,回過頭請示司馬藉道:“也是下官唐突,不知司馬相國有何示下?”
司馬藉道:“地方防務之事,不用事事請奏於我了吧?”
說完司馬藉回身往堂內行去,隋化感覺是司馬藉有些不忍心見到北方的細作受到嚴刑拷問,也或者是司馬藉看出他的一些用意,臉上帶着幾分自信。他讓人安排這一出,原本就是給司馬藉個下馬威,也讓司馬藉知道這揚州到底是誰做主。
就在隋化準備賣個人情給司馬藉之時,司馬藉突然又走回來,手裡卻是提着他的佩劍。
司馬藉開口道:“你們若真是北朝派來的細作,如今落得這下場,我也保不得你們。這裡有把劍,自盡了吧!”
說完將佩劍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