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小寶一口氣直奔下山,長嘯之聲這才停歇。南少林合寺僧衆均已驚醒,空聞、空智、空性知是小寶到了,不免平添了一番憂慮。
這貨今夜大顯神威,與渡厄等三大高僧這一架打得十分過癮,謝遜也得以保證毫髮無傷,心中很是得意。眼見前方不遠帳篷密集,火光點點,便是明教紮營之處,心知自己長嘯威懾少林羣僧,教內的兄弟必然也被驚醒。他信步走去,此時大雨兀自未停,左右兩旁樹木林立,黑暗中,小寶忽覺心頭一跳,全身汗毛剎那豎起,如墮冰窖,寒意徹骨,本能的察覺到一股極爲可怖的危險氣息。
便在此時,一隻手無聲無息的向他抓來,其速之快,簡直無法想象。幸虧這貨心有所感,身形急晃,趨避丈餘,只覺背心一涼,衣衫已被抓開數道長長的裂縫。這一下當真是險到了極處,若是他這“千里不留行”的輕功身法慢上半分,怕是已受重創!
饒是如此,這貨的半面脊背好似壓上了一大塊萬載玄冰,幾乎被凍僵了。以他今時今日的內功修爲,暗中偷襲那人僅憑五指上發出的絲絲寒氣,便可令他險些肌膚凍結麻木,實是無法想象之事。
小寶心頭驚駭之極,深吸一口氣,體內的純陽真氣還沒來得及消除脊背上的麻痹和冰寒,一隻冰冷的手掌又已無聲抓來,動念間,手指竟已觸到他的面頰!
這一下小寶更是嚇得非同小可,來人出手之時,不但全無半點徵兆,寂然無聲,迅捷無倫,而且手上發出的寒氣竟能輕而易舉的破開他的護體罡氣,當真是前所未有的強敵!
此時小寶已不及閃避,千鈞一髮之際,腦袋側仰急閃,同時左足飛起,踢向對方小腹。這一招少林絕技“如影隨形腿”固然精妙絕倫,迅捷無比,但已是迫於無奈之下兩敗俱傷的打法。黑暗中,那人反手一勾,肘錘打他腿上“三裡穴”;另一隻手食中二指探出,挖他雙眼。這兩招看似平平無奇,但卻妙到毫巔,輕輕鬆鬆便將小寶逼入絕境。
此時小寶若是縮腿一讓,敵人便可將他雙眼挖去;若是他揮手格擋,則腿上必要受傷。電光火石間,小寶左手一擡,“逍遙折梅手”抓向對方手掌,右手五指彈動,無形劍氣激射敵身,拼着一條腿受創,也要傷敵本身。
這貨在黑暗中料敵奇準,左手指尖已然觸碰到對方的手掌,只覺那渾不似血肉之軀,猶如一塊寒冷到極點的冰坨。豈料他這從未失手過的逍遙派神技首度無功,左手抓空,右手發出的“六脈神劍”也是盡皆擊在空處。敵人彷彿只是一縷鬼影,竟似憑空消失一般,忽然間無影無蹤。小寶丹田內的渾厚真力運轉全身,實已全力以赴,但以他的功力竟然感覺不到來人一絲一毫的氣息,而且說走便走,竟是全然沒將他放在眼內。
雖然無法感覺到這前所未遇的強敵身在何處,但小寶心頭強烈至極的危機感並沒有消失,反而愈發驚懼。黑暗中,這貨凝神待敵,渾身每一寸肌膚都已繃緊,只覺來人似與暴雨黑夜融爲一體,不知所蹤,渾然不似人類之軀,不由得越想越怕,毛骨悚然,雙腳一陣交錯,身形倏忽來去,展開“凌波微步”,原地亂走。
自他神功大成以來,從未好似此刻這般,不知敵人所在,如同無頭蒼蠅一般胡亂奔走,意在保住小命。頃刻間,小寶已走了數十步,身形在雨中忽隱忽現,奇幻莫測,快到了極致,實已傾盡畢生功力。忽聽得耳邊響起一聲細微的冷哼,分不出是男是女,一道極度冰寒的掌力當胸無聲而至,說來便來!
小寶心中大駭,不知爲何,對方這簡單直接的一掌,竟可將他飄忽不定的身形徹底封死,雙足登時停頓,下一步已無法邁出。當此情形,即便無崖子復生,也是決計無法料到天下無雙的“凌波微步”居然也會無功而廢!
生死一線之間,小寶骨子裡玩兒命的狠勁發作,雖然連對方的身形都無法看清,卻陡然運起“乾坤大挪移”第七層心法,催動渾厚無匹的陰陽真力,雙掌齊出向前,左掌“將炙啖朱亥”,右掌“持觴勸侯嬴”,和那人對了一招!
剎那之間,小寶但覺兩隻極度冰寒的手掌和他的雙手輕輕碰了一下,隨即兩道細細的寒流自他的雙手掌心迅猛侵入,雙臂瞬間麻木,即刻便要失去知覺,體內奔流不息,無所不在的內力真氣,竟然微有阻滯不暢,斷續不通的跡象。死亡的陰影驟然襲上心頭,小寶一咬牙,趁着兩條臂膀尚有幾分知覺,一聲低吼,強行逆運“北冥神功”,雙手一翻一抖,數十顆雨滴剎那間化作冰珠,向前方密集射出!
小寶隱約聽到一連串微弱至極,類似暗器打中人體的響聲,侵入體內的寒流突兀至極的消失無蹤,心中方自一喜,忽然胸口一痛,已被敵人一腳踢中,身子向後飛出。
同樣均是飛足踢出,那人這一腳卻令小寶避無可避。他胸前如受巨錘重擊,氣悶以極,幸得是鋼筋鐵骨,臟腑筋骨不曾受傷,半空中順勢向後翻了個筋斗,雙足噗的一聲落在積水過踝的地上,陡覺內息大亂,六七條經脈中的真氣盡被截斷,跟着疾奔亂竄,竟成膠着之狀,登時腦子一暈,眼前發黑,身子便要軟倒。
小寶心知這一倒下去怕是再也起不來了,一咬舌尖,急運“太玄經”的無上心法,強提真氣破關,噗地一聲,已噴出一口鮮血。交手不過數招,已受內傷,這貨兇性大發,瞪着充血的雙眼,直勾勾的望向虛無的前方,彷彿要把這無盡的雨幕和黑暗看穿,瞧清楚那個可畏可怖到極點的傢伙,究竟是何樣貌。
過了片刻,小寶的內息漸漸通暢,胸口疼痛大減,精神一振,忽聽一個冷漠到極點的聲音幽幽道:“逍遙派的‘生死符’,不過如此……”這聲音若有若無,好像沒有一絲情感,無法判斷從何方向而來,就此再無聲息。
小寶嘴角的血跡很快就被雨水沖掉,始終不敢稍有異動,就這麼僵立原地,絕無半分懈怠,暗自調息。良久之後,四下裡只有雨水嘩嘩之聲,雷霆不響,雨勢減弱,小寶體內的真氣已然重新貫通,但仍是不敢有一絲放鬆。直過了半晌,大雨將歇,仍是全無半點聲息,這貨心中的驚懼畏怖,源自本能的危機感終於慢慢消散,想必那人早已遠去無蹤。
到得此時,這貨的急劇心跳纔算平伏下來,這口氣一鬆,當即緩緩坐倒在地。今夜兩場惡鬥,第一場以一敵三,歷時甚久,但驚心動魄之處,遠不如第二場瞬息之間的三招兩式。小寶來到這個世界,數經大敵,多歷兇險,但回思適才和那神秘人兔起鶻落的交手過程,每一回合均是落盡下風,若非親身經歷,實不敢相信世間竟會有這等高不可攀,不可想象的厲害存在,不禁越想越驚,背心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小寶乾脆盤坐在地,仔細回想這些年來所經歷過的一切,感覺那人武功之神妙精深直可與師父無名老僧相提並論,猶在張三丰之上。適才相鬥,他先後兩次想趁着和對方手掌相觸之機,以“北冥神功”吸其內力,但一次對方突兀消失,根本沒能碰到那人的一點肌膚,一次雖是二人對掌,但對方內力太過犀利詭異,一觸即收,猶能破體而入,截斷自己經脈中的真氣運行,其速之快,令自己根本來不及運功吸取敵人內力。
最可怕的還是最後以“生死符”瀕死反擊,明明聽到那人已然着了道,但卻全然無恙,委實匪夷所思。這“生死符”的歹毒功夫,小寶用之極少,非到生死關頭,或是面對大奸大惡之徒,決不施展。想想丁春秋悽慘至極的下場,料想便是張三丰這等傳世高人中了此符,也是難逃世間最殘酷的刑罰,但那神秘人卻將“生死符”視爲朽木沙塵,任其打在身上,全然不當做一回事,實是不可想象。
小寶暗忖若是換作無名老僧,單憑他老人家可達體外三尺,宛若實質的護體真力,便足可擋盡天下各門兵刃暗器,掌力拳勁,“生死符”自然全無半點效用。然而今夜那人任憑數十顆冰符中體,渾然無事,豈不是說冰符內所蘊藏的北冥真氣,瞬間便盡皆被他隨意化去?
這般思之,何其可怖!
小寶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忍不住一陣後怕。他來到這個世界,所經歷的最爲兇險的兩場惡戰,一爲聚賢莊之役,一是東方不敗。以他現下的武學造詣,不是沒有想到那人出手時無聲無息,來去無蹤,詭異迅捷到極點的路數,似乎和東方不敗那妖孽略有相近。但一者東方不敗武功雖強,終究有跡可循;二者東方不敗招數奇詭莫測,變化多端,哪裡好似那神秘人一般化繁爲簡,平淡無奇。
二者相較,大不相同,況且那神秘人所使內功雖屬陰寒一脈,但功力之深厚,內勁之精純,又何止勝過東方不敗十倍!
小寶越想越是頭痛,只知道今夜之後,這武功強到不可思議的神秘人,恐怕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爲恐怖的大敵!從今往後,怕是再難睡個安穩覺了……
忽聽前方傳來呼叫之聲,小寶這才斷了思緒,起身相望,只見楊逍、韋一笑等人手執火把,一邊高喊“教主”,一邊疾奔而來。小寶吸了口氣,微笑相迎,衆人相見,楊逍便問他去了何處?
小寶只說乘夜前去打探,尋到了謝遜被囚之處,與渡厄等三大高僧打了一架,隱去了與神秘人交手一節。明教羣雄聽得南少林尚有前輩元老,武功超凡入聖,以教主之能尚且無法擊敗,無不嘖嘖稱奇。又聽說謝遜被擒,一切奸謀都出自成昆之手,無不氣憤,好似周顛和鐵冠道人張中更是破口大罵。衆人迴轉營地,小寶沐浴更衣,打坐調息半日,便即恢復如初。
午時過後,小寶下令明教羣豪列隊前往少林,光明正大投帖拜山。明教五行旗陣容整肅,衆高手器宇軒昂,當真聲勢浩大。南少林早有聞報,空智和空性二僧便在山亭迎候。兩邊相會,各自行禮,臨行前小寶特別叮囑大夥兒,今日以堂堂之師向南少林要人,最好莫要傷了兩家的和氣。若是萬不得已非要動手,重要的是相救謝法王,再者便是捉拿成昆,此外不可濫傷無辜。他是教主,這般下令,明教羣豪自然齊聲應諾,無有不從,是以周顛、張中等脾氣暴躁之輩,見了少林羣僧,便也規規矩矩,不加妄言。
空性和小寶意氣相投,二人一別多時,此刻重逢,均是頗爲歡喜。然則空性大師神情卻是隱含憂愁,見了小寶除了欣喜之外,似乎還有幾分尷尬。小寶心知這位以三十六式“龍爪手”威震少林一脈的高僧稟性質樸,全無心機,察言觀色之下,便知定有蹊蹺。
小寶向空智大師抱拳道:“敝教此來有要事向貴寺奉懇,專程上山拜會方丈神僧。不知空聞大師現在何處?”
空智本就天生一副愁苦相貌,此時更顯神情陰沉,合十道:“方丈師兄偶感身體不適,今日恐怕不便與龍教主面見,還請貴教上下體諒一二。”
楊逍和彭瑩玉對視一眼,均想以空聞大師的武功修爲,豈會輕易便身體不適?這羣和尚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小寶心知其中蹊蹺,暗忖莫非昨夜成昆偷襲刺殺於我,未能得手,自覺陰謀已經泄露,當夜便使詭計將空聞方丈挾持了不成?想來多半如此。若是他將南少林方丈囚禁,以此要挾,空智大師等合寺僧衆自是對其言聽計從,不敢有違。
當下小寶向楊逍暗中使了個眼色,傳音周顛、顏垣等人稍安勿躁,便跟隨空智、空性等少林僧衆,向山門而去。到了寺外,五行旗便在寺外列陣,楊逍、韋一笑、殷天正等首腦人物便隨小寶一齊入寺。明教羣豪均想教主客客氣氣親自來南少林要人,這是給了少林派天大的面子。若是這羣大小和尚識相放人也就罷了,倘若不答應放了謝獅王,教主一聲令下,咱們便叫南少林的禿驢曉得明教的手段。
當下五行旗各掌旗使低聲傳令,麾下教衆各自散開,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已將南少林團團圍住。
小寶等人進了大雄寶殿,分賓主落座,有小沙彌奉上香茶。雙方寒暄幾句,小寶直奔主題,張口要人,話說得十分客氣,但其中含意卻是斬釘截鐵,明教此來決計不會空手而回。
空性大師拙於言辭,閉口不言;空智則是避實就虛,只答奉方丈法旨,明教羣豪只須破得了三位師叔的“金剛伏魔圈”,自可接走謝遜。
小寶又將成昆當年如何陰謀算計空見神僧,致使謝遜失手將其打死一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空智和空性聽了甚感傷懷,但二僧仍是堅持己見,只說龍小寶可率衆去和渡厄等三大高僧比武較技,贏了即刻放人。
小寶暗中觀察二僧神情語氣,暗忖自己所想的多半沒錯。當下也不着惱,便請明教羣豪一起前往後山,瞻仰三位前輩高僧的風采。羣豪聽他說過三位老僧的武功如何精妙,好似楊逍、殷天正這等高手均盼一見,當下衆人便跟隨空智等少林高僧一起來到那座山峰之下。
羣豪與衆僧上得峰頂,渡厄三僧早已起身相候。見了小寶,三僧齊齊合十行禮,渡厄微笑道:“龍教主昨夜一別,未到一日,又再相見,老衲榮幸之至。龍教主迫使遼國皇帝發下重誓,終其一生不得有一兵一卒犯我大宋邊境,令天下百姓免去戰亂之苦,此是無量功德。我師兄弟三人深感敬佩,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說着又向小寶鞠躬致意。
小寶回禮道:“大師謬讚,愧不敢當。昨晚在下見識到三位高僧的神功,亦是衷心欽佩。弟兄們聽了在下頌揚三位高僧神功蓋世,都說三位高僧坐關數十年,武林中誰也不知,今日前來拜見,實是平生之幸。今日既來領教,在下不敢妄自尊大,自不量力,便請教中兩位兄弟相助,請三位高僧再行賜教。”
渡厄淡淡道:“龍教主不必過謙,倘若貴教之內再有一人的武功和教主不相伯仲的,那麼只須兩位聯手,便可殺了咱們三個老禿。但若老衲所料不錯,如教主這等武功之人,普天之下再無第二人可及,那麼還是人多一些爲好。”
明教羣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想這老禿驢好生狂妄,竟將天下英雄視若無物。只是他們總算自承武功不及教主,言下之意是說舉世無人可在教主之上,倒也還算客氣。
殊不知龍小寶此時卻在暗自苦笑,心道這話若是昨天說來,老子倒也不必太過謙虛,但現下再說,卻是受之有愧,無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