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兵馬整頓,韓健僅在北方留守了五萬多戍邊人馬,大批的將士被徵調往豫州和江都兩道防線,但唯獨蘇廷夏的人馬仍舊駐紮在黃河以北不肯過黃河。
韓健巡幸江都之前,必須要先解決蘇廷夏人馬的問題,但若以武力解決的話,韓健又怕對洛陽時局的穩定造成影響。
三月初二,也就在巡幸開始前的頭兩天,韓健下詔到地方,以地方保障天子巡幸爲名,將地方守備兵馬作出整頓,韓健南巡這一途中,會整編地方的人馬隨同御駕到江都,韓健所率的嫡系人馬會有兩萬多人馬,加上地方所收編的人馬,會有三萬多人馬抵達江都。
三月這幾天,每天朝中都在燁安閣召開朝議,其實在爲韓健離開洛陽作出準備。天子離開洛陽是大事,尤其還是在國家相安安定的時候,就算很多人覺得這時候韓健不該回江都,但也知道韓健是爲南征齊朝做準備。安定後方,一切事情要交給寧原,偏偏韓健對於寧原又不是特別放心,對於朝中重要的衙門接連安排人手去接替寧原。
三月初二下午,韓健派使節前往江北蘇廷夏的軍營去傳旨給蘇廷夏,命蘇廷夏以其兩萬人馬追隨皇帝一同南下。這被看作是韓健對蘇廷夏動手的信號,使節進到蘇廷夏軍營後便沒再出來,之後蘇廷夏人馬便開始渡黃河南下,卻沒有往洛陽方向而來,而是根據地方人馬勤王的原則,把兵馬屯駐在洛陽城西北六十里處,隨後蘇廷夏親率小部人馬往洛陽城方向而來。
因爲蘇廷夏是連夜行軍,韓健得知這情況時,正好也是韓健在顧欣兒處準備落榻就寢時。蘇廷夏顯然早就準備好了渡河的準備。連舟楫都是早就備好的,渡河之快也超過了韓健的想象。畢竟蘇廷夏所部人馬衆多,要渡河兩天時間是差不多的,但蘇廷夏只用了半天都不到的時間便已渡河完畢。
韓健重新穿衣往燁安閣方向召開緊急的軍事會議,在蘇廷夏帶親隨抵達洛陽之前,韓健也必須作出決定。是讓蘇廷夏進城,還是將蘇廷夏拒之門外。
不但韓健得知情況很倉促,連朝中大臣也是突然得知,甚至寧原還來不及找他的親信去商量此事就已被宮中傳旨的小太監闖進家門。寧原知道事情緊急,原本韓健帶兵南下,多少會以江都的嫡系人馬作爲主要的帶兵將領,而作爲北抗鮮卑的兩大功勳人物,林詹和蘇廷夏,一個要鎮守北關。另一個則失去韓健的信任,都不該是此次南下的主帥人選。
寧原甚至也按照聯絡了不少的武將作爲在軍中的內應,但若蘇廷夏隻身前來洛陽,韓健是不會將蘇廷夏這樣一個立下赫赫戰功的功臣殺了的,不然沒法對三軍將士和百姓交待,蘇廷夏反而有可能會成爲此次韓健派去南下領兵的主要將領。
“太師您還是先暫且稍候,等人都來了,商議一番再走不遲。”在寧原府中。僅有他請來的名士雲化通作爲謀士。雲化通並不在朝中任職,而只是作爲寧府的門客。平日裡出謀獻策倒也盡心盡力深得寧原信任。按照雲化通的想法,寧原應該與他的藩屬同僚都商議以後再進皇宮,有個很微妙的時局變化,若是韓健重新接納了蘇廷夏,得一子便要舍一子,這就好像下棋。若韓健趁機想奪了寧原的相位,那寧原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進宮就等於是挨宰。
相比於一年前寧原初上任領尚書檯大臣,現如今的寧原在朝中勢力更加根深蒂固,他不但有大批的擁躉,就連軍中也延伸了勢力。在相權需要被遏制的時候。寧原一直在擴張他的勢力,就算韓健一直容忍裝作不知道,可身爲皇帝豈能容許他勢力的龐大?尤其還是在韓健即將離開洛陽御駕親征齊朝之前,韓健顯然要爲戰事不順做好準備,第一件要防備的就是權臣作亂,整個朝廷中,能作亂的人中以寧原最危險。
寧原穿好朝服,卻顯得不以爲然,他覺得以當下他的權勢,韓健不可能對他動手,以他所知,他的女兒寧繡言尚未失寵,韓健也未曾作出洛陽城防的調動,對他下手的可能性不大。寧原道:“陛下尚且擔心武將作亂,身爲人臣,當進宮爲陛下出謀獻策。”
於是對於雲化通的提醒置之不理,讓人備好轎子,連夜入宮去燁安閣。
在寧原的轎子停在宮門口時,陸續有大臣和武將進宮,寧原走下轎子,馬上有大臣過來問詢寧原的意思。寧原是很想早些把蘇廷夏除去的,因爲蘇廷夏此人在朝中樹敵很多,不但儒學派對他恨之入骨,就連江都派的人對蘇廷夏也欠缺好感,寧原心想既然蘇廷夏敢回洛陽,就乾脆落井下石,趁機對韓健進言把蘇廷夏給殺了,一了百了。
“寧太師,陛下怎麼說都要對南用兵,若然此時斬殺大將,是否會對軍心有所影響?”進宮途中,有二人一直跟在寧原身後,也是在參謀此事。他們就算也覺得蘇廷夏該殺,但卻擔心韓健下不去這手,雖然蘇廷夏在這幾年中有點惡貫滿盈的意思,但也是在爲朝廷做事,一徵渤海國,二徵關中,三徵鮮卑,這三場戰爭已樹立了蘇廷夏在軍中二把手的位置,又是韓健的開國將軍之一,蘇廷夏的地位也不太容易撼動。
戶部侍郎李鍾走過來,對寧原低聲道:“寧太師,聽聞陛下從江都傳召一人過來,但此人未曾露面,卻不知是否是陛下在江都的舊友?”
寧原微微蹙眉:“舊友,誰?江都司馬家的公子?他不是已給南朝做了相國,準備與北朝爲敵?”
李鍾搖搖頭道:“也是聽地方驛站的傳話,具體情況不得而知,但好像陛下對此人頗爲重視,有要委以重任的意思。想如今江都人中,可有能擔當大任的?”
寧原心頭不解,江都的軍政體系。以江都司馬爲主體,韓健是不可能把司馬藉的父親征兆到洛陽來的,不然江都的防務怎麼處理?要說這司馬家也是很奇葩,父親是北朝東南江都司馬,兒子就成了南朝江北的軍務總領,等於是父子對着幹。或者韓健爲了防備司馬家在戰場上父子兵戎相見,把江都司馬徵調到洛陽,也並非沒有可能。
寧原搖頭道:“不知。但陛下後天就要巡幸江都而去,此時有人來,必然大有文章。”
一行人終於抵達燁安閣,還沒進燁安閣門口,就有小太監出來傳話,先讓寧原一人進去敘話,別的人。包括江都的那些嫡系武將,也都只能在外面等候。
寧原進到燁安閣內,卻還是稍微吃驚了一下,此時燁安閣內坐在主位上的並不止韓健一人,還有個令他頗爲頭疼的人物,也是他在肅清洛陽舊勢力時得罪的前女皇楊瑞。雖然楊瑞已不是女皇,但因與韓健的關係,就算楊瑞遜位。在皇宮中的地位也很卓然,此時的楊瑞正坐在韓健身旁的椅子上。正擡頭眯着眼打量着寧原,讓寧原感覺一陣陣冷汗直冒。
“臣寧原,參見陛下。”寧原躬身行禮。
寧原原本正在低頭打量一份奏本,聞言稍稍擡頭,又低下頭道:“寧愛卿不必多禮。朕讓你進來,是先參謀一下這份奏本。”
說着。韓健讓小太監把他手頭上的奏本呈遞給寧原,寧原打開來一看,竟然是聯名參奏他僭越的奏本,上奏的人中,不但有前朝的老臣。還有一些寧原之前都不敢想象的人物,這些人中還有他的嫡系藩屬,讓他感覺到事情不同尋常,在其中,寧原甚至還找到了之前剛與他通過風的戶部侍郎李鐘的名字。
寧原趕緊跪地,好像是謝罪道:“陛下,老臣一心爲朝廷,不敢有任何專制僭越,還請陛下明察。”說着將奏本舉過頭頂,有對韓健無比恭敬之意。
韓健讓小太監把奏本重新拿回來,這才道:“寧愛卿從來都是朕在朝中所倚重之人,如今朕即將領兵南下,難免會有小人在朕面前進讒言,朕豈會當真?來人,爲寧愛卿賜座。”
寧原簡直有種如墮雲霧的感覺,雖說韓健沒發怒,但剛纔還有對他治罪的意思,轉過頭卻又對他禮敬有加,這讓他心頭感覺恍惚。韓健今日在燁安閣夜召大臣議事,居然還讓前女皇楊瑞陪同,本身事情就不簡單,就算座位被搬了過來,他很謹慎坐下來,也在想韓健的用意到底是爲何。
韓健道:“朕以讓傳旨太監把事情說明,原本朕是想派使節往蘇將軍軍營中,令蘇將軍早日領兵南下,誰知他一日之間便領兵渡河,人還往洛陽而來。朕召集衆卿過來,就是爲商議此事,寧太師在朝中畢竟聲望卓著,不知對於此事可有見地?”
寧原想了想,才低着頭恭敬道:“回陛下,老臣以爲,蘇將軍爲我朝功勳將領,既然進城,當盡心安撫之。”
“哦?”
韓健瞅着寧原,再道,“難道寧太師不覺得,蘇將軍爲人處事太過激進,而他在民間聲望卻有些不佳,若以他領兵,難免會令南朝百姓人人自危,城池也不肯順利歸降?”
寧原道:“陛下用兵,以天道而行之,南方夷民豈敢不遵從?”
韓健冷笑了一下,寧原這回答顯然有些敷衍。以韓健所知,寧原從早就開始聯絡蘇廷夏,希望能跟蘇廷夏建立聯繫,但寧原是熱臉貼了冷屁股,蘇廷夏就算在朝中毫無人脈也對寧原不屑一顧,這倒不是蘇廷夏目中無人,而是蘇廷夏審時度勢,要說韓健要除的人,他蘇廷夏敢列第二的話,那能列在第一的就非寧原莫屬。蘇廷夏半生坎坷,對於自身命運的把控還是很謹慎的,他自然不會把籌碼壓在寧原身上。
如此也遭來了寧原的嫉恨,寧原應該是要非除蘇廷夏不可。但因韓健剛纔上來一番威嚇,寧原居然一改態度,居然不提要殺蘇廷夏之事,也讓韓健稍感意外。
韓健微微點頭道:“朕此次派兵南下,準備以兩位將領領兵,一者出兵江都,以虛兵滋擾揚州等地,令南朝兵馬鎮守金陵而不能他顧。另一路人馬則長驅直入,從江右之地斜插南下,先取江贛,再取蜀中,務求將南方大部領土收歸到我朝治下。”
寧原稍微琢磨了一下,韓健居然跟他商量軍政,而且說的還是出兵的大方略。這有些出乎意表,以往韓健別說跟他商量這種事,就算是小的軍務都不會讓他去涉及,這也是他要伺機奪權來跟朝廷分庭抗禮的原因。
“陛下謀略過人,老臣不通軍務,卻也是陛下走的乃是一步好棋。只是……陛下準備何時進兵金陵,將南朝一舉滅亡?”
韓健搖頭道:“太急了。要穩紮穩打啊,朕讓寧太師進來,不是商討如何攻取南朝令其滅亡之事,而是想以寧太師參考,何人可以當得領兵揮兵直下的大任,這出兵江左,與南朝臨江王朱同敬,還有南朝林、何等名將交戰,朕實在心中沒有把握。”
寧原心中一喜,馬上想舉薦他的嫡系將領。但馬上一反應過來,若韓健這是在套他的話,想知道他跟軍中什麼人來往緊密當怎麼辦?
寧原心中一動,奏稟道:“回陛下的話,老臣以爲,陛下派出征討關中的兩位郡王妃,一直都乃是女中豪傑,如今以她二位貴人來領兵,最合適不過。”
韓健搖頭道:“不好,不好。就算朕的兩位姨娘乃是女中豪傑,但始終是女流之輩,非絕佳人選,原本朕也有意以蘇將軍擔當此任,可再細想,若百姓以他曾造殺戮之事,而對我朝王師有所忌憚,甚爲不妥。其他之人,在軍中或者缺乏威望,或者不得朕所信,思來想去,唯有寧太師你深得朕意,爲領兵南下不二之人選。”
一句話,把寧原的冷汗又嚇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