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瞻點點頭,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
林西查覺不對,忙順着他目光看去。
數丈之外的垂柳之下,崔瑾辰正低頭與人說話,而那人的身形婀娜,瞧着有幾分像三小姐。
“今日初幾?”林西擦了擦眼睛,似不敢相信。
“既非初一,也非十五!”
高子瞻聲音陡然轉冷:“小西,我去去就來!”
“高子瞻!”
林西剛喚出聲,身旁的人已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林西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一跺腳,還是跟了上去。
走了兩步,她又頓住,咬咬牙立在了原地。
……
垂柳樹下,兩個身形相對而立。
“三妹妹,你說的事容我細細想一想。我人小言微,未必能幫上忙。”崔瑾辰低聲道。
高鳶尾楚楚雙眸盈盈望去,欲言又止。
崔瑾辰心中一動,越發放柔了聲音道:“三妹妹,這事你再思量思量,我……”
“瑾辰!”一個清洌的聲音,由遠及近。
“表哥!”
崔瑾辰一見來人,渾身一顫,神色慌亂無比。
“哥!”高鳶尾眼中懼是驚色,手足無措的喚了一聲便低下了頭。
高子瞻一見兩人這副模樣,心一下子沉入谷底,臉色有些難看。他強忍着怒意,淡淡道:“瑾辰,你怎麼從宮裡出來了?”
崔瑾辰忽然有種被人捉姦在牀的感覺,紅着臉道:“表……表哥,我……我……”
“哥,是我讓表哥一定要來的。”高鳶尾揚起小小的下巴。
高子瞻默然片刻,目光在高鳶尾身上轉了兩圈。才道:“何事?”
“哥,我不想說!”
高鳶尾撇過頭,不經意的瞧見林西遠遠的站着,向她微微頷首。她眼中掠過冷意,點了點頭以示迴應。
高子瞻未曾想自家妹子說出這樣一句話,當下不客氣道:“爲何不想說,莫非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崔瑾辰怕兄妹兩人產生誤會。連連擺手:“表哥。不是這樣的,你別誤會。”
高鳶尾轉過身冷笑,素手輕擡。朝着林西站立的地方指了指:“大哥,這話妹妹聽不懂。爲何你與她在此,便是見得人,我與表哥卻是見不得人?”
高子瞻淡淡接口:“因爲她未婚。我未娶。”
高鳶尾冷笑:“大哥,府裡上下都不同意大哥娶她。爲何大哥還一意孤行。大哥不是常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嘴邊的嗎?”
“三妹妹!”崔瑾辰急得跳腳,出聲止住。
“大哥是怕我搶了大姐的好姻緣吧!”高鳶尾冷冷的又添了一句。
高子瞻安靜的看着她。一時間三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片刻,高子瞻道:“三妹。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搶,便能搶的。就如同她不是我想娶,就能娶的。”
說罷。深看崔瑾辰一眼,揚長而去。
崔瑾辰見兄妹倆人鬧僵。忙輕聲道:“三妹妹,你先回府,我去跟表哥解釋。”
高鳶尾冷笑:“何必解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崔瑾辰左右爲難的撓了撓頭,忽然眼前一亮道:“三妹妹,此事憑我之力絕不可能辦妥。眼下有個人卻能如三妹妹所願?”
“你是指林西?”
“正是!”
崔瑾辰迅速道:“你放心,我去跟她說。憑她在太后跟前的份量,必能讓你心享事成。你先回府吧,別讓人看到了。”
“表哥,謝謝你!”
“三妹妹,我……我還是那句話,你可得思量好了,此事非同小可。”
“只要能讓大哥放心,只要表哥和大姐幸福喜樂,我心甘情願這樣做。”
高鳶尾的聲音極輕,寂寥離去。袖子悄然而落,崔瑾辰身子狠狠一顫,一味惘然地站着。
……
高子瞻回到林西身邊,面色不改,彷彿剛剛的一幕不曾發生。
“高子瞻,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林西思量再三,終是講出了心中久藏的話。
高子瞻陡然變色,深深凝視着她。
林西莞爾一笑。
“表哥!”
林西笑道:“瑾辰,你可以啊,居然這個時候出宮?”
崔瑾辰苦笑連連:“林西,別打趣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宮裡的境地。原指着宋家姑娘早些進宮,我好出去。哪裡知道……”
崔瑾辰見高子瞻的面色越來越青,深深的嘆了口氣道:“表哥,此事說來話長,並非如你所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我與你們一一解釋。林西,你別走,這事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林西驚訝。
高子瞻被她臉上豐富的表情逗笑:“既如此,咱們還往亭子中說話。”
“走,我倒要瞧瞧,這事如何與我有關!”林西瞪了崔瑾辰一眼,忿忿道。
許久,一個清脆的聲音自亭中而出。
“什麼,三小姐要進宮?”
……
相府的馬車徐徐而行。
高鳶尾半瞌着眼睛,沉默不語。倘若她沒算計錯,此進崔瑾辰正在把事情的來朧去脈,說給大哥和林西聽。
大哥是個聰明人,兩權相交取其輕,就算不爲他的前程着想,爲了大姐,也一定會同意她進宮。
那麼由他出面求林西,林西一定會把此事放在心上。憑着林西在太后跟前的體面,只消找個機會替她美言幾句,那麼她堂堂相府千金,就有機會坐上世間女子夢寐以求的那個寶座。
從此後,沒有人可以拿捏她的人生,沒有人敢在她面前趾高氣昂,那些曾經小看她,欺負她的人。都需三跪九叩的匍匐在她面前。
高鳶尾想到得意處,嘴角慢慢上揚。
這個幕,她已經算計了不下百遍,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有可能出現的意外,都在她腦海裡翻轉過無數回。
她買通了宋夕院裡的丫鬟,得知宋夕心怡靜王世子。求而不得。於是她耐心的開導,一點點搏取她的信任,然後告訴她——富貴易求。有情朗難得;告訴她深宮的日子,爾虞我詐,勾心鬥爭;告訴她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宋夕如她所願。連皇后之位都不要了,一心追逐她心中的男子。
除卻皇后之位最大的對手。這只是第一步。
隨後,她買通大哥身邊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廝,通過他密切關注大哥的一舉一動。並且把所有的私房錢拿出,賄賂了崔家別院專門負責給宮裡送信的管事。
她故意在府裡談論起崔瑾辰。言語中盡是讚美之意,引得大姐大爲警惕。不光大姐警惕,連二姐。四妹都暗下防備,生怕她將兩位準姑爺的心勾住。
就這樣。纔有了今天這一幕。
高鳶尾輕輕笑出一聲。人心啊,是這個世上最複雜的東西,也是這世上最簡單的東西,只要你掐準了命脈,捏住了死穴,你就能讓世人爲你所用。
大哥,一個崔瑾辰的正室之位,妹妹我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妹妹我要的,是這天下人的臣服,還有高府滿門!
大姐,你以爲憑着崔高兩家的情份,崔瑾辰就一定會善待你嗎?只要我進了宮,他就會覺得虧欠於我。終其一生,只要我悠悠手,他的心就不可能偏向你。你要的幸福,在我手裡捏着。
“小姐,一定非要進宮嗎?”同車的紫薇小心翼翼問。
高鳶尾慢慢睜眼,紅脣輕啓:“天底下,還有比那裡更讓人景仰的地方嗎?天底下,還有什麼比我進宮,更能讓那些人心懷虧欠?”
紫薇心中一驚,把心裡的話深深嚥了下去。
……
“表哥,事情就是這樣。鳶尾她爲了不讓茉莉和你產生誤會,不讓相爺和夫人爲難,自願入宮當個宮女。她將我約到此地,是以爲我在皇帝跟前有幾分薄面,想讓我爲她在皇帝跟前說道說道。我花了兩千兩打點夏公公,這纔出得宮來。”
崔瑾辰眉頭緊擰,嘆了口氣又道:“我勸她三思而後行,此事非凡小可。堂堂相府三小姐入宮做宮女,不僅相爺不會同意,就是宮中也無人能作主應下。”
高子瞻作夢也未曾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擡頭對上林西向他看來的目光,微不可擦的搖了搖頭。
林西心中的震驚不亞於高子瞻。
崔瑾辰怕高子瞻不信,言之灼灼道:“表哥,我說的句句屬實,你若不信,回府問她。原本這事她不讓我說的,我怕又引得你誤會,所以才違了她的意思。”
林西道:“瑾辰,這事與我有何關係?”
高瑾辰扯了個笑道:“我雖在皇上跟前走動,卻是狐假虎威。你在太后跟前能說上話,這事對你來說,不過是隨口而已。”
林西惱怒道:“三小姐這種身份,怎麼能進宮做宮女。你們將她逼迫到這份上,還好意思讓我向太后開口,簡直沒有人性。”
崔瑾辰雙手一攤:“林西,我人在宮裡,出個宮門比登天還難,如何會逼迫她。你這火衝我發的,委實沒有道理。”
林西迅速將目光移向高子瞻,彷彿他纔是罪魁禍首。
高子瞻見兩人都看向他,微微垂下了眼,淡淡道:“事情並非如你們想的那樣。高府上下,無一人逼迫她。夫人雖然面上對她不親,暗下卻是極爲她思慮的。”
林西蹙眉,那好好的高鳶尾爲何要進宮,難道真的如她所說的,只是爲了讓高子瞻和高茉莉放心。
她微一沉吟:“高子瞻,我雖是外人,不該操這份閒心,可是我好歹跟三小姐主僕一場。此事你還是多勸勸三小姐吧,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很慘的。”
高子瞻沉默良久。
……
高子瞻一離去,林、崔二人頓覺鬆快了不少,兩人同時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這口氣一嘆出,兩人相視一笑。
“林西,你嘆什麼氣?”
“崔瑾辰,你嘆什麼?”
“我在嘆,表哥自打進了翰林院後,官威不小,我這一事無成的人在他面前,自形慚愧啊。你呢?”
“我在嘆,你到底把三小姐怎麼了,她竟然要進宮?”
“你——”
崔瑾辰語塞,忿忿道:“走,我請你去醉仙居喝酒,我須得把話和你說明白。”
“這頓我請。上回多虧了你的書信,我師弟才能借道崔家。”
崔瑾辰不以爲然道:“誰請都一樣,我在宮裡憋悶死了,正想與你好好說話。”
林西嬉笑道:“是說三小姐的事嗎?”
崔瑾辰收了笑,難得正經道:“林西,我和鳶尾清清白白,我雖然對她有些非份之想,卻發乎於情,止乎於理。我想說的,是你和子瞻的事。”
林西明顯一愣。
……
醉仙居里,天字一號包間。
林西將身子半倚在青青身上,兩人交頭接耳,一個問,一個說,聊的都是林南在宮裡的事。
崔瑾辰插不上話,只一杯一杯的喝着悶酒,半晌,他忍不住道:“青掌櫃,這醉仙居是不是換大廚了
青青擡頭笑道:“崔公子厲害,確實換了大廚。”
林西奇道:“齊進人呢,怎麼連呂掌櫃也沒瞧見。”
青青想着林北的交待,笑道:“公子的生意越做越大,人手極不夠,齊進和呂掌櫃都被公子拉出去做苦力了。連剛子,強子幾個都可獨擋一面了。”
林西纏上青青的胳膊,笑道:“青青怎麼還在?”
青青美目流轉,嗔看她一眼,笑道:“因爲公子說了,這個醉仙居永遠是林家的根,我得替他把根守住。”
崔瑾辰聽得目瞪口呆,一杯酒放在脣邊,半天沒有動靜。
“青掌櫃,有客來!”
“小西,你們先吃着,我去招呼其它客人。”
青青帕子一甩,還是以前在萬花樓裡的習慣,扭着纖細的腰肢便出去了。
……
“好酒量!”
崔瑾辰將一杯酒嚥下,張嘴哈了口酒氣,道:“林西,你和子瞻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放心,表哥決定的事情,無人可以阻止。”
“爲何?”林西奇道。
“因爲他的身後站着崔家。”崔瑾辰一臉自豪。
林西苦笑道:“莫非這事,連崔家都知道了。”
崔瑾辰且臉神秘道:“父親給表哥去信了,讓他只按心意去做,旁的無須顧慮。”
林西抿了口竹葉青,入口微澀,正如她現在的心情。她深吸一口氣,道:“崔瑾辰,你如何,是不是已將三小姐放下。”
崔瑾辰忡怔,藉着酒勁道:“確實已經放下。只是夜深人靜時,常常思起。”()
ps:看到了書友們的留言,包子汗顏,這應該最後一點兩人的曖昧了吧,也是風雨前最後一點平靜。
書友們放心吧,小西是個好姑娘,沒弄清自己感情前,或許有些搖擺不定,弄清後,她會爲某人……
今天女兒報道,包子的生活就更忙碌了,乃們是想象不出來的。趁着有幾章存稿,今日再更兩千字。
包子的歉意,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