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多鐘,陳華遙出現在中海丹心醫院。
一天之內連續三趟飛機行程匆忙,只在朱家喝了半杯熱茶。再加上心事重重,壓力巨大,委員長目前顯得很憔悴。
醫院第十七號樓外面草地上站滿黑壓壓的人羣,走廊、通道各處,包括廁所在內也有警戒人員,個個配有武器,人人精神緊張,好像即將面臨一場戰爭。
這大半夜的,烏雲密佈,月色無光,幾百個人靜悄悄站在外面,不發出一點聲響,要是給別人看到,保不準會嚇出心臟病。
汪熙源和撒磊在門口迎接,只淡淡說了聲:“委員長辛苦了,又麻煩你跑一趟。”
管委會成員都呆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一個個抽着悶煙,氣氛凝重有若實質。只有原蟹委會幾個人見陳華遙來了,叫道:“委員長!”其他人都悶着頭不說話,關羨雪眼角還有哭過的痕跡。看起來貝曉丹的事對朱雀的打擊很大。
貝家七元老來了四個,還有另外三個人因爲年紀大了行動不便,是以沒來。再說中海風俗,長輩不宜給晚輩送行。四個元老向陳華遙點頭爲禮,陳華遙一一答禮。
撒磊、葉小白、柏幽城、莫永泰等人的夫人俱都在場。幾個女人坐在另一邊,抓着手帕哭哭啼啼的樣子。撒磊、葉小白、柏幽城三人的妻子都是貝氏家族的女兒,和貝曉丹同爲堂姐妹,眼下這個情況,任誰心裡都不好受。
有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坐在角落裡,大大的眼睛,眉毛彎彎,一直緊抿嘴脣,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樣貌和廖學兵有幾分相像。那是廖學兵、慕容冰雨的女兒,貝曉丹是她的養母。
小女孩名叫廖明湖,名字取自太白名詩《廬山遙寄盧侍御虛舟》中的一句:“影落明湖青黛光”。繼承了廖學兵和冰雨女神各自的相貌優點,長得極爲端莊美麗。
她從記憶起就只見過父親寥寥幾次,根本沒太多印象,此時大半夜的被僕人送來醫院,怯生生的,又是緊張又是失措。別人也沒空來安慰她。
廖學兵一個人在病房,此時此刻誰也不敢去驚擾。
醫護人員從病房撤了出去,留下一臺監控儀器記錄夫人最後階段的形象和遺囑。
貝曉丹醒過來了,眼睛顯得格外明亮,好像多了幾分精神,只是直直看着守在身邊的丈夫,慢慢伸過枯瘦的小手,想要撫摸那張從來不曾老去的臉龐。
“老師,你回來了。”貝曉丹輕輕地說:“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廖學兵聞言幾乎要落下淚來,接過妻子的手握在手心裡,說:“丹丹……”看着妻子那有些期待似乎又不敢相信的眼睛,一時不覺哽咽,後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十多年了,她總是喜歡像當初一樣叫自己老師,宛若當年明媚的高中少女。稱呼雖然未變,卻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老師,這幾年我真的好想你。”貝曉丹的聲音極輕,說出這些話用盡她最後的力氣,“你總是不來看我,我以爲你不要我了。”
“老師再也不會離開丹丹了。”廖學兵伸手,動作輕柔地替妻子拂開搭落在額頭一縷髮絲。
“那你要說話算數哦。”聽到這話,貝曉丹臉色渲染開一團紅暈,像是塗抹着最美麗的胭脂。蒼白的臉上透着一種淡淡的紅,讓人忽略了她消瘦的病容,只覺那真真好看極了。
頓了一會兒,貝曉丹又吃力地問:“老師,我會好起來嗎?我想等我好了,陪你一起去阿拉斯加釣魚。”
眼中射出希冀的光芒,滿滿都是期待的色彩,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心上人。
她真瘦,瘦得觸目驚心,彷彿被疾病抽空了所有精神。
廖學兵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沙啞着嗓子說:“你不要擔心,只是一點點小病,很快就會好了,到時候你要去哪裡我都陪你。我們不再擔任公司裡的任何職務,只管玩,愛玩多久就多久,誰都管不了我們。”
貝曉丹便嘴角上揚,似乎得到了最重要的承諾,微微笑着:“老師,我覺得有點冷,你抱抱我。”
廖學兵心裡像是燃燒蠟燭以飛快的速度融化,將妻子半抱在懷裡。
貝曉丹突然感覺臉上有些溼潤,張開眼簾一看,老師的眼淚從臉龐滑落,滴在自己臉上。“老師,你怎麼了?”
“沒什麼,好久沒見丹丹,我心裡高興,感動的淚水嘩嘩流淌。”廖學兵急忙用手擦了擦臉。
他的手一直在抖,抖個不停。
他害怕了。
從來不知屈服爲何物的廖學兵害怕了。
他害怕面對親人的離去,害怕前途茫茫未可知的命運,害怕從此陰陽永隔,害怕自己的人生只是一場夢幻。
“老師,我好睏,好想睡覺,你講個故事哄我睡覺好不好?”
“好啊,從前有片森林,裡面住着個大灰狼,有一天它發現了小紅帽……”
貝曉丹撇嘴道:“老師,你還當我是小孩啊。”輕輕一笑,剎那間讓廖學兵心神迷醉。
“丹丹睡吧,等醒起來你就會好了。”
“嗯,那你要等我睡醒。”
貝曉丹帶着一股滿足的神情,伏在老師寬闊的胸膛裡,面容安詳,像是一隻受主人寵愛的小貓。
他吻了吻妻子光潔的額頭。
春雨秋霜歲月無情,只有妻子的歡顏讓他感覺到了永恆。
二十分鐘後,貝曉丹在廖學兵懷裡停止了呼吸。
三十分鐘後,待命多時的醫護人員和專家變得非常忙碌。
病房隔間的金屬牆壁被打開,裡面是一臺巨大的容器式儀器,插滿各式各樣的電線。
容器散發着乳白色的霧氣,那是零下一百七十攝氏度的液氮。
專家們開始處理貝曉丹的軀體,先注入甘油,然後用聚乙烯包裹起來,再送入容器裡面。
屍體冷凍,這是米萊克提出的一個設想,爲廖學兵採納。
如今生物科學已非常發達,只要條件達到要求,可以保持屍體千萬年不腐不朽。
此刻貝曉丹的屍身就躺在鈦合金製作的冰凍容器裡,等待丈夫穿越黑洞回來將她復活。
管理委員會成員和家屬們向貝曉丹舉行了簡短的告別儀式。
告別結束後,貝曉丹被送往中海科學研究所距離地面足足一百米的地下室封存起來,期限爲永久。
這間地下室周圍用厚達五十公分的鋼板作爲建築,足可抵抗一千萬噸當量的原子彈轟擊。地下室的能源可以保證容器一百年時間的運轉。
門口加裝目前全世界最精密的鎖,鑰匙由管委會十三位成員分別保管,只有集齊這十三個人才能開啓。
辦好
事情後,廖學兵閉門謝客,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
這裡是月神莊園,佔了半個月神山,其間建設裝飾之奢侈只比永樂莊園低了一檔,當初西城教父莫老五送給他作爲擊殺謝子徽的報酬。當時據說一千多萬,實際上不止,現在算起來起碼得價值三五個億。
正洗臉的當兒,女管家泰瑞希爾在身後說道:“老爺,管委會的陳華遙先生在樓下等你好久了。”
“嗯,我馬上下去,讓廚房給準備些吃的。”
陳華遙見到廖學兵的時候吃了一驚,他看起來驟然老了十歲,眼中充滿疲憊,滿臉憔悴,頭髮蓬亂,下巴全是鬍渣,跟一箇中年喪偶生活失去指望的男人基本沒什麼兩樣。
“兵哥,你沒事吧?”陳華遙小心翼翼想着措詞。
“沒事,任誰都要經歷生離死別。億萬年來生命輪迴,又何曾有過改變。”廖學兵點了一支菸,問道:“熱核電廠那邊事情怎麼樣了?”
說話看似雲淡風輕,其實他只是從不在外人面前顯露自己的情緒。
“正要向你彙報一下,電廠方面的專家確定了方案,目前正從象京調集材料開始鋪設線路。熱核電廠用的線和普通電廠的線不同,工藝非常複雜,只有特別的工廠能夠製造。還有雷極實驗室的人員也已基本到位,按照施工的最快速度,估計得三個月。”
“那好,你這幾天辛苦些,督促一下工作進展。葉小白那小子沒玩什麼花招吧?”
陳華遙道:“葉總昨天主動交出了歷年來的非法所得。”
“等完成了這件事,讓他找個清靜的地方去養老,這小子不適合管理。”
陳華遙苦笑一下:“恐怕老兄弟們會很不服氣。”
廖學兵吹了口白煙,說:“你是委員長,自己看着辦。”
僕人送上一盆白米飯,還有一隻烤鴨,兩斤排骨,海蔘、龍蝦,都是廚房匆促做的,沒花多大功夫。
廖學兵邀請陳華遙一起用餐。
陳華遙求之不得,風捲殘雲吃了起來,吃得比兵哥還多。
“你小子倒挺能吃的。”廖學兵回頭讓侍立於邊上的泰瑞希爾再吩咐廚師搞幾份好吃的。
“兵哥,說來不怕你笑話,我吃幾斤肉就有幾斤力氣,現在差不多能有十個人的食量。”
廖學兵瞪眼道:“吃這麼多,你小子真不愧是變態陳。”
所謂黑道有言:象京變態陳、中海猥瑣廖。就是形容他們兩個的。
“兵哥,你猜我體重有幾斤?”陳華遙換了個較輕鬆的話題。
廖學兵看了他一眼:“怎麼也得有個一百六七十斤吧。”
“實不相瞞,我現在兩百四十八斤,差兩斤就成二百五。”
“你他媽的,外星人?”廖學兵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小時候有個老道說我是道心魔軀,原本我道他招搖撞騙,現在想來也有些道理。”陳華遙拾起餐巾擦了擦油膩的嘴脣,點起一支白楊樹,說:“他在我身上刺有三個紋身,說這是精神增幅型紋身。這十年來我激活了其中兩個,還有一個沒能激活。如果能夠激活的話,我會達到有史以來人類的肉體巔峰。”
廖學兵道:“你現在已經差不多天下無敵了,連我也不見得是你的對手。那幾個紋身究竟怎麼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