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下,成都的霧並沒有因此散去,似乎更濃了一些。
穿過淡淡的霧氣,依稀可見深藍色的夜空中,那閃爍的繁星。冬天的腳步,彷彿被那綿綿的巴山擋在了川外,走在這夜色寂靜的街上,漫步走着,呂恆竟然在街邊的一個土牆下,發現了一株仍然頑強生長的小草。這小草就那麼倔強的挺立在夜晚微冷的風中,翠綠的草葉,讓見慣了冬日蕭條的呂恆,不禁眼前一亮。
“公子,要不要摘下來!”身旁,阿貴見公子蹲在那裡,癡迷的看着這顆小草,心裡不解之下,還以爲公子喜歡這株野草呢。走上前來,恭敬的問道。
呂恆蹲在那裡,伸手碰了碰草葉上的一顆露水。將這微冷的露珠,在手中輕輕唸了念後。站起來,輕輕搖搖頭。
他轉過身來,伸手在阿貴的肩膀上拍了拍,淡淡的說道:“被拔起來,它就不是草了!”
說完這話後,呂恆意味深長的對他笑了笑,揹着手,悠閒的朝着前方走去。
不是草,那是什麼呀!
阿貴有些茫然的撓撓頭,低聲嘀咕道。
擡起頭來,看到公子已經走遠,阿貴這才驚醒,連忙追了過去。
主僕二人,便就這麼漫無目的的在這寂靜的街道上走着,夜空中,那隻露出白斑的明月,像一隻端莊的天鵝一樣,在這淡淡的雲海中漫步着。
萬籟俱靜的深夜,成都的夜色,竟是如此的迷人。
呂恆站在街頭,看着空曠寂靜的街道,擡起頭,看看那漫遊在輕霧的明月,深吸了一口潮氣後,心中不禁讚歎道。
街道兩旁,大戶人家掛着的燈籠,在這輕柔的晚風中,微微搖曳着。
看着那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個個的角落。
呂恆站在那裡,許久許久。
就那麼靜靜的看着那一處破落的拆門口上,掛着的燈籠,心中微微一嘆。
離開家這麼長時間了,青青,你還好嗎?
眼前浮現出了那宛若謫落凡間的仙子一般的女子,那宛若春日綻放的蓮花一般的容顏。身在異鄉的呂恆,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的思念。
想起那那宛若水晶一般,純潔璀璨而又易碎的芳心。
呂恆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久久的注視着那朦朧的霧氣中,隨風搖曳的燈籠,心中終是長長的一嘆。
轉過頭來,對阿貴淡淡的笑了笑:“走吧!”
阿貴悶聲應了一聲,正準備擡腳前進的時候。突然敏銳的看到了那柴門口,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阿貴是苗鄉數一數二的獵人,眼神自然不差。僅僅是一瞬間,阿貴就辨認出了那黑影是個人。
阿貴心裡一驚,急忙一把拉住呂恆的胳膊,然後極爲粗魯的伸手抱住呂恆,就那麼橫抱着呂恆,嗖的一聲隱入了街道旁邊的陰暗之中。
“阿貴,警告你,以後再也不能這樣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雖然知道阿貴是忠心護主,生怕自己受到傷害。但是,咳,這樣的動作,實在是丟人啊。
自己一個大男人,就那麼被阿貴,像是抱豬肉一樣,橫着抱起來,屁顛屁顛的跑到陰暗處。自尊心嚴重受創的呂恆,鬱悶之極,沒好氣的罵了他一句。
“嘿嘿,嘿嘿!”阿貴憨厚的笑了笑,撓撓頭。好像很尷尬的樣子。
呂恆心中無力的搖搖頭,看到阿貴這般表情,也知道這話純粹是白說。估計一會兒他就忘的一乾二淨了。
這倒也不能怪阿貴,主要是這些天裡,呂恆好像是得罪了漫天的神仙一樣,走到哪裡,都會遇到刺殺。尤其是十天前,發生的那件事!
十天前開完會,從知州府出來後。呂恆正準備隨處溜達溜達,然後順便打聽一下白苗在那裡住着。不過。剛剛走出街角。就聽到空氣中,傳來一陣尖銳的破空聲。
可憐呂恆雖然被張文山等人成爲多智近乎妖的妖人,但,實打實的,還是一個文弱書生。雖然前世的時候,練過一些太極拳之類的養身拳術。也僅僅是花拳繡腿而已了。
當時,呂恆在聽到身後蹦的一聲,似乎是弓弦抖動的聲音後。心裡一驚,急忙撒開腿就朝着前方密集的人羣中跑去。
不過,刺殺他的人,顯然是此中好手。此等絕佳的機會,是不可能放過的。
在呂恆剛剛擡起腳,就感覺到後腰處一陣劇痛傳來。撲哧一聲,尖銳的羽箭,帶着極強的穿透性,直接射穿了呂恆的身體,從胸口處冒出了箭頭。
喉嚨裡,一股腥熱的液體,直直的涌了上來。呂恆腳下不穩之下,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喉嚨一甜,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媽的,難道要掛了?
呂恆趴在地上,想撐着起來。但是,他明顯的感覺到,熱量在快速的流逝。自己的身體變得異常冷。眼前已經開始模糊,依稀可見前方那驚慌失措的人羣,到處亂跑的樣子。
蹦的一聲。身後,再次響起了那催命的聲音。
呂恆心裡微微一嘆,心裡卻是突然變得平靜起來。眼前不禁浮現出了許久不見的柳青青,那天下無雙的絕色容顏。苦笑着搖搖頭,一絲歉意和悔意涌上心頭。
不過,就在那弓弦想起的同時,身後突然再次接連響起了三聲急促的弓弦鳴叫聲。
而與此同時,阿貴那獸血沸騰的怒吼聲,在身後響了起來:“媽的,老子宰了你們這幫狗日的!”
呵,他,終於找到了猛虎之心!
呂恆想回頭看看,卻無奈眼皮太沉。怎麼都睜不開眼睛。當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後,眼前一黑,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無邊的黑暗籠罩着自己,身體彷彿是如墨似漆的夜晚中,漂浮在驚濤駭浪中的一夜扁舟一般。驚險的搏擊着滔天的巨浪。
很眩暈,想吐!
一股極爲難受的感覺,逼上胸口。呂恆突然睜開了眼睛,腦袋一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朦朦朧朧的視線中,似乎有好幾個人影,都趴在自己面前,怪異的看着自己。
耳邊,想起了張文山那似乎是很遙遠的聲音,顫抖的聲音中,帶着雷霆之怒:“全城戒嚴,殺了她們,凌遲處死!!”
然後,彷彿又聽到有人嗡嗡的呃說着什麼,但是隨後,一聲很清脆的摔杯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接着,便是張文山陰沉無比的聲音:“黃捕頭,你想抗命嗎?”
“出了什麼事,老夫頂着!”
這是呂恆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當再次轉醒的時候,卻見張文山這老頭,正坐在牀邊的椅子,背靠着椅子打盹。
幾日不見,老頭的頭髮已經沒有了黑色,燁燁生輝的銀色,顯得格外的親切。
或許是呂恆翻轉身體的時候,發出了些許細微的響聲,驚動了正呼呼大睡着的張文山。這老頭在呂恆轉醒的那一刻,彷彿心有所知一樣,睜開了眼睛。
他眼裡滿是驚喜,錯愕,激動之色。坐在那裡,愣是就那麼看着呂恆。嘴脣囁喏之下,竟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晨光微露,照進房間。老頭就那麼背對着身後的光束,滿頭的銀髮燁燁生輝。照在他背上的陽光,在他那有些佝僂的身軀上,折射出了朦朧的光芒。
老頭靜靜的看着呂恆,然後擡起手。擦了擦眼角,隨後,在呂恆帶着微笑的目光中,這老頭突然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癲狂一般的大笑,微溼的眼眶,在這暖暖的陽光中,折射出屬於男人的光芒。
呂恆艱難的笑了笑,微微搖頭笑着說道:“老頭,你什麼時候成了伍子胥了?”
張文山顫抖着伸出手,撐住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兩腿發麻。竟然是不由的打起了擺子。
許久之後,這老頭走了兩步後,突然停住了腳步。老眼中淚花閃爍,責怪氣憤之火,熊熊燃燒着。
張文山就這麼看着呂恆,看着對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宛若平時的那般平靜如水的笑容。他那滿腔的怒火,頓時化爲了虛無。
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苦笑着看着呂恆,搖頭道:“你知道嗎?你他媽的嚇死老子了!”
這是從認識張文山以來,這個平時以風雅謙和聞名大周的才子,第一次說髒話。
短暫的聊天中,呂恆也才知道,那日,自己被箭矢貫穿胸口後。基本上是掛在了閻王殿門口了。請來的郎中,在看過了自己的情況後,一臉惋惜的搖搖頭,很簡潔的對張文山說出了四個字:“無力迴天!”
聽聞這話後,張文山一夜之間,鬚髮皆白。呆呆的坐在呂恆房間裡,看着牀上,生機逐漸消失的書生。心裡一片空白。
靜靜的坐着,張文山那雙平靜的可怕的眼神,逐漸被瘋狂的殺意所代替。半夜時分,張文山在呂恆房間外,召集了成都守備軍,下達了封鎖城門,全城搜捕的命令。
而就在張文山在房間外,聲音無比低沉的下達命令的時候。房間裡,一直守在呂恆身旁的阿貴。哭哭啼啼着,一直用家鄉的土方法,想救活呂恆。
不過,就在他伸手去按呂恆胸口的時候,突然摸到了一個古怪的東西。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一瓶藥。
阿貴此人,平時雖然說是有些憨厚。但是,憨厚的人,往往更加的執着。也正是因爲,他對生命的執着,才救了呂恆一命!
他看到這瓶藥後,眼裡一喜。急忙打開藥瓶,三兩下將呂恆胸口處的衣服撕扯開。扒開藥瓶,一股腦的將其中那金黃色的藥劑,倒進了那已經被螺旋箭頭攪得粉碎的胸口之中。
然後,在阿貴滿眼淚水,期待的目光中。奇蹟也就這麼發生了。
只見,呂恆那已經血肉模糊的胸口,竟然,竟然開始了急速的癒合。
傷口飛快的癒合着,不斷涌出的鮮血,眨眼間就停止了下來。短短的幾息時間,原本猙獰可怖的傷口,已經癒合的只剩下了一個梅花狀的粉紅小點。
看到這一幕後,阿貴突然覺得氣氛有些恐怖了。
這幾天來,他經常能聽到知州大人,稱呼呂公子爲妖人,要麼直接就是妖怪。
如今,看到這一幕後,阿貴頓時感覺陰氣逼人。
他看着牀上,臉色已經恢復了一些血色的呂公子。心裡是既怕有喜。
不過,想起了自從認識呂恆以來,自家中糧食多了,布帛也多了。妹妹出去以後,也終於能穿一件好看的衣服了。
想到這些後,阿貴的心也漸漸的放開了。
他用一句很簡單,但也很有效的話,說服了自己:天下哪有這麼好的妖怪。我倒覺得呂公子更像是一個神仙!
如此說着,阿貴再次坐下來,開始將瓶子裡所剩無幾的藥液,一股腦的全倒在了那粉紅色的小點上。
……當呂恆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早晨。
從房間裡,張文山那憤怒無比的聲音中,呂恆也知道了,刺客應該是被抓住了。
不過,因爲身體太過虛弱。他也僅僅是聽到寥寥數語後,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如今,再次醒過來。
見到張文山這老頭,已經是須發皆白。眼中帶着的淚花,還有臉上的關切之情。讓呂恆不禁想起了,前世那早早離世的父親。
“是安鵬的人?”呂恆強迫自己不去看張文山那滿頭的銀髮,轉過頭來,心裡卻是一陣陣的酸楚。深吸了一口氣後,睜開眼,看着頭頂的帷幔。淡淡的問道。
“嗯,就是那個老東西!”張文山點點頭,痛快之極的哈哈大笑着回答道。
“謝了!”呂恆微微一笑,擡起手,對他抱拳拱拱手,淡淡的說道。
張文山笑了笑,看着呂恆那鎮定的樣子,他想了想後,點頭沉聲道:“好,你這聲謝,我接了!”
第二天,呂恆終於從阿貴那裡,得知了張文山爲何那日會如此大發雷霆。呵,原來,罪魁禍首,竟然是因爲一個人。
刺客是安鵬的人無疑,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躲在暗處,對呂恆放冷箭的那個刺客。在第一時間,就被衝出來的阿貴,三箭齊發,貫通了腦顱,當場掛掉。
而其他參與這件事的人,在當晚,就被張文山從成都各個角落裡,揪了出來。
其中有一人,竟然是安鵬的義子,號稱安家軍當中的頭號猛將,安勇!
當時,黃捕頭抓住他的時候,這人竟然大膽之極的在迎賓樓裡,跟一羣青樓女子廝混。看到黃捕頭帶人闖進來後,這傢伙,直接從被單下,抽出了一把刀。跟黃捕頭等人搏鬥了起來。
雖然黃捕頭人多勢衆,但是這個人卻異常的驍勇。
黃捕頭三人,竟然在此人的攻擊下,連連敗退。但是,當這人正準備逃走的時候,卻被隨後趕來的成都守備軍,團團包圍住。
面對着軍隊寒光閃閃的刀槍,此人臉上竟然是一絲懼色都沒有。
他哈哈大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了安家的腰牌。
見到這腰牌,黃捕頭頓時冷靜了下來。他腦海裡,急轉之下,便打消了將此人就地格殺的想法。只是讓那些軍士們,把他押了回去等知州大人發話。
不過,他卻沒有料到,那書生,在知州大人心裡竟然會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當他把這件事稟告給張文山的時候,張文山的怒火當即爆發。劈頭蓋臉的將他臭罵了一頓,然後大手一揮,冷冷的對他說了兩個字:砍了!
如此一來,張文山算是徹底與安鵬一方決裂,站在了安家的對立面上。
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呂恆心裡微微一嘆,心中淡淡的說道,謝了,張文山!
躺在牀上的幾天裡,呂恆心裡除了計算着,對付安家的步驟和計策之外,更多的,則是對遠在江寧的柳青青的懷念。
想起,自己已經離家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遠在江寧的女子,現在過得如何。有沒有想自己!
如今,自己差點掛在這裡!
劫後餘生的呂恆,心中對那女子的思念,更是與日俱增。
天堂一號的功效,自然不用懷疑。在第五天的時候,躺在牀上五天了的呂恆,終於完全康復了。
下了地後,呂恆微微搖頭,拒絕了阿貴的攙扶。
徑自走到門口,推開了房門。
吱丫一聲,木門緩緩打開。清晨的陽光,灑在臉上,暖暖的,真的很溫暖!
事情過去兩天後,幾個漏網之魚,全部都被張文山抓住。跟安鵬的義子安勇一樣,這些人,一個都沒有逃過被斬首的命運。
成都在經歷了幾個流血的夜晚後,終於再次恢復往昔的平靜。
今晚,趁着夜色美好,呂恆便帶着阿貴,走出了知州府。
經歷過生死劫的呂恆,走在這寂靜的街頭,靜靜地看着街道旁,那有趣的景色。長久以來,心中的疲憊,終於得以解脫。
呵,生活,仍然是悠閒的!
如此這般平靜悠閒的光景,彷彿只是在初臨這大周的時候,在那冬日的秦淮河邊,曾經有過。
只是,咳咳,無奈,阿貴實在是太過粗魯。
這漢子,這兩天,儼然就像是驚弓之鳥一樣,一有風吹草動,就直接夾起呂恆,一溜煙的跑個沒影。
呂恆轉過頭來,看着身邊撓着頭,一臉憨厚笑容的阿貴,心裡也是無奈的苦笑。
“能射中嗎?”夜色中,隱藏在暗處的呂恆,指着那抽出刀,開始撬門的歹人。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詢問阿貴道。
“嗯!”阿貴甕聲甕氣的回了一句,說話間,從背後解下了這幾日,根據呂恆畫的圖紙,改裝成的鐵胎硬弓。
搭箭上弦,眼睛微眯。
平靜了下呼吸後,阿貴的手指微微一動。
嗖的一聲,激射在夜幕中的寒鐵箭矢,反射着淡淡的銀色月光,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這箭矢,宛若夜空中劃過的璀璨流星一樣,閃爍的寒光,照亮了這闌珊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