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智瘋了!
第一次他輸的不甘心,因爲龍小寶的內力之強盛委實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致使他情急之下違反了比武的規則。
但他第二次再和小寶交手,這回卻輸得一敗塗地!
不動明王印、大威天龍掌、阿難陀指和一指禪功——鳩摩智感覺片刻前所發生的一切,彷彿就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噩夢!
龍小寶僅僅用了四招,以一種沒有絲毫投機取巧的震撼方式,正大光明的將他擊敗,甚至打得他內傷溢血,身嵌石柱,極其生猛的摧毀了他有生以來,莊嚴佛子的驕傲。
一瞬之間,鳩摩智藏在靈魂最深處,甚至連他自己都早已遺忘的乖戾、殘暴之氣,陡然噴發,迅速摧垮了他的理智。這一刻,他不再是大輪寺中盤坐高臺,寶相莊嚴、舌燦蓮花的有道高僧,而是變成了一個瞪着猩紅的雙眼,只想要殺死對方的暴徒!
當世高僧的風度,武學宗師的氣度,鳩摩智不再記得這一切。曾經的慈悲、善念、謙遜、雅緻、溫和、從容變成了兇殘、惡毒、猙獰、嗜殺、冷酷、暴戾!
他連鼻子下面的血痕都來不及抹掉,便像一頭負傷後,兇性大發的野獸衝向了龍小寶。
他的喉頭響起一聲聲似狼嚎、如犬吠的低吼,少林絕技、火焰刀、小無相功,只要他會的武功全部使了出來,如同瘋子一般向龍小寶發起了無比瘋狂的進攻!
他每一掌擊出,都含有催筋斷骨,震破內家真氣的大威力,這當口已全然不是相互切磋武功,而是生死互搏了。
包括神山上人、波羅星和哲羅星在內的所有僧人都在蹙眉搖頭,他們望向鳩摩智的目光不是厭憎,而是充滿着憐憫。二十年來名震西域諸國,盛名遠播於中土的釋迦佛子,化身爲阿修羅一般的恐怖天魔,此生苦修的慈悲佛性一念盡毀,再也不能修成羅漢正果,往生西天極樂,焉能不讓玄慈、觀心等高僧爲之惋惜?
或許這些佛家所言的魔障,本就是鳩摩智壓抑已久的本性!
棄佛成魔的鳩摩智形如瘋虎,看起來十分可怖,但在小寶和玄慈等高手眼中,一個喪失理智的對手,無論他的武功有多高,都已不足爲慮。真正的武學高手,絕不會如同只知道徒逞血氣剛勇的市井之徒,以爲夠兇夠惡便可以令敵人爲之膽寒。哪怕對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自己早已對其恨之入骨,真到了生死相搏的緊要關頭,意識也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
方寸自亂,實乃武學高手之大忌!
鳩摩智既然胡亂出手,小寶自也不必只用少林武功應對。凌波微步加上天山六陽掌,暫避鋒芒,迂迴遊鬥,任憑鳩摩智的攻擊好似狂風巨浪,小寶便如在這大雄寶殿內悠然踱步,隨意出手,便將對方勢若狂飆的攻勢一一化解。鳩摩智再如何兇狠猛惡,卻碰不到他半寸肌膚。
少林衆僧並無一人出手相助,但凡武功具有相當火候之人,無不看出小寶現下根本無需出手反擊,好似鳩摩智這般情形,怕是不消半個時辰,自己就會力竭而衰。
然則鳩摩智畢竟是金大俠筆下的天龍世界裡屈指可數的絕頂高手,羣僧但覺他掌風呼嘯,掌力波及四方,刮面如刀,寒意侵體,便似到了高山絕頂,狂風四面吹襲,雖明知他必會落敗,而且這般瘋狂運使真力,事後多半還會留下嚴重的內傷,但仍覺心頭凜然,懼意猶存。
又過片刻,只見鳩摩智使出少林“龍爪手”的功夫,向小寶劈面抓落……陡然間左手寒光閃動,不知何時取出一柄匕首,向小寶肩頭刺去。
單隻這一下,鳩摩智一代佛門武學宗師的名譽便算完了——以他這等身份,鬥不過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已然是聲名掃地;再使兵刃偷襲,即便是尋常武林人士相互約戰,單打獨鬥也不會做出如此卑鄙之舉,簡直就是不成體統。
衆僧驚呼聲中,小寶左手上翻,去抓鳩摩智的手腕。這一招正是“逍遙折梅手”的擒拿功夫,手法玄妙,既快且準,鳩摩智如何躲得開?只見小寶三根手指一搭上鳩摩智的手腕,拇指和小指便即收攏。電光火石間,鳩摩智五指一張,掌心勁力一吐,匕首飛出。
二人近身肉搏,呼吸可聞,這麼短的距離,羣僧均想便是神仙也難躲避。忽聞叮的一聲響,那匕首直飛上天,噗的一聲竟刺入了大殿穹頂,千餘僧侶竟無一人能看清小寶使出了什麼手法,在這生死一線之際,將匕首彈開。
羣僧不由自主一齊向上望去,又聽得一聲“少陪了”,無數目光循聲望去,剛好看到鳩摩智的身影在大殿門口處一晃,隨即消失不見。
羣僧一呆,一時反應不及,再看小寶也是同樣怔在原地,一臉無法置信的驚訝表情。
過了一會兒,大家這才醒過神來——鳩摩智之前種種瘋狂的舉動不過只是假象而已,他寧肯使出匕首偷襲這等卑鄙的手段,也不過是爲了逃脫而做的掩護!
原來這堂堂吐蕃國師,一寺之住持,竟早已存了逃走的念頭!
好似神山、玄慈這等心思縝密聰穎之人,略加思考便已猜出鳩摩智被小寶的一指禪功打傷後,既不情願當衆向玄慈方丈認錯,又唯恐少林僧衆趁機將他擒下,不得已出此下策,只爲全身而退。說不定他更害怕的是龍小寶乘勝追擊,痛下殺手,這纔不惜名聲盡毀,臨陣脫逃,畢竟二百餘年來,歷代明教教主均被傳說成心狠手辣的大魔頭。
實際上少林衆僧固然沒有絲毫要擒拿鳩摩智的想法,便是小寶也沒有痛下殺手的念頭——在他心中這道貌岸然,虛僞的賊禿是要留待日後交給段譽吸取他畢生功力的一道美味大餐。
但當鳩摩智於激戰之中忽然使用匕首想要傷他性命的剎那,小寶實是勃然大怒,驟起殺心。然而誰也沒能料到鳩摩智竟會費盡心思臨陣而逃,所以饒是小寶詭計多端,心思敏捷,也斷然想不到對方竟會如此,只好眼睜睜看着鳩摩智晃身一閃遁出大殿,就此逃之夭夭。
小寶發了陣呆,忍不住在這佛祖金身,威嚴端坐的大雄寶殿裡喃喃罵了一句三字經,心道難怪當初孔明說過,逃跑也是門學問!忽又轉念一想連鳩摩智這個當世一等一的高手也被自己打得狼狽逃竄,不由得甚是得意,心中的怒火登時煙消雲散。
玄慈方丈唸了一聲佛號,說道:“善哉善哉!龍長老力敗大輪明王,護我少林聲譽,不使佛祖禪院蒙塵,合寺僧衆當銘記功德,代代相傳。”說着竟向小寶合十鞠躬爲禮。
少林羣僧見方丈如此,一齊口宣佛號,跟着合十鞠躬。小寶嚇了一跳,慌忙回禮,說道:“少林寺乃是佛門清淨之地,豈容宵小之徒羞辱放肆。在下自幼在寺中長大,爲少林盡一份力,原是理所應當,什麼護寺功德,實是愧不敢當。方丈,諸位大師,你們行這般大禮,豈不是在折我的壽嘛!”
玄慈微笑道:“今日若無龍長老挺身而出,老衲及一衆師兄弟並無一人是那大輪明王的對手,少林寺數百年的名聲便要毀在老衲手裡。龍長老這一番功德,於公於私,都當得老衲這一禮!”說罷又要躬身行禮,小寶閃身上前,趕緊雙手托住玄慈手臂,不讓這老和尚彎腰。
小寶雙手這麼一託,玄慈便拜不下去,心想他昨日方在太室山頂和左冷禪、嶽不羣連戰兩場,又從數千豪傑之中從容突圍,今日又和鳩摩智兩番惡鬥,接連使出四門少林絕頂神功,居然尚有如此充沛渾厚的內力,真是駭人聽聞!
殊不知,小寶真氣之盛,幾可算是天下第一人。何況他昨夜吐納調息半晚,功力早已盡數回覆。只是適才所用的四門少林神功,每一門均是極耗內力;加上之前只能用羅漢拳和韋陀掌對敵,更是全憑內力取勝,真力消耗不可謂不巨。小寶心知過不多時還要有大事發生,顧不上再與玄慈客氣,當下低聲道:“方丈,適才大戰,在下內力消耗頗多,可否暫借一間靜室?”
玄慈一怔,忙道:“玄生師弟,請你帶龍長老往後殿靜室休息。”
小寶搖了搖頭,苦着臉道:“在下行事向來膽大妄爲,隨心所欲,自身更是六根不淨,七情俱在,實不敢當這‘長老’二字,還請方丈收回法旨。”
玄生上前笑道:“所謂客卿長老,不過是在寺中掛一虛名,並不受本寺戒律約束,僧俗皆可擔任。龍長老是俗家人,這佛門的戒律自然不必遵守,只需行俠仗義,積善行德,那便足夠了。”
小寶暗自鬆了口氣,心想若是做了這個菩提院的勞什子長老,便要吃齋唸佛,身受羈絆,那可大爲不妙。玄生大師這麼一說,老子就放心了。少林寺的客卿長老,聽起來威風得很!老子英明神武,武功蓋世,倒也當得起少林長老的虛名。再說了,就衝白癡小和尚這副皮囊,只要少林有難,老子理當助人爲樂。況且我這做教主的既然是少林寺的客卿長老,日後麾下教衆行走江湖,做起事來多少也能佔些便宜不是?嘿嘿,這筆買賣划得來!
這貨心中得意,說道:“有勞玄生大師。”便跟隨玄生前往後殿。他走了幾步,忽然橫了神山上人一眼,當真是目光如刀,把個五臺山清涼寺的住持方丈唬得心頭大震,神色一變,其中的含義羣僧自是心知肚明。
小寶料想有自己在此,神山和波羅星這些傢伙肯定不敢再囂張跋扈,恣意妄爲,放下心來到後殿的一間靜室打坐調息。這靜室內只有兩張蒲團,一座小小的佛龕,上面燃着兩根細細的檀香,清淨無聲,淡香微浮,一塵不染。小寶的腦子裡不知裝了多少部佛經,即使不像其他僧侶那般每日誦讀,但有“白癡小和尚”存留的至純佛性做底子,他一坐下便覺靈臺明淨,心神安寧,說不出的舒坦。
當下默運《易筋經》,不過三五下呼吸便已進入物我兩忘之境,心中一片空靈……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寶的意識漸漸清醒,只覺體內真氣流轉,充沛之極,好似一道道水銀,運行百脈,氣達諸穴,無不如意。丹田中竟隱隱然有大海無量之聲,內功似乎又有進境。
正自喜悅,忽聽室外隱隱傳來喧譁之聲,小寶心念一動,收功而起,推開室門,卻見通心和通元好似兩根木頭一般站在門外。小寶一愣,笑道:“二位小師父,你們怎麼來了?”他此時剛剛功行圓滿,神完氣足,耳聰目明,已聽清那些喧譁之聲乃是從大雄寶殿傳過來的,暗忖所料不差,各路英雄正在陸續趕到。
通心和通元比他小不了幾歲,當年很是關照“白癡小和尚”,心地十分善良。如今雖已長大,仍是少年心性,照理說他們和小寶重逢,本該喜動顏色,哪知二僧神情均是有些侷促不安。通元勉強笑道:“虛竹……呃,龍長老……”
小寶連忙打斷道:“你還是叫我虛竹吧,我一聽到‘長老’這兩個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通心和通元本就與那白癡小僧自幼及少,一起長大,雖然今日在大雄寶殿內親眼目睹昔日故友大展神威,武功高到他們連做夢都夢不到的地步,但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心裡那個常常受人欺侮,需要自己師兄弟保護照料的白胖小和尚的影子抹掉。原本他們偷偷跑來就是想和小寶見上一面,又覺得現下似乎和小寶的距離似有天壤之別,心裡不免惴惴。此時聽得小寶這麼一說,頓覺輕鬆許多,對望了一眼,通元道:“虛……虛竹……”
小寶大聲應道:“在!”
通心和通元嚇了一跳,跟着一齊笑出聲來,頓時如釋重負。通心本來比較話多,只是膽子略小,所以先由通元開口。此刻見到小寶對他們全無半點倨傲,一如往昔那般親熱,登時打開了話匣子,搶着說道:“虛竹,這才幾年光景,你怎地變得這般厲害啦?適才你將那傲慢無禮的番僧打得屁滾尿流,狼狽逃竄,我在後面瞧着真是開心的要命!你知不知道,你和玄生師叔祖離開後,那個神山上人和他的師弟,還有那兩個天竺胡僧,態度全變了。不管方丈說什麼,他們只有點頭同意的份兒!”他說的眉飛色舞,彷彿打贏鳩摩智的是他自己一樣。
通元接着說道:“是呀,是呀!不過有一件事很奇怪,那個偷咱們經書的胡僧,不知爲何方丈明明說放了他,他卻偏偏想賴着不走了!哼,我瞧這傢伙多半貪心不足,還想賴在寺裡繼續盜取武功秘笈,好不要臉!”
小寶笑而不語,心想這可是冤枉那波羅星了。
原來波羅星這些時日苦心研習般若掌、摩訶指、大金剛拳三門武功,但覺其中奧妙無窮。今日師兄哲羅星不遠萬里來接他出寺,自忖心中所得者還不到少林武功的半成,迴歸故鄉雖然歡喜,但眼見寺中寶藏如此豐富,一出少林山門,從此便再也無緣得窺,卻也是不勝遺憾。其後見到小寶和鳩摩智相鬥,二人內力之強,招數之奇,自己練半點邊也摸不到。尤其是小寶最後接連使出四門少林絕頂神功,每一門都似有驚天動地之威,不可思議之力,更是令他震撼不已,悠然神往。只覺少林寺中一個年輕的俗家弟子已是如此了得,自己萬里奔波,好容易有緣出入藏經閣,卻只記得幾部武學經書回去,雖不是如入寶山空手而回,但所得者絕非真正貴重之物,只怕此後一生之中,不免日日夜夜,悔恨無盡!
武學之道,便和琴棋書畫,以及佛學易理等等繁難奧妙的學問無異,愈是鑽研,愈是興味盎然,只要得知世上另有比自己所學更高一層的功夫學問,千方百計的也要觀摩一番。波羅星本就是天竺高僧中大有才智之士,初到少林寺之時,一意只在盜取武經,回去光大天竺武學,但現下見到少林寺中的神功武技竟是如此浩如煙海,不由得戀戀不捨,反而不肯就這麼離去了。
這些話小寶也不必說給通心和通元知曉,笑問:“大殿那邊如此嘈雜,發生了什麼事嗎?”
通心嘴一撇,沒好氣的說道:“還不是那個什麼丐幫的新任幫主莊聚賢惹出來的麻煩!你說他要做武林盟主,那便去做好了,幹嘛非要到咱們少林寺恭聆方丈教益呢?我瞧這姓莊的八成沒安好心,多半是來跟方丈比武的!而且他還廣邀各路武林豪傑,在今天齊聚少室山看熱鬧。虛竹,你說這人是不是欺人太甚?”
小寶點了點頭,說道:“少林寺是佛門淨土,先前來了幾個和尚搗亂,這會兒又要來一大羣三山五嶽的好漢,哪裡還有清淨可言?我瞧那姓莊的就是欠揍,咱們走,去大雄寶殿看看!”
通心和通元一聽這話,頓時歡喜雀躍。三人大步流星走到前殿,只見殿內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漢,而且外面還在不停地有人進來。羣豪都知道少林寺內不接待女客的規矩,即便有女中豪傑到來,也只能在寺外等候,大殿內清一色都是老爺們,難怪喧譁之聲不絕。
少林僧人忙着接待賓客,頗爲手忙腳亂,顯然事先並不知道會有這麼多江湖英雄一齊到來,倉促應對,忙碌不停。幸好知客院首座玄淨大師接待外客的經驗十分豐富,而且寺產素豐,物料厚積,羣僧在玄淨的分派下接待羣豪,倒也禮數不缺。
忽聽殿外知客僧高聲報道:“大理國鎮南王段殿下駕到!”
小寶心頭一震,趕緊舉目眺望,只見玄慈方丈已親自率衆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