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置了將兵符轉交呂恆手裡的事情後,皇帝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尷尬。
這道聖旨發出以後,就是他承認自己的錯誤,像呂恆道歉的意思。
這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向臣子道歉,亙古未有的事情。
心裡糾結着將這件憋在心裡很長時間的事情說出來後,皇帝感覺到渾身驟然一輕,就像是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擔一樣。
只是,自己好不容易說出口。卻見張文山站在原地微動,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還不去擬旨,在這兒幹什麼?”皇帝心虛之下,聲音難免有些高。瞪了張文山一眼,大聲訓斥道。
張文山弓着腰,心中忐忑不安,拱手行了一禮,然後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的臉色,小聲說道:“陛下,臣想問您一句話!”
皇帝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身體前傾,看着張文山,見這老頭眼神躲閃,皇帝心虛的移開了目光,咳嗽一聲,大聲道:“什麼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
張文山猶豫了一下後,咬牙道:“帝師在您的心裡,是臣子,還是朋友?”
皇帝被這一句話,頓時愣住了。
放下了端起的茶盞,沉默了一陣後,皇帝擡起頭來,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張文山。
“朕知道了!”皇帝臉色瞬間變得黯然下來,嘆了一口氣,身體後仰,靠在椅子上,淡淡說道。
年前年後,皇帝派孔康蓮和張文山,先後去試探呂恆的意思。但是對方,似乎真的是心灰意冷,不想再理朝政了。
皇帝聽到這個消息後,心中還是有些不悅的。
朕乃是九五之尊,一國之君,能先後派人下去邀你回朝,已是給足了你面子。你還想要什麼,難道非要讓朕低聲下氣的求你不成?
朕,乃是皇帝。而你,則是臣子。
當張文山無功而返回到東京後,皇帝甚至對桀驁不馴的呂恆,心中起了殺機。
自古以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呂恆,你這是逼朕對你動手嗎?
帶着這種心態,一直到了今日。
今天,終於收到了呂恆的親筆信。皇帝心中驟然一鬆。
心想,還好,呂恆總算還記得臣子的本分。
故而,剛剛在想讓呂恆重挑重擔的時候,皇帝依然是那般命令的口氣。很自然,彷彿事情本該如此。
但是,直到張文山問了起來,皇帝這才意識到,他與呂恆的關係之所以搞得這麼僵。
原因……是自己的心變了。
回想起,當初在桃園相聚的時候,他與呂恆。魯治三人把酒言歡的日子。還有呂恆遠征高麗,自己爲呂恆送行的事情。那時,沒有君臣,只有朋友。三人把酒言歡,暢談無限。沒有拘束的自由。
如今,回想起來,桃園的那段時日,似乎是自己幾十年來,最快樂的日子。
而當自己身染重病的時候,他開始擔憂,開始害怕。
害怕那個幾乎無所不能的書生,手裡握着如此重權。這重權足以顛覆大周朝廷,改朝換代。
那時候,他的心裡有了防備。
所以,在呂恆回京以後,他毫不猶豫的對呂恆擺出了皇權的威嚴。同時,也收掉了呂恆的軍權。
而且,當時,皇帝真的想殺了他。
如果,如果不是洪胖子當場攪局的話。說不定,自己已經殺了呂恆了。
哎……皇帝靠在龍椅上,長嘆了一聲。
想起當日在地宮裡,呂恆擋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那雙明澈的眼睛裡,既有失望,又有無奈,更多的是一種陌生的訣別。
想起呂恆的眼神,皇帝突然發現,自己真的錯了。
那天,不光自己失去了唯一的好朋友,也讓大周失去了一個能夠保證江山百年不亂的治國奇才。
而起因,僅僅是自己的猜測。
一步錯,百步錯啊。
皇帝靠在龍椅上,心中嘆了一聲。
坐下,站在那裡的張文山,見陛下始終不說話,只是坐在那裡發呆。
心中想了想後,略有遺憾的搖搖頭。
要讓這個一輩子從未低過頭的鐵血君主,認錯道歉。呵,似乎不大可能啊。
張文山心中苦笑了一聲,遺憾的嘆了一聲。
“臣,這就下去傳旨了!”張文山搖搖頭,將心中的那絲遺憾甩出去後,深吸了一口氣,拱手行了一禮,便轉身就要出去。
不管陛下和呂恆的關係如何,呂恆始終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還是!
這就足夠了!
如今想想,有呂恆這麼個朋友,真是不錯啊!。
張文山轉瞬間,就調整好了心態。輕鬆的笑了笑,砸吧着嘴,就要邁步出去。
“等等!”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皇帝略顯疲憊的聲音。
張文山停住腳步,轉過頭來,拱手對皇帝行禮:“陛下還有何吩咐?”
皇帝扶着椅子緩緩站起來,盯着桌子上的書信,沉默了片刻後,擡起頭,直視着張文山,認真道:“告訴永正,明年開春大典,朕會親自向他道歉!”
“陛下!”張文山起初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不可思議的看着龍椅旁邊的皇帝,詫異道:“您,您說什麼?”
皇帝嘆了一聲,黯然道:“明年開春祭天大典,朕會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呂恆道歉。”
皇帝苦笑着搖搖頭,伸手撫摸着身旁,這把象徵着無上權威的寶座,嘴角略其一抹自嘲的笑容,苦笑道:“是朕多疑了,朕,真的錯了啊!”
身後,站在御書房門口的張文山,聽到此言後,心中激動之下,竟然眼眶都紅了。
他心中感懷之下,撩起長衫前擺,恭敬的雙系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一頭:“陛下,聖明!”
皇帝看到跪在地上的張文山,咧嘴一笑,轉身坐在了龍椅上,渾身終於感覺到了許久未曾有過的輕鬆。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大門中照進來。
一縷縷的陽光,照在光潔的地板上,折射出了暖暖的光芒。
御書房裡,那耀眼的明黃絲綢,泛着陽光的溫暖。
陰冷昏暗的御書房,彷彿在一瞬間亮了起來。
……成都。
知州府衙中。
住在一處院落裡的呂恆,等來了離開七天的阿貴。
看到阿貴回來,最開心的莫過於桑彪了。
這幾天,貼身保護呂恆的安全,可把桑彪給累壞了。
好好的一個龐然大漢,七天下來,整整瘦了一圈。
如今,看到阿貴拎着一大幫苗族特產,哈哈大笑着走進院子裡,桑彪心裡感動的,很想哭。
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後,桑彪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就朝着阿貴走了過去,準備給這位比大爺還親的阿貴,來一個感激的擁抱。
你終於來了,終於不用我貼身守護公子了。
累死我了!
桑彪心中感動不已,走了兩步,眼裡已是泛出了淚光。
對面,從門口走進來的阿貴,哈哈大笑着,張開了雙臂。
桑彪擡起手假惺惺的抹了一把沒有的眼淚,上前一步。
撲通一聲,阿貴直接一甩手,把寶劍上的一堆乾果特產,塞進了桑彪的懷裡。然後幽怨無比的朝着桑彪身後看去。
“公子!”阿貴使勁兒的揉着眼睛,直到揉的雙眼比峨眉山上的猴屁股還要紅後,才嬌滴滴的叫了呂恆一聲,張開雙臂走了過去。
身後,桑彪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將東西抱好,然後低頭看着懷裡這幾十斤的地方特產,腮幫子抖了抖。
站在房門口的呂恆,微微笑了笑,走過去,跟阿貴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回來了?”
“素顏怎麼樣了?還好嗎?”
阿貴一臉的激動和感動,頓時僵在了臉上,到了嘴邊的話被一下子捅了回去。張大嘴巴,愣了半晌。嘴角抽了抽,臉色僵硬無比。
身後,抱着一堆乾貨的桑彪,在看到阿貴那僵硬的身體後,哈哈一笑,心中終於平衡了許多。
阿貴鬆開了呂恆,幽怨的看着眼前,一臉焦急的公子,不無怨念的說道:“公子,阿貴可是連夜趕回來的!”
呂恆恍然,苦笑着擡手拍着額頭,懊喪道:“哦,對對對,你看,我是太着急了,把這件事給忘了。那個誰”
呂恆朝着桑彪招了招手:“桑彪,去帶阿貴睡覺去!”
阿貴頓時滿頭黑線,苦笑道:“公子,阿貴不困,就是餓!”
呂恆尷尬的笑了笑,拉着阿貴的手,賠禮道歉:“你看,我見到你實在是太高興了,都把這茬給忘了!”
阿貴低頭撇嘴,心想道:怕是想見聖姑像瘋了吧!
呂恆沒有察覺到阿貴的怨念,依然是哈哈大笑着拉着阿貴手,不容分說的朝着家裡走去,一邊走一邊道:”走走走,馬上就要開飯了,咱們一邊吃,一邊說!“擡起頭看了一眼忙碌的廚房,壓低聲音道:“說說素顏的事情!”
阿貴嘿嘿笑了笑,不過,片刻後,阿貴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取而代之的,是恭敬的神色。
“三夫人,您,您咋出來了!”阿貴嘿嘿笑着,諂媚的對正朝着這邊走來,一襲紅裙的蘇倩倩笑着問好道。
突然聽到阿貴這麼一聲,呂恆一臉的蕩笑,剎那間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