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樾對清瑜她們說完話就回頭想和餘達翰說話,卻發現餘達翰呆呆地看着自己,陳樾的眉蹙起:“餘家哥哥,你沒這麼小氣吧?不就是不讓你打野兔,你怎麼就盯着我看,是不是要我賠你野兔?”
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有些太大,怎麼感覺頭有些暈乎乎的,連這個聽慣的聲音都覺得十分好聽?餘達翰用手抹一把臉,一定是太陽太大,自己被曬的有些暈了,覺得清醒些的餘達翰挺直身子瞧都不瞧陳樾:“你再這樣,下次不和你出來了。”
陳樾已伸手去拉清瑜的繮繩,聽到這話在馬上不好跺腳,但整張臉都皺起來:“喂,你怎麼說話的,明明是你自己要跟着我們出來的,我們可沒有叫你。”說着陳樾把清瑜的繮繩微微拉了一下:“嫂嫂,嫂嫂,你可要評評理,是不是他不對?”
清瑜擡頭看了餘達翰一眼,高大的餘達翰也一樣皺着眉,但臉上有點點紅色,清瑜抿脣一笑才道:“嚇走了野兔是你不對,餘叔叔總是男人,想順便打些獵物也是平常事,你不願意打也不要把野兔嚇跑。”聽到清瑜這樣說,陳樾嘆了一聲,整個人就趴在馬背上:“可是野兔好好地在這裡,爲什麼要打它們,再說野兔肉又不好吃。”
餘達翰覺得自己的心又開始狂跳了,今天的太陽實在是太大了,他脊背挺的更直:“吃,你就知道吃,難怪嫁不出去,我看你啊,還是去求求陳伯父,看有哪個娶不到媳婦的,把你給嫁過去。”雖然是玩笑話,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這樣的玩笑話也不知互相說了多少,可陳樾此時撐不住了,手裡的鞭子已經高高舉起就要落到他身上。
餘達翰邊說邊看着陳樾的舉動,趁她不備已經打一下馬,馬往遠方跑去,陳樾就要追上,清瑜叫住她:“好了,都是做姑姑的人,還像孩子呢?你瞧瞧,你比凌兒可毛躁多了,凌兒比你小兩歲不說,輩分可還比你小呢。”陳樾回頭瞧了眼純凌她們,見她們都規規矩矩坐在馬上,不由吐一下舌,依舊趴在馬背上不說話。
餘達翰跑出去一段路沒看見陳樾追上來,十分奇怪地回頭瞧,見陳樾懶洋洋地趴在馬背上又打着馬回來,離着還有兩馬的時候就停下笑嘻嘻地對清瑜道:“嫂嫂你可真不得了,阿樾從小到大就跟個活猴似的,安靜不了一會兒,沒想到嫂嫂你才說了幾句她就安靜下來了。”
這話讓陳樾登時就不高興,直起身來手裡的鞭子就要舞過去:“餘家小子,你說什麼呢?”聽到陳樾連餘家小子這樣的稱呼都叫出來,餘達翰知道陳樾是真的生氣了,但他還是滿不在乎地道:“剛讚了你一句,你就又發火了,阿樾,你這樣可是要不得的,會嫁不出去的。”
陳樾已經氣的雙頰都鼓鼓的,手裡的鞭子又要揮上去,清瑜覺得這戲也瞧的差不多了纔開口:“好了,餘叔叔你也少說兩句,樾妹妹才十三,算起來還是孩子,可你已經十八了,要在京城已經娶了媳婦了,怎麼能說是孩子,你方纔笑話樾妹妹嫁不出去,你這樣刻薄,可又有哪家姑娘願意嫁?”
清瑜這兩句話說的陳樾頓時高興起來,瞪餘達翰兩眼:“瞧,你當天下人都像我一樣任你譏笑嗎?嫂嫂不就說的你無話可答?”餘達翰的眼垂下,娶媳婦?阿父曾說過讓自己娶陳樾,可陳樾在自己心裡是妹妹、是朋友,唯獨沒想過她是妻子。所以方纔纔會那樣驚慌,想用平時說慣的玩笑話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可清瑜的話讓這顆微微有些平靜的心又重新狂跳起來,其實娶陳樾做媳婦也不錯吧?最起碼知根知底,不擔心她會發脾氣。餘達翰在那裡心思百轉千回時候,陳樾已經又在和清瑜說話,笑聲如同銀鈴一樣,餘達翰只覺得這笑聲像生出一隻手,一直在撓着自己的心,心被撓的越來越亂。
騎在馬上要比坐在車裡視野開闊多了,清瑜和陳樾她們說着話,盡目往遠處望去,這樣的景色是在京城裡那些後院看不到的。這裡田地雖不多,莊稼也收的差不多,但還是有農人在田地裡勞作。離村莊不遠的河邊草地上,有孩子趕着羊在那裡吃草。村莊裡已有炊煙升起,遠遠地還能聽到婦人喚自家孩子回來吃飯。
這樣的情景已經久違了,雖然京城裡的貴婦人們定會覺得這樣日子一天也過不下去,但卻是清瑜魂夢掛牽的。陳樾和清瑜說着話感覺到她在發愣,順着她的眼看去,看見的是農家風光,不由笑了:“嫂嫂喜歡這樣風光?阿父還給了我一個莊子呢,就在離這幾十裡的地方,騎馬也就幾個時辰到了,等過了中秋節,我們去莊子上住幾日。”
總算把自己的心理的差不多的餘達翰已經回過神,聽到陳樾這話下意識地開口就要打趣她:“陳伯父給你那莊子,是給你做嫁妝的,哪曉得……”這次陳樾的鞭子終於落到他馬鞍上,餘達翰的馬被這麼一擊,已經躥了出去,陳樾打自己的馬兩下就追上去。
清瑜初學騎馬,自然沒有什麼騎術,只是看着他們兩人,看到陳樾追上餘達翰,手裡的鞭子又揮起來,嘴裡還在說什麼,估計到最後是餘達翰連連求饒陳樾纔算放過他。
不知是誰的嘆息:“五姑娘和餘公子,每次出門都要這麼一出,已不是孩子了。”不是孩子了,清瑜看向坐的端正的純凌她們,讓僕婦去把陳樾他們叫回來,太陽已經偏西,該回城了。
既見過了公公和陳枚的屬下,清瑜第二日就開始做起陳枚這院的主母來,梳洗過後就有管家娘子們來求見,這件事該怎麼處理,那件事又該怎麼辦?清瑜要一一召見,幸好有如娘在旁幫忙,又有原來的賬本,處理了兩三件事後清瑜就覺得有些熟練,看來只要熟了,這些事處理起來並不麻煩。
管家娘子們回完了事,純凌她們姊妹就來問安,這是她們姊妹該做的事,清瑜又要打起精神應酬她們一番,看着純凌姊妹努力想出話來討好自己,清瑜都覺得替她們難受,但若不見她們,又怕她們心裡以爲自己嫌棄她們。
畢竟教導女兒是母親該做的事,可怎麼教導這些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女兒,清瑜自己都十分抓瞎。天天說那些要知規矩要懂禮儀?別說她們聽了不耐煩,清瑜自己想想就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可不說這些,大眼瞪小眼的,到底這是個什麼事?
到了晚間陳枚回房,就看見清瑜在箱子裡面找東西,清瑜個子不高,那箱子又高大,差不多整個人都埋在箱子裡面,陳枚的眉不由一皺走上前:“你要找什麼,叫丫鬟們來找就好,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翻?”
清瑜好容易尋到一個包袱,把它抱在懷裡直起身,長長地噓出一口氣:“找到了。”到底是什麼東西?陳枚接過包袱,打開裡面整整齊齊是幾本冊子,上面的字很熟悉,是王夫人的字。
乍見故物,陳枚覺得心裡一震,努力聲音平靜地道:“這些你尋出來做什麼?”清瑜擦一把汗才道:“你是知道的,我從小生長在鄉間,雖然讀書識字,但這女兒家的規矩我是不大懂的。如娘昨兒說的對,我這樣性子也好,樾妹妹那樣脾氣也罷,不過都是因爲恰逢其時,纔不被人側目。但凌兒她們不一樣,她們結親不可能恰恰就碰到這樣人家,規矩不嚴謹是會被人側目的。聽如娘說,先夫人生前在日曾手錄了幾本閨中女子的閨訓在這裡,我想尋出來瞧瞧,好怎麼教導女兒們。”
陳枚伸手把清瑜臉上的灰抹去,喉嚨裡有些微的哽咽:“我沒想到你會這樣想,畢竟……”畢竟這世上後娶的妻子把前頭妻子的故物丟棄一盡的不少,要知道,女人的心總是要比男人小一些的。
清瑜用手攏一下頭髮,把這幾本冊子攤開在桌上:“畢竟什麼?阿枚,我嫁了你,難道還不知道你原來娶過妻子嗎?她是你的結髮妻,嫁了你六年。阿枚,我雖來的遲,可我跟你,是會過一輩子的,你現在三十一,就算只活七十,也有三十九年,阿枚,三十九年和六年,我爲什麼要爲了她和你過的那六年覺得委屈和你慪氣,勢必要把她的痕跡抹去,阿枚,我不是這樣的人。既嫁了你,你的好的壞的我都要受着。”
清瑜說話時一雙大眼在閃閃發亮,這個敢說出若天負我,我就要和天爭的女子,陳枚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咔嚓一聲折斷,一直以來,怎麼在清瑜面前提起王氏的想法就此煙消雲散。何必庸人自擾,想那些不會發生的事,她和他,是要過一輩子的。
陳枚伸手把妻子擁在懷中,摟的那樣緊,緊的清瑜有些發疼,但陳枚還是沒有放開,只在她的耳邊道:“一輩子,清瑜,我和你要過一輩子。”聲音纏綿能進到人的心底,清瑜的脣彎起,臉上有歡喜的笑,接着清瑜就擡頭認真地瞧着陳枚:“嗯,你的前事我全盤照收,但你的將來,可不許……”
陳枚握住她的手指親下去:“我的將來只有你,也只要你,世上最好的女子已經嫁給了我,我還要別人做什麼?”陳枚的眼同樣閃閃發亮,十分認真。哦哦哦,清瑜還想再說什麼,脣已經被堵住,想說的話全被堵在喉嚨裡。
月亮笑眯眯地照着人間,再過兩日就是中秋,正是人月兩團圓的時候。
婚事
中秋佳節自當大擺宴席,一般人家都是家宴,陳府雖也是家宴,但人數要多一些,範良的家眷全在京城,自然沒有讓他一人過節的道理。魚恩父子自不必說,再加上杜桉,也是熱熱鬧鬧一羣人。
清瑜雖沒有正式接手陳府的家政,可她既是名正言順的媳婦,這晚宴的準備當然要來幫忙。查點各處佈置,看下菜單,和月姨她們說兩句話,陳樾已經跑了過來,她今兒換了身新衣衫,大紅灑金的外衫,內裡是桃紅織錦襖,下襯石榴紅的裙。陳樾本來就生的嬌豔,這麼一身越發襯的她眉如遠山、眼似秋水、脣若蔻丹。
琴姨見了女兒就笑道:“今兒這身倒喜慶。”陳樾得意地舉起雙臂在她們面前轉了一圈,放下雙手時候眼晶晶發亮:“琴姨,不光是喜慶,好看嗎?”月姨本來是在那裡和箇中年婦人說着今兒晚宴要誰跳舞唱歌的,聽了這話就笑着道:“當然好看,誰不知道五姑娘是這府裡最美的一朵鮮花。”
她們在說笑,那中年婦人沉默地等在一邊,清瑜雖沒見過這中年婦人,也知道她就是府內專門管理歌姬舞女的窈娘。她年輕時候也曾得過陳節度使的寵愛,只是沒有生下孩子,後來在一次表演中又跌傷了腳再也好不了,就自請調|教府裡的家伎,再不拋頭露面。
見了窈娘,清瑜也忍不住往她面上瞧去,二十年前的傾國傾城色,此時雖已年華老去但依稀能見風采,看見清瑜瞧向自己,窈娘沉默地行一個禮。
還沒等月姨再轉回來,已經有男子笑聲響起:“阿樾,就猜到你在這裡,小哥這一路趕回來還沒見到你呢。”此地雖是宴飲地方,但離內宅已經不遠,一般人怎能輕易來到此處?陳樾已經歡呼一聲:“小哥你回來了?今早阿父還說你只怕趕不回來過中秋,要遣人再去接你呢。”
廳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一個少年,陳節度使本人雖勇武但長的不算英俊,陳枚和小陳將軍也隨了他,杜桉是義子,那更是像鐵塔似的。但這個少年卻劍眉星目英俊非常,陳樾口口聲聲喚他爲小哥,那就是陳節度使最小的兒子陳楓。
看見他清瑜不由在想,他的生母要怎樣出衆的美貌才能把陳節度使那股勇武沖淡,而且還衝的恰到好處,讓人不覺生的像個女人而確實是個美男子。
陳楓已經用手敲一下陳樾的頭:“這是大節慶,我怎會不急忙趕回來,況且還沒見過新嫂。”說着陳楓已經走到清瑜面前:“見過嫂嫂。”若不是清瑜見慣宋桐宋昂這幾個美男,只怕也會像廳內這些丫鬟一樣,瞬間雙眼放光只盼着陳楓多瞧自己一眼。饒雖如此,清瑜還是覺得心跳快了一點點,長長吸一口氣清瑜已經還禮道:“小叔叔有禮。”
陳楓還要說話就被陳樾拉住:“小哥,你走之前答應我,要給我帶好玩的回來,東西呢?”陳楓寵溺地又敲陳樾的頭一下:“這麼大人了還當自己是孩子?回來只曉得和我要東西,難顧餘大哥不肯隨我一起進來,想來是怕了你。”
陳樾皺一下鼻子:“人家只在你面前才這樣。”陳楓無奈地搖頭就拉着她:“走吧,我帶你出去。”他們兄妹往外走,月姨已經笑了:“小郎君一回來,這府裡的丫鬟們,又該吃飯也不香,爭着到他面前服侍了。”
這話讓廳內的丫鬟們頓時羞紅了臉,當做什麼都沒聽到一樣又麻利地做起活來,月姨說完就繼續去和窈娘說說。琴姨見清瑜面色如常,心裡不由稱奇,要知道陳楓的英俊已經不僅是讓這府裡的丫鬟們傾倒,今年三月時候陳節度使的長女歸寧,帶着自己的小姑也來涼州看看。
陳節度使的長女嫁的是劍南節度使竇程的長子,劍南比涼州繁華多了,美人更是比涼州多一些。那位竇姑娘見到陳楓的第一眼就爲他傾倒,陳節度使也有意和劍南再結一門親,這才讓陳楓送長姊回去,當時陳節度使還笑言,只怕竇家那幾位姑娘會爲了自己兒子打起來。
那位竇姑娘比起清瑜也小不了一兩歲,果然能得主上讚揚的人定力非凡。琴姨心裡下了結論,待清瑜也就更加親熱些,清瑜並不明白琴姨的態度爲何突然變了,但這種變化總是好事。
小兒子的歸來讓陳節度使十分歡喜,既是家宴,孩子們也坐在那裡,聽大人們在那說笑,偶爾也出聲湊趣。家伎們獻上歌舞,清瑜對歌舞沒有多少見解,自然也只帶個耳朵聽,只照顧着純凌她們。
陳枚偶爾低頭和妻子說兩句話,清瑜回他笑容,或者會心一笑。坐在上方的陳節度使突然道:“阿楓,你長兄二兄三兄都已娶妻,你年已十六,可有歡喜的姑娘?”這問的也太單刀直入,陳楓把手裡酒杯放下:“阿父,餘家哥哥比我大兩歲,他都還沒娶妻,我慌什麼?”
一提到這個,魚恩把手裡的梨子放下,狠狠地瞪向餘達翰,這個不爭氣的娃娃,喜歡就說出來,讓人在旁乾着急。餘達翰被盯的臉發紅,不由又瞟向陳樾,她一身紅衣在燈下顯得更美,原來這就叫喜歡,可是阿樾對自己,好像沒有別的意思。
陳節度使呵呵一笑,自己的愛女豈是這個傻小子能娶的?當然要配個有小兒子那麼英俊,有大兒子那麼勇武,有二兒子那麼疼愛妻子的小子才行,餘家小子啊,還差的遠呢。但這時不是說餘家小子的時候,陳節度使重重地把酒杯放下:“別人指狗你罵雞,現在問的是你,不是你餘家哥哥。”
這種事當着小孩子的面總是不好,清瑜讓丫鬟們帶純凌她們下去才道:“公公心疼小叔叔,巴望着小叔叔早日成家立業是平常事,只是小叔叔年才十六,平日又忙於學業沒想過這事也是有的,現在又當面問出,小叔叔面皮薄,公公又何必一直追問?”
陳楓鬆了一口氣起身對清瑜抱拳一禮:“多謝嫂嫂解圍。”陳節度使並沒被清瑜說服,搖頭道:“媳婦你不知道,娶妻只要一看準,就要下手,不然當年我怎麼娶了你們婆婆?當時向她求親的人那麼多,她長的又美,出身又好,若不是我跑進她家後院到她面前親自懇求,只怕她還不會嫁給我。”
陳枚的母親也是秦家的女兒,雖是旁支,可秦家的女兒也不會嫁給一個出身士卒,年紀老大,當時不過是個五品校尉的陳節度使。原來中間還有跳牆求親這一幕,可就算是跳牆求親又如何呢?清瑜瞧向坐在陳節度使身後的月娘琴娘,發跡之後,陳節度使照樣是滿堂姬妾,秦夫人是以什麼心情面對。
感覺到清瑜神色有些低落,不由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悄聲道:“我答應過你絕不會食言。”丈夫不是公公,他是個一言九鼎的男子,清瑜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了,擡頭對丈夫一笑,陳枚握住她的手更緊。
一直沒有說話的範良開口了,話裡有幾分嘆息:“你啊,自從嫂夫人去世,每次喝醉了就開始嘮叨這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陳節度使擦掉眼角不知什麼時候流出的淚,當時不知道,做男子的功成名就後當然要廣納姬妾,多生兒女以顯示自己的成就,做女子的就該欣然受之,可是就是這樣才傷了她的心,她比自己小近二十歲,但七年前就早早去了,去時還不到四十五歲。
陳節度使又嘆一聲,接着就端起杯子:“來,來,繼續喝酒。阿楓啊,爹講這個的意思就是,娶妻一定要看準了,看準了就去求,不然……”陳節度使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餘達翰打斷,他滿臉通紅地站在陳節度使面前:“陳伯父您說的很好,小侄,小侄……”
見他吭吭哧哧說不出話,陳節度使驚的酒杯都掉下來:“你還是個男人嗎?有話就說,不然……”席上還有媳婦和女兒,陳節度使生生把說出口的粗話給嚥下去。餘達翰心一橫就跪下:“小侄懇請伯父把阿樾嫁給我。”
這是怎麼一回事?陳樾眨一眨眼,手裡的筷子落了,不是在說小哥嗎?怎麼就轉到自己身上了?席上衆人的眼這時齊齊轉向陳樾,陳樾再大方也覺得有些惱怒,起身踢自己面前桌子一下:“餘家小兒,你胡說八道什麼,我纔不會嫁給你。”
說完陳樾就往外跑出去,琴姨見女兒跑出去忙起身追,陳節度使用手猛地一拍桌子就大笑起來:“好,果然是我的女兒,哪能別人一求親就嫁,來來,我們繼續喝酒。”魚恩哼了一聲,摸摸脣邊並沒有的鬍子:“你說錯了,她這是害羞,女孩子總是會害羞的,阿樾你什麼時候見她害羞過,她害羞,就證明她心裡也有我家兒子。”
陳節度使這下不幹了:“胡說八道,那是我女兒惱怒,哪是害羞?”魚恩搖頭:“惱怒就不會跑出去了,而是拿鞭子抽我兒子了,來,親家,我們來喝一杯。”陳節度使怎麼肯,瞧着餘達翰恨恨地道:“阿樾答應了我也不答應,我女兒怎能嫁給你。”
餘達翰衝口而出後見陳樾跑出去,下意識地想起身追,自己是知道陳樾脾氣的,知道她定是惱怒了,聽到席上這兩位長輩說的這話,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說,還是跪在那裡,額頭上的汗大滴大滴地落下。
清瑜忍住笑起身走到他們面前:“公公,先不管婚事成不成,先讓餘叔叔起來,媳婦出去外面瞧瞧樾妹妹。”
心緒
清瑜雖臉上忍住笑,但眼裡的笑意是大家都能瞧見的,陳節度使嗯了一聲就對餘達翰道:“想娶我女兒,就跪那麼一下怎麼行?”見陳節度使這吹鬍子瞪眼的,餘達翰那站起一點點的腿又利索地跪下去,老老實實一動也不敢動。
魚恩這時也不幫自己兒子出聲,只是端着酒杯品着杯中的酒,這從劍南帶回來的美酒果然不錯,魚恩對陳楓點了點下巴:“楓侄,這酒可有多的,再往我那邊送幾壇。”陳楓笑着應了,席上又熱鬧起來,只有餘達翰繼續跪在那裡。
清瑜走出大廳,此時明月當空,照的四下掛着的那些燈籠都顯得黯淡,茜草見清瑜出來忙迎上去,不等她問清瑜就開口:“瞧見樾妹妹往哪邊去了?”旁邊的冬瑞已經開口:“五姑娘往後邊去了,阿雲姊姊本想跟着,被五姑娘喝止住了,後來琴娘子追着她過去了。”
冬瑞指向的是回後院的路,清瑜匆匆往那邊去,茜草想跟上想了想又停下腳步,她們定是有什麼私密話要說,還是侯着吧。茜草止住冬瑞她們,又站回原來地方。
月亮很亮,也不用打燈籠,清瑜走出不遠就聽見旁邊有人說話,細細聽了幾句,像是琴娘在勸陳樾。原來她們沒走多遠,清瑜又聽兩句,不由勾脣一笑走到樹邊。
月光下看的分明,陳樾臉都還是紅的,沒什麼好出氣的,只用手摳着樹皮,琴孃的手放在她肩上:“樾兒,你生什麼氣?餘公子和你從小一起長大,會思慕你也是平常事,你這樣氣惱倒小家子氣了。”
陳樾的脣抿的很緊,清瑜噗嗤一聲笑出來:“好了,樾妹妹,既不喜歡你生什麼氣呢?瞧瞧,這手都快摳出血了。”琴娘瞧見清瑜就後退一步,手從陳樾肩上放開。
清瑜上前摟住陳樾的肩:“公公又沒答應,你就當做他沒說過這樣的話,以後見了他不用理就是。”陳樾的還是一聲不發地用手指戳樹皮,琴娘有些擔憂地開口:“夫人,我原來也是這樣說的,可五姑娘就是不聽。”
不聽啊?清瑜眼珠一轉就道:“琴姨,勞你回去和公公說一聲,就說樾妹妹這樣生氣,根子全在餘家叔叔那邊,就該痛打一頓纔是。”琴娘眉皺緊,不知清瑜怎會說出這樣的話,清瑜給她使個眼色,琴娘頓時明白,高聲應道:“夫人這主意好,這樣不知起倒的,就該痛打一頓,頂好打死纔是。”
說着琴娘就轉身要走,陳樾嚇了一跳不由轉身喊道:“怎能打死?”琴娘停下腳步,和清瑜雙雙出口問道:“不能打死,那要怎樣?”怎樣?陳樾的臉更加紅了,咬一下脣不說話。清瑜咳嗽一聲:“女兒家的名節是極要緊的,餘家叔叔當着衆人不顧你名節說出這樣的話,傳出去你還怎麼去嫁別人?樾妹妹,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打死?”
陳樾的脣翕動幾下,方纔餘達翰說出這話,陳樾心裡是又羞又惱,只知道跑出來,方纔琴娘勸着她,話也沒進耳裡,也不知心裡惱的是哪一個,此時聽到清瑜說什麼名節不名節,又口口聲聲要打死餘達翰,更着急一些:“嫂嫂,都是家人面前,並沒傳出去,哪裡就壞了名節?”
清瑜忍住笑,聲音更提高一些:“樾妹妹你不知道,雖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是總是要有媒人領着父母出面,哪有獨自跑來說要求你爲妻的,這分明就是耍無賴,樾妹妹啊,這種無賴的事傳出去,人人都會以爲你們背後有些什麼。”
琴娘已經明白,暗自壓住心裡的笑,面上神色嚴肅地道:“夫人說的是,姑娘家的名節是最要緊的,既然五姑娘你不答應這門婚事,那爲了表白你心裡沒有他,只有打殺了他才成。”說着琴娘就往前走:“我先去回報了主上,讓主上做主打殺他。”
清瑜自然點頭,陳樾急得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姨娘,這太那什麼了吧,阿父當日不也是自己去向阿母求親的,阿母不也答應了?哪裡就打殺了阿父。”清瑜上前一步拉着陳樾的手:“樾妹妹你糊塗了,婆婆當日是答應了,而且當日婆婆可只有一人在那,並沒有衆人都在,哪裡能傳出去敗壞了名節呢?樾妹妹啊,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不答應呢,就讓琴姨去對公公說,去把餘叔叔給打殺了。若答應呢,那就等着做餘家婦。可沒有這樣既不答應也不說肯的。”
陳樾的臉越來越紅,聲音也變的蚊子樣:“我,我也不知道,剛開始聽到很着惱,可是再細一想想,似乎惱的也不是那麼太……”太什麼?清瑜和琴娘都直着耳朵聽,卻聽不到陳樾後來的話,一向爽朗的陳樾現在的樣子倒還真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清瑜掩口一笑:“好了,樾妹妹,你既不知道就讓公公去做主,不過公公可是沒有答應,餘家叔叔也不小了,若這次不應他只怕也要去求別家女兒,到那時你可怎麼想?”怎麼想?陳樾覺得心裡又開始亂如麻,低頭又去戳樹皮。
琴娘嘆了一聲,不知不覺中,自己女兒都要嫁人了,韶華真是易逝。收斂下心神琴娘笑着道:“女孩子家這麼大也該定親了,餘公子是個好孩子,你們從小長大又是知根知底的,比嫁別人好。況且我瞧着這孩子忠厚,你嫁過去也不會受氣。”
嫁過去?想那麼多嗎?陳樾的臉越來越紅,琴姨和清瑜又相視一笑,看這樣,陳樾對餘達翰也不是沒有情意,只是少女陡然被問到這樣的事,會害羞那是一定的。清瑜把陳樾的手從樹幹上拿下來:“好了,方纔我們不過逗你,哪能真的把餘叔叔給打殺了?你要肯就點頭,不肯以後就當這話從沒說過。”
點頭?陳樾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燒起來,小聲道:“嫂嫂,總要考慮幾日。”說完這句陳樾再次覺得沒臉見人了,掙脫掉清瑜的手就往後面跑。清瑜示意琴娘先回前面,自己追着陳樾去:“樾妹妹,你這幾日是多少日呢?”
陳樾的腳步慢慢停下,用手攏一下頭髮:“嫂嫂,我,我只覺得心裡很亂,就算那日在吳家被宋公子拒絕,心也沒這麼亂,所以我不曉得我要想幾日。”清瑜見到她臉上的迷茫,把她攬到懷裡:“樾妹妹,這種事情慌亂是很平常的,只是你要想幾日可要快一些,不然他還跪在那裡等着發落呢。”
陳樾驚訝的看向清瑜,清瑜笑了,把陳節度使不許餘達翰起身的緣由說了。陳樾不由咬一下脣,接着就道:“嫂嫂,還是讓他起來吧,我,我過幾日答應就是。”說着陳樾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燒起來了,急需去找盆涼水把臉洗乾淨,匆匆忙忙就往自己院裡走。
清瑜見她臉上燒的發燙,不再打趣她只是把她送到房裡,吩咐丫鬟們服侍好了就出來。出門時候月色大亮,照在地上如銀霜一樣,清瑜順着路往自己房裡走,脣邊不知不覺露出歡喜笑容,能見到這樣一對小兒女成眷屬,多讓人歡喜?
面前多了一雙靴子,清瑜擡頭對丈夫一笑,陳枚的手一動,清瑜身上已經多了一件斗篷。用手替妻子攏緊斗篷,陳枚話裡帶了絲責怪:“事情既完了,就該快些回家纔是,哪能穿的這麼單薄慢慢走回去。”
清瑜對丈夫笑的很甜:“才八月天,不怕冷的。”陳枚把妻子的肩擁緊一些:“這裡和京城不同,再過幾日就該下雪了,穿厚些才成。”這話讓清瑜的心都熱起來,兩人踩着月光慢慢往前走,偶爾踩到落葉發出沙沙聲,這種聲音或許就是幸福。
走出一段路,聽到陳枚驚訝地叫聲楓弟,清瑜順着他的叫聲望去,看見陳楓站在院門口,手裡還抱着一罈酒,眼神似乎有些不善。清瑜又眨一下眼,陳楓已經笑着上前:“酒沒飲的盡興,就想着來尋大哥飲酒,可沒料到大哥和原來不一樣,已經娶了嫂嫂,倒是做兄弟的疏忽了。”
清瑜見他笑的很開心,方纔的不善或許是自己瞧錯了,忙對陳楓道:“今夜月亮這麼好,你們兄弟又很久沒見面了,月下飲酒也很風雅,小叔叔何需擔心。”陳楓把手裡的酒換個胳膊抱,笑的很大方:“新嫂這樣溫柔體貼,難怪大哥對新嫂視若珍寶,今夜既是月圓夜,小弟也不能打擾兄嫂,還是去尋餘大哥吧。”
說着陳楓就抱着酒罈離去,清瑜瞧着陳楓背影,總覺得他話有什麼不對,陳枚已經開口:“楓弟出生不久,他親孃就去世了,阿玖嫁過來之後,就開始照顧他,他對阿玖,像母子多過叔嫂。”
阿玖就是王夫人的名字,,像母子多過叔嫂,那對自己這個佔了王夫人位置的後來者,有不滿也是正常。清瑜哦了一聲,見陳枚臉上有惆悵之色,伸手摸一下他的臉,什麼都沒說。陳枚低頭握住她的手:“或者楓弟會對你有些言語上的不喜,你別往心裡去。”清瑜笑了:“你再這樣說我就真的惱了,我哪是那樣小心眼的人?”
陳枚也笑了,彎腰把她抱起來:“既這樣,爲夫就先道歉了。”清瑜一時沒有料到,手握成拳往他身上捶了兩下就笑了。簾子被大力掀起,旁邊掛的穗子在那搖了半天才沉靜下來。
在房裡關了一日後陳樾就出來,雖然臉上有些紅,但眉間的喜氣是怎麼藏都藏不住,陳節度使雖然心裡說了幾百遍女大不中留,還是和魚恩開始商量兩邊定親的事。餘達翰心事得償,每天只知道張開大嘴笑。
訓
陳節度使的七十大壽將到,陳樾的親事一定,這就叫雙喜臨門。定親後的陳樾見日子和原來還是一樣,也沒人來拘束她,心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見她這樣,清瑜她們更不好取笑她,只是清瑜既是長嫂,這小姑定了親,陳節度使的意思,也要清瑜教教陳樾這些爲人婦的道理,不然到了餘家,被人笑話就不好了。
雖然陳節度使話是這麼說的,但清瑜總覺得他這是在和魚恩賭氣一樣。公公放的話又不得不聽,好在純凌她們這些日子也在學規矩、做針線,清瑜理家的時候也把她們帶在身邊瞧着,多添一個陳樾也沒什麼大不了。
王夫人留下的那些冊子裡面,對規矩的敘述很清楚明白,純凌她們是規規矩矩地學,陳樾可不一樣,看了幾行就道:“嫂嫂留下的這些冊子,初看起來很有道理,教育女兒家要貞靜嫺雅,可是翻過來,做了主母就要理家主事,這理家主事和貞靜嫺雅是不一樣的,那做女兒和做主母,也不過就一夜之間,難道這一夜之間就這麼大的變化嗎?”
純凌她們聽了有趣,都轉頭去看陳樾。清瑜正在和如娘討論着該給陳節度使備什麼樣的壽禮,聽了這話不由去瞧陳樾:“你這話說的倒有幾分道理,家裡的下人們不是靠貞靜嫺雅就能轄制住的,可我在家的時候,這些也沒學過多少,如娘,你服侍王夫人最久,能說說裡面的道理嗎?”
如娘被點到,眉頭也皺了一下,接着就笑了:“五姑娘這話是極有道理的,可是五姑娘也要想想,姑娘家出嫁時,婆家都有婆婆,婆婆自然是要教導媳婦,等到媳婦慢慢熟了,兩三年之後再將家政全都委託。”
陳樾的眉頭沒有鬆開,手裡抓着支筆:“吳姨娘,世事沒有絕對,如果家裡沒有婆婆呢,那還不是一過門就當家。那自然要在孃家多學習學習,可這一學習不就違背了女孩子家的貞靜說法了。”見陳樾一雙大眼睜的圓滾滾的,如娘搖頭:“這我還真沒想過,畢竟女兒家要怎麼做,都是有人教導的,我們聽着照做就是。”
見如娘無法解釋,陳樾得意地站起身:“所以啊,盡信書不如無書,女孩子也不能一味貞靜爲要,失了天性,那多沒趣。”清瑜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啊,就是不想在這坐着,想出這麼多話來,不過你方纔說的也對,女孩家一味只教給貞靜柔順,卻沒有一點剛烈,如果遇到性子好的婆婆還好,若遇到那種性子壞的,只會折磨媳婦的婆婆,豈不就是送羊入虎口?”
陳樾連連點頭:“嫂嫂果然很聰明。”說着陳樾就去拉純凌:“還有,對婆婆要侍奉是對的,但侍奉同時還有一句,要對婆婆歡喜,既要歡喜,怎能似個木頭人一樣?那樣豈不是不但沒歡喜反倒惹人厭了?侄女你說是不是?”
純凌瞧一眼清瑜,見她神情溫和,這十來日相處下來,純凌對清瑜的侷促之情漸漸消失,也覺得她不大像是那種當面一盆火、背後一把刀的人。既然陳樾問道,她也開口道:“五姑姑說的,的確有道理,做女兒的,如果一味柔順,軟的像泥一樣,嫁過去遇到不體貼人的,豈不就被人糟蹋?所以,要柔中帶鋼,丈夫公婆是要恭敬的,但也要有自己主見,絕不能事事順從。”
陳樾一拍桌子:“說的就是,天下哪有任男人們胡作非爲,妻子不能說一句話的?”如娘在旁聽着不由驚奇地看向清瑜,見清瑜眼裡有贊同之色,心裡十分驚奇。就如娘見到的,哪有嫡母這樣教庶出女兒的?這樣的教導,該是親孃纔會說的話。這位新夫人,果然和別人不一樣呢。
陳樾說完就去瞧清瑜:“嫂嫂,我說的難道不對?”清瑜把陳樾拉過來,用手給她理一下方纔說話激動時弄亂的頭髮:“對,你說的對,做人啊,不管是男人也好,女兒家也罷,都要有自己的主見,也要能聽得進別人的話。一味只顧着自己的念頭難免偏執,全聽別人的就沒了主見容易被欺。做女孩兒呢,也要柔中帶剛纔行。而且,”
清瑜瞧了眼衆人,見她們都望着自己,勾脣一笑:“雖說人都說女兒家心事多,可既做了一家子,有話就要說話,切不可把心事都藏的密密麻麻,連至親的人都不吐露,到時還要怪別人看不出自己心事,那樣活活慪死了自己,那才更不值當。”
陳樾拍手笑了:“果然嫂嫂比我會說話,我方纔就是這樣想,可沒有嫂嫂說的那麼好。”純淑純漫兩人年紀還小,並沒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同,純凌瞧着清瑜的眼有些發亮,這個繼母,縱然不能把她當親孃,但也不是那種不可親的人啊。
清瑜回頭看見純凌的眼,對她笑一笑,她們是陳枚的孩子,清瑜雖不能把她們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但做人的道理還是能教的。純凌看見清瑜的笑,不由微微低頭,在她面前,那麼多的小心思全都不起作用,反倒顯得自己心胸狹窄不夠大氣。
陳樾是看不出她們之間的心思變化的,只是拉着清瑜在那說,這些規矩裡面,那些是該照做的,那些是該有些變化的,清瑜沉靜聽着,偶爾也插一兩句嘴。純凌的眼越來越亮,原來只要忘掉有些東西,就可以跟五姑姑一樣。
如娘看見純凌的神色,心裡嘆了口氣,倒是自己糊塗了,雖說純凌是自己生的,但她也是陳枚的女兒,是堂堂正正的陳家女兒,何必怕這怕那呢?
門外已經有人說話:“哎,你們母女姑侄姑嫂,說的這麼熱鬧。”說話的是月娘,陳樾起身叫了聲月姨,清瑜沒有動只是擡頭請她坐下:“月姨一向事忙,今兒怎麼得空過來?”月娘摸摸旁邊純漫的臉才坐下:“前幾日主上出去打獵,得了幾塊好皮子,說讓送過來給這邊裁冬衣,皮子已經硝好,我恰好有空就送過來。這涼州的天比不得京城裡的,這些日子就該穿皮的了,不然人怎麼受得了。”
清瑜點頭:“京城這幾日還該賞菊呢,這裡前幾日將軍就說,聽說那邊山上下雪了。”月娘正在從丫鬟手裡接過皮子,聽到清瑜的問話就點頭:“再過幾日,這邊也就該下雪了,這才趕着把皮子送來。”
這些皮子的確是好皮子,特別是中間有塊狐狸皮,一色都是紅的見不到一根雜色,陳樾摸一摸就笑道:“去年我也得了塊呢,不過是塊白的,嫂嫂你趕緊做出來,等下雪時候,我們倆一紅一白,那多俏麗。”
月娘掩口一笑:“說到這個,方纔我還見餘姑爺遣人來了,說給你送皮子過來,不然怎麼主上分發皮子的時候沒有五姑娘的。”這話讓陳樾的臉紅了一紅就笑了:“那我倒要去瞧瞧,他給我送了些什麼皮子,若是不好,我就把它們全給摔出去。”
說完陳樾就飛奔出去,清瑜含笑不語,月娘又說幾句也就告辭,清瑜讓如娘送她出去。等如娘回來清瑜就在那理着皮子,見如娘進來就笑了:“我在京城就沒做過皮的,你拿下去帶着人做吧,每人都做一身。”
如娘接過皮子問道:“怎麼做還請夫人示下。”清瑜翻翻皮子,把那塊紅狐狸皮拿出來:“這個給將軍做件圍脖,冬日也好戴,別的我瞧着都差不多,就每人做一身。”如娘應是正準備帶着丫鬟下去時候,純凌輕聲開口:“母親,女兒也會做圍脖,不如就把它交給女兒,女兒給父親做。二妹也在學針線,她也可以幫忙。”
如娘下意識就要阻止女兒,這狐狸皮一看就是難得的,要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或者被什麼小人在裡面一搗亂,那可不好。清瑜已經去看純凌:“凌兒有這份孝心很好,那就你們姊妹三人做。”
純漫瞪圓眼睛:“可我不大會針線,要怎麼做呢?”清瑜拍拍她的臉:“你啊,就在旁邊瞧着姊姊們怎麼做,到時姊姊們做累了,你就給姊姊們講笑話,給她們端茶,還可以學着怎麼做圍脖,這樣不就是幫忙了。”純漫大力點頭:“好,母親,我也跟着做。”
如娘臉色蒼白地開口:“夫人,雖說夫人是一片好心,姑娘們也是孝心,可是這狐狸皮是難得的,萬一她們做不好,豈不糟蹋了這片孝心?請夫人還是交給奴,奴讓她們做吧。”清瑜瞧着她眉一挑:“這話前半句可取,後半句全不可取,做事總是從小處開始學,這狐皮雖難得,但凌兒她們一片孝心更加難得,就算做的不好,也不叫糟蹋了東西,更不叫糟蹋了這片孝心?”
如孃的脣翕動幾下,純凌忍不住走到如娘身邊:“姨娘,不怕的,我已經很會做針線了。”如娘瞧着女兒臉色更加蒼白,清瑜的眉又挑起:“如娘,你知道我曾說過以軍法治家,怕的就是凌兒她們做不好我趁機處置嗎?你心疼你女兒,難道我就沒有是非?凌兒她們喚我爲母,她們一片孝心我卻藉此處置,傷的難道是凌兒她們嗎?如娘,我曉得你是從大宅院裡跟着先夫人一起過來的,見多了那些卑污苟賤的事情,我雖不能做到目下無塵,卻不是個卑污苟賤的人,如娘你若這樣想我,那就全想錯了。”
說完清瑜也不去瞧如娘,徑自拂袖而去。如娘此時的面色已經蒼白的不成樣子了,純凌忙上前扶住她:“姨娘,這本來是好事,姨娘您怎麼就攔阻呢?”如娘瞧着女兒,難道自己真的想錯了?可小心些總是好的。
惱怒
說完清瑜也不去瞧如娘,徑自拂袖而去。如娘此時的面色已經蒼白的不成樣子了,純凌忙上前扶住她:“姨娘,這本來是好事,姨娘您怎麼就攔阻呢?”如娘瞧着女兒,難道自己真的想錯了?可小心些總是好的。
見如娘遲遲不說話只是蒼白着一張臉,純凌叫來丫鬟:“姨娘,您還是下去歇歇吧,我瞧您今兒臉色不大對。”如娘並沒跟着丫鬟下去,只是伸手拉着女兒的手:“凌兒,小心駛得萬年船。”
純凌的眉微微皺了皺,把如娘拖到一邊:“姨娘這話我本該聽着的,可是姨娘細想想,若夫人是那種真在乎這些事的人,姨娘這樣的話不就得罪她了?姨娘得罪了她,對女兒又有什麼好處?正因爲夫人不是在乎這些事的人,姨娘纔敢大膽說出不是?姨娘平日間教導我,都是要多留個心眼,這話本是好話,可是這幾日聽夫人說的,女兒就想,多留一個心眼原本是好事,但事事處處都必要揣摩別人,當別人是壞人,豈不失了大家女兒的風範。”
如娘原本緊拉住女兒的胳膊,聽了純凌這番話手漸漸放開,此時臉色已經白的連脣色都沒了:“我曉得,我不過是個妾室,輪不到來教導你,只是你是我生的,我只有盼着你好的,哪有盼着你壞的?”
說着如娘就想滴淚,純凌回頭瞧一眼,見純淑純漫都往這邊瞧,於是拍一拍如孃的胳膊:“姨娘這麼說是做什麼?阿母生前也好,夫人來這數日也罷,從沒阻擋過你我母女相聚。姨娘,我知道你當年也吃過些虧,可是人是不一樣的。”
如娘張下脣看着女兒,純凌過了年就十二,臉上孩童的稚嫩開始褪去,身子開始抽條,不再是圓滾滾的。她已經不再是孩子了,是該定親許人的年齡了。
如孃的嘆氣傳進純凌的耳裡,純凌握住如孃的手:“姨娘,我從沒怨過投生在你肚子裡,爹爹對我們也很好,從沒因爲不是阿母生的就另眼相待。姨娘,很多事並不是說你想不發生就不發生的。”
如娘垂下眼:“我知道,我只是……”如娘沒把話說下去,盼着女兒好,可是孩子大了總是有自己的念頭,做孃的管不了也沒法管。純凌見如娘遲疑,又安慰她幾句,純淑已經等不得過來了:“姊姊你和姨娘說什麼呢?方纔我瞧着那紅狐皮,越瞧越愛,怕一剪刀下去剪壞了,還在發愁。”
純凌拍一下純淑的頭:“做圍脖又不用動剪子,只要針線就成,我們商量着做就是。”見純凌執意要做,如娘雖擔心也不好再說,索性心一橫,就讓女兒吃些苦頭也好,吃了苦頭才曉得自己的話是對的。
見純凌她們姊妹三人圍在那嘰嘰喳喳討論怎麼做圍脖纔好,如娘嘆一口氣帶了丫鬟抱着那些皮子下去,雖然擔心,但清瑜既吩咐過要自己把這些皮子裁出來,自然要照做。
清瑜走出屋後覺得胸中那股悶氣還沒有散,招呼茜草道:“走,我們出去騎馬散散心。”茜草雖跟着她一起往後面走,但走出一段路忍不住道:“夫人,其實吳姨娘那麼說,夫人大可……”清瑜停下腳步瞧着茜草:“大可什麼?茜草,我一直以爲你跟我那麼久,總學了些我的脾性,沒想到還是有林縣君的脾性。”
清瑜從沒對茜草這麼嚴厲過,茜草的臉頓時紅了:“夫人,奴婢只是覺得,有些人沒必要夫人那樣對待。”清瑜勾脣一笑:“茜草,我曉得你在宋家也曾聽過一些話,可是那樣活着,高興嗎?不停地算計,算計着怎麼才能得到最好的,算計着怎麼才能把別人踩下去自己出頭。算計來算計去,茜草,得到的又是什麼呢?林縣君此時一定很歡喜,因爲我被嫁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可她卻不知道我嫁到這裡過的有多開心,那你想,她的算計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茜草連連點頭,但還是有些遲疑地道:“可是夫人,天下總有些人,你明明沒有害她,可她覺得你擋了她的路,於是就要踩你,就要把你踢開。”林氏不就是這樣的人?清瑜微微擡頭,面上有堅韌之色閃過:“所以,茜草,我就越發不能去做那種人,變成和害自己的人一樣的人,這是墮落。”
清瑜眼睛發亮,茜草後退一步,可是不這樣做,要怎樣做呢?清瑜的手虛握一下:“要讓害自己的人全都害怕,那自己就要變的比他們強大,強大的多的多,只有這樣,纔不是墮落。”茜草的嘴微微張大,這樣的話好像不該是女人說出來的,女人只合在後院操持家務,管理家政,而不是用讓自己變的強大的方式讓那些害自己的人害怕。
清瑜說完覺得心裡那股壓着的氣消失不見,伸手去拉茜草:“走吧,不是說我們去騎馬?你也該學着騎馬,這是涼州不是京城。”茜草哦了一聲下意識地跟着她走,才走出一步就驚訝地叫了聲:“小郎君。”
清瑜一直低頭走路,擡頭纔看見陳楓從一塊石頭後面走出來,面色若有所思。清瑜收住腳步,先叫一聲叔叔好,陳楓還了一禮就請清瑜先走,茜草奇怪地對清瑜道:“小郎君怎麼會在這裡,夫人,小郎君對您一直都有些看不順眼。”
以他和王夫人的交情,對自己看不順眼是很正常的,不過清瑜歷來不在乎,當年可以頂着整個宋宅人的議論拒絕認林氏爲母,現在又怎會在乎一個小叔子看自己不順眼?清瑜敲茜草頭一下:“快些去騎馬吧?再晚了只怕又會有事。”
陳楓站在那裡看着清瑜的背影消失,這個新嫂嫂,還真是有些古怪,竟然能說出那樣的話,和自己曾想過的新嫂嫂一點也不一樣。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這位新嫂嫂是這樣的人?如果大哥知道了還會不會和她恩恩愛愛的。
陳楓想着想着就笑了,當年王夫人活着時候,陳楓覺得她和大哥之間堪稱模範,一個溫柔體貼,另一個敬重妻子。說想就去做,陳楓轉身往外走去。
雖然住在節度使府,但陳枚平日都在軍營裡,陳楓出門就往軍營而去。他馬術很精,雖從鬧市中路過也不會踏到任何人,反而惹的街上的人讚歎連連,節度使長的最俊俏的小郎君今兒又騎馬出門了。
陳楓聽着街上人的讚歎,有心賣弄一下,見有人挑着擔梨子,梨子滾落在地,趁路過的時候也不下馬,鞭子一甩就把掉在地上的梨子捲起來,放回到那人擔子上。這動作頓時讓旁邊的讚歎聲更大,有大膽的姑娘已經叫了出來:“小郎君,您房裡了還缺端茶倒水的丫鬟?”
陳楓順着說話瞧去,一羣姑娘擠在哪裡,也分不清是誰說的,鞭子在空中發出輕巧的聲音,陳楓就放聲笑道:“幾位姑娘這麼美貌,哪還需要去我房裡端茶倒水?”聽到他回答,更讓那些姑娘眼珠都快掉下來。
陳楓又是一笑這才輕抽馬臀一下往城外而去,留下一羣人在那議論紛紛,他穿了什麼樣的衣衫,戴了什麼樣的玉佩,他的鞭子肯定是用最好的牛皮做的。
陳楓出城後就讓馬快跑起來,邊跑邊在心裡鄙視,這羣姑娘個個都粗陋不堪,那像已經去世的嫂嫂?她是那麼美麗、優雅、高貴,待下人永遠都是和善的,從來聽不到她大聲說話。方纔清瑜說話時的神情又在陳楓腦海裡浮現,這樣的女人,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佔了嫂嫂留下的位子,她也配。
陳楓又打馬幾下,已經聽到餘達翰的聲音:“老四,你不是不喜歡往這邊來嗎?怎麼今兒過來了?”陳楓勒一下馬瞅一眼餘達翰:“要叫小哥。”
餘達翰的笑容滯一下,和陳樾定親是喜事,可是最壞的就是要叫陳楓爲小哥。餘達翰咳嗽一聲:“我說,你能不能別提這個,以前你可都是叫人家餘大哥的。”陳楓英俊的臉上笑意是怎麼都蓋不住的:“可你娶的是我妹妹不是我姊姊,來,叫聲小哥聽聽。”
餘達翰的臉都快皺成一團了,陳枚的笑聲已經出現:“四弟,你就不要再逗他了,明知道他憨厚老實,不然阿父怎會把樾妹妹嫁給他?”陳楓打趣自己也就罷了,現在又加上個陳枚,餘達翰咳嗽一聲就對陳楓道:“按例,出入軍營是要腰牌的,陳楓,腰牌呢。”
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哥,還有面前一臉公事公辦的餘達翰,陳楓只有從馬上下來,摸出懷裡的腰牌遞給餘達翰:“腰牌驗好,我進去了。”說着嘀咕一聲:“這裡還有誰不認識我?”陳枚已經拍着他的肩膀:“規矩是阿父定下的,他治軍很嚴,你啊,去和他嘮叨去。今兒怎麼過來尋我?”
軍中沒人伺候,陳枚也習慣一切都自己來,進屋後就在火盆上燒了壺水,從抽屜裡拿出一小罐茶葉:“這還是宮中賜下的龍井呢,阿父不喜歡喝茶,你嫂嫂也對茶這一道沒多少研究,就便宜了我。來來,嚐嚐。”
陳枚泡茶的技術傳授自王夫人,雖沒王夫人的全部,也有那麼七八成。陳楓接過茶杯,嗅了嗅茶香才道:“這茶和嫂嫂當年泡的也有幾分相似。大哥現在又娶了嫂嫂,本該……”陳枚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接着就道:“楓弟,我曉得你對你嫂嫂情誼很深,覺得世間沒有第二個女子能夠代替她的位子,可是楓弟,夫人雖不是阿玖那樣,可她有阿玖沒有的好處。”
陳楓已把杯中的茶喝乾,聽了陳枚這話就抿着脣:“大哥原來是負心薄倖的人,說到新嫂,若是她是那種端莊嫺雅的女子倒罷了,可是她呢,規矩禮儀懂的也不多,今日竟然還讓我聽到她說什麼女子也要變強的話,大哥你聽聽,這是女兒家能說出來的嗎?”
陳楓滿可愛的。
說完清瑜也不去瞧如娘,徑自拂袖而去。如娘此時的面色已經蒼白的不成樣子了,純凌忙上前扶住她:“姨娘,這本來是好事,姨娘您怎麼就攔阻呢?”如娘瞧着女兒,難道自己真的想錯了?可小心些總是好的。
見如娘遲遲不說話只是蒼白着一張臉,純凌叫來丫鬟:“姨娘,您還是下去歇歇吧,我瞧您今兒臉色不大對。”如娘並沒跟着丫鬟下去,只是伸手拉着女兒的手:“凌兒,小心駛得萬年船。”
純凌的眉微微皺了皺,把如娘拖到一邊:“姨娘這話我本該聽着的,可是姨娘細想想,若夫人是那種真在乎這些事的人,姨娘這樣的話不就得罪她了?姨娘得罪了她,對女兒又有什麼好處?正因爲夫人不是在乎這些事的人,姨娘纔敢大膽說出不是?姨娘平日間教導我,都是要多留個心眼,這話本是好話,可是這幾日聽夫人說的,女兒就想,多留一個心眼原本是好事,但事事處處都必要揣摩別人,當別人是壞人,豈不失了大家女兒的風範。”
如娘原本緊拉住女兒的胳膊,聽了純凌這番話手漸漸放開,此時臉色已經白的連脣色都沒了:“我曉得,我不過是個妾室,輪不到來教導你,只是你是我生的,我只有盼着你好的,哪有盼着你壞的?”
說着如娘就想滴淚,純凌回頭瞧一眼,見純淑純漫都往這邊瞧,於是拍一拍如孃的胳膊:“姨娘這麼說是做什麼?阿母生前也好,夫人來這數日也罷,從沒阻擋過你我母女相聚。姨娘,我知道你當年也吃過些虧,可是人是不一樣的。”
如娘張下脣看着女兒,純凌過了年就十二,臉上孩童的稚嫩開始褪去,身子開始抽條,不再是圓滾滾的。她已經不再是孩子了,是該定親許人的年齡了。
如孃的嘆氣傳進純凌的耳裡,純凌握住如孃的手:“姨娘,我從沒怨過投生在你肚子裡,爹爹對我們也很好,從沒因爲不是阿母生的就另眼相待。姨娘,很多事並不是說你想不發生就不發生的。”
如娘垂下眼:“我知道,我只是……”如娘沒把話說下去,盼着女兒好,可是孩子大了總是有自己的念頭,做孃的管不了也沒法管。純凌見如娘遲疑,又安慰她幾句,純淑已經等不得過來了:“姊姊你和姨娘說什麼呢?方纔我瞧着那紅狐皮,越瞧越愛,怕一剪刀下去剪壞了,還在發愁。”
純凌拍一下純淑的頭:“做圍脖又不用動剪子,只要針線就成,我們商量着做就是。”見純凌執意要做,如娘雖擔心也不好再說,索性心一橫,就讓女兒吃些苦頭也好,吃了苦頭才曉得自己的話是對的。
見純凌她們姊妹三人圍在那嘰嘰喳喳討論怎麼做圍脖纔好,如娘嘆一口氣帶了丫鬟抱着那些皮子下去,雖然擔心,但清瑜既吩咐過要自己把這些皮子裁出來,自然要照做。
清瑜走出屋後覺得胸中那股悶氣還沒有散,招呼茜草道:“走,我們出去騎馬散散心。”茜草雖跟着她一起往後面走,但走出一段路忍不住道:“夫人,其實吳姨娘那麼說,夫人大可……”清瑜停下腳步瞧着茜草:“大可什麼?茜草,我一直以爲你跟我那麼久,總學了些我的脾性,沒想到還是有林縣君的脾性。”
清瑜從沒對茜草這麼嚴厲過,茜草的臉頓時紅了:“夫人,奴婢只是覺得,有些人沒必要夫人那樣對待。”清瑜勾脣一笑:“茜草,我曉得你在宋家也曾聽過一些話,可是那樣活着,高興嗎?不停地算計,算計着怎麼才能得到最好的,算計着怎麼才能把別人踩下去自己出頭。算計來算計去,茜草,得到的又是什麼呢?林縣君此時一定很歡喜,因爲我被嫁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可她卻不知道我嫁到這裡過的有多開心,那你想,她的算計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茜草連連點頭,但還是有些遲疑地道:“可是夫人,天下總有些人,你明明沒有害她,可她覺得你擋了她的路,於是就要踩你,就要把你踢開。”林氏不就是這樣的人?清瑜微微擡頭,面上有堅韌之色閃過:“所以,茜草,我就越發不能去做那種人,變成和害自己的人一樣的人,這是墮落。”
清瑜眼睛發亮,茜草後退一步,可是不這樣做,要怎樣做呢?清瑜的手虛握一下:“要讓害自己的人全都害怕,那自己就要變的比他們強大,強大的多的多,只有這樣,纔不是墮落。”茜草的嘴微微張大,這樣的話好像不該是女人說出來的,女人只合在後院操持家務,管理家政,而不是用讓自己變的強大的方式讓那些害自己的人害怕。
清瑜說完覺得心裡那股壓着的氣消失不見,伸手去拉茜草:“走吧,不是說我們去騎馬?你也該學着騎馬,這是涼州不是京城。”茜草哦了一聲下意識地跟着她走,才走出一步就驚訝地叫了聲:“小郎君。”
清瑜一直低頭走路,擡頭纔看見陳楓從一塊石頭後面走出來,面色若有所思。清瑜收住腳步,先叫一聲叔叔好,陳楓還了一禮就請清瑜先走,茜草奇怪地對清瑜道:“小郎君怎麼會在這裡,夫人,小郎君對您一直都有些看不順眼。”
以他和王夫人的交情,對自己看不順眼是很正常的,不過清瑜歷來不在乎,當年可以頂着整個宋宅人的議論拒絕認林氏爲母,現在又怎會在乎一個小叔子看自己不順眼?清瑜敲茜草頭一下:“快些去騎馬吧?再晚了只怕又會有事。”
陳楓站在那裡看着清瑜的背影消失,這個新嫂嫂,還真是有些古怪,竟然能說出那樣的話,和自己曾想過的新嫂嫂一點也不一樣。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這位新嫂嫂是這樣的人?如果大哥知道了還會不會和她恩恩愛愛的。
陳楓想着想着就笑了,當年王夫人活着時候,陳楓覺得她和大哥之間堪稱模範,一個溫柔體貼,另一個敬重妻子。說想就去做,陳楓轉身往外走去。
雖然住在節度使府,但陳枚平日都在軍營裡,陳楓出門就往軍營而去。他馬術很精,雖從鬧市中路過也不會踏到任何人,反而惹的街上的人讚歎連連,節度使長的最俊俏的小郎君今兒又騎馬出門了。
陳楓聽着街上人的讚歎,有心賣弄一下,見有人挑着擔梨子,梨子滾落在地,趁路過的時候也不下馬,鞭子一甩就把掉在地上的梨子捲起來,放回到那人擔子上。這動作頓時讓旁邊的讚歎聲更大,有大膽的姑娘已經叫了出來:“小郎君,您房裡了還缺端茶倒水的丫鬟?”
陳楓順着說話瞧去,一羣姑娘擠在哪裡,也分不清是誰說的,鞭子在空中發出輕巧的聲音,陳楓就放聲笑道:“幾位姑娘這麼美貌,哪還需要去我房裡端茶倒水?”聽到他回答,更讓那些姑娘眼珠都快掉下來。
陳楓又是一笑這才輕抽馬臀一下往城外而去,留下一羣人在那議論紛紛,他穿了什麼樣的衣衫,戴了什麼樣的玉佩,他的鞭子肯定是用最好的牛皮做的。
陳楓出城後就讓馬快跑起來,邊跑邊在心裡鄙視,這羣姑娘個個都粗陋不堪,那像已經去世的嫂嫂?她是那麼美麗、優雅、高貴,待下人永遠都是和善的,從來聽不到她大聲說話。方纔清瑜說話時的神情又在陳楓腦海裡浮現,這樣的女人,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佔了嫂嫂留下的位子,她也配。
陳楓又打馬幾下,已經聽到餘達翰的聲音:“老四,你不是不喜歡往這邊來嗎?怎麼今兒過來了?”陳楓勒一下馬瞅一眼餘達翰:“要叫小哥。”
餘達翰的笑容滯一下,和陳樾定親是喜事,可是最壞的就是要叫陳楓爲小哥。餘達翰咳嗽一聲:“我說,你能不能別提這個,以前你可都是叫人家餘大哥的。”陳楓英俊的臉上笑意是怎麼都蓋不住的:“可你娶的是我妹妹不是我姊姊,來,叫聲小哥聽聽。”
餘達翰的臉都快皺成一團了,陳枚的笑聲已經出現:“四弟,你就不要再逗他了,明知道他憨厚老實,不然阿父怎會把樾妹妹嫁給他?”陳楓打趣自己也就罷了,現在又加上個陳枚,餘達翰咳嗽一聲就對陳楓道:“按例,出入軍營是要腰牌的,陳楓,腰牌呢。”
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哥,還有面前一臉公事公辦的餘達翰,陳楓只有從馬上下來,摸出懷裡的腰牌遞給餘達翰:“腰牌驗好,我進去了。”說着嘀咕一聲:“這裡還有誰不認識我?”陳枚已經拍着他的肩膀:“規矩是阿父定下的,他治軍很嚴,你啊,去和他嘮叨去。今兒怎麼過來尋我?”
軍中沒人伺候,陳枚也習慣一切都自己來,進屋後就在火盆上燒了壺水,從抽屜裡拿出一小罐茶葉:“這還是宮中賜下的龍井呢,阿父不喜歡喝茶,你嫂嫂也對茶這一道沒多少研究,就便宜了我。來來,嚐嚐。”
陳枚泡茶的技術傳授自王夫人,雖沒王夫人的全部,也有那麼七八成。陳楓接過茶杯,嗅了嗅茶香才道:“這茶和嫂嫂當年泡的也有幾分相似。大哥現在又娶了嫂嫂,本該……”陳枚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接着就道:“楓弟,我曉得你對你嫂嫂情誼很深,覺得世間沒有第二個女子能夠代替她的位子,可是楓弟,夫人雖不是阿玖那樣,可她有阿玖沒有的好處。”
陳楓已把杯中的茶喝乾,聽了陳枚這話就抿着脣:“大哥原來是負心薄倖的人,說到新嫂,若是她是那種端莊嫺雅的女子倒罷了,可是她呢,規矩禮儀懂的也不多,今日竟然還讓我聽到她說什麼女子也要變強的話,大哥你聽聽,這是女兒家能說出來的嗎?”
夫妻
那樣的話纔是妻子能說出來的,想到清瑜,陳枚脣邊帶上笑容。這笑容在陳楓眼裡瞧的有些刺目,哼了一聲又倒了杯茶一口喝乾,嘆道:“哎,就知道只有我還記得嫂嫂。”陳枚收了笑容,伸手拍一下陳楓的肩:“楓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要知道,妻子是我娶的,和她過日子的也是我。”
陳枚話語篤定,陳楓把手裡杯子放下,眼簾也跟着垂下:“我還一直以爲,大哥心裡喜歡的,是像嫂嫂那樣溫柔賢淑,事事妥帖的女子。”提起王夫人,陳枚話裡有些許苦澀:“阿玖她的確是溫柔賢淑,事事妥帖,尋不到一絲半點錯處的女子。”可正因爲她事事妥帖,尋不到一絲半點錯處,才覺得有些不大像活人,完美的似一尊永遠需要人仰視的菩薩。
而清瑜,她或者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是她是活生生的,會告訴你什麼是她所要的,會頂着衆人的非議也要把心裡的話大聲說出來。這樣的不完美,才覺得有人間煙火氣,可以看她哭看她笑,看她發怒看她出錯。
陳楓的眼依舊沒有擡起:“我以爲,有過這樣完美女子做妻子,大哥怎會再看上別的不完美女子。”陳枚沒有發怒,只是輕輕拍一拍弟弟的肩:“楓弟,那是因爲你還沒有娶妻,等你娶了妻子你就知道,你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
陳楓的脣緊緊抿住,起身道:“我要什麼樣的女子我自然知道,就是像嫂嫂那樣的,大哥你等着,我一定會娶個像嫂嫂一樣的女子回來做我的妻子。”陳枚雙手交叉在胸前,眉頭微微皺起:“有件事你還不知道,上次我進京時候覲見陛下,陛下曾問起過你,聽說宮中最受寵的馮昭儀的女兒今年十四,陛下只怕有意讓你尚主。”
陳枚的語氣很平淡,陳楓的眉頭這下皺的更緊:“娶個公主,大哥你沒聽錯吧?娶誰也不能娶公主啊。”陳枚的手還是交叉在胸前,聲音很平靜:“阿父也不願你娶個公主,但旨意要真到了,難道還要抗旨嗎?現在只有一個法子,趕緊給你定門親事。”
定親?雖然從小陳楓就知道自己要娶什麼樣的姑娘,可是要找到一個像已逝大嫂這樣的女子還是很難,急切間怎麼去尋一門親事?早知道的話就該和大哥一起去京城,而不是送長姊回劍南。想到竇家的那些姑娘們,陳楓就打了一個激靈,每日變着法的讓丫鬟來給自己送吃的,送用的,那些丫鬟也是一見自己就羞紅了臉,人長的太俊俏就是麻煩。
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陳楓再次覺得自己長的實在太俊俏了,既這樣就更不能娶個公主。娶公主可是不能納妾的,而自己從小的願望就是娶個像嫂嫂那樣溫柔賢淑的女子,然後再納幾個美妾,這纔是人生極樂的事。
陳枚沒有管弟弟去想什麼,重又坐下:“嫌自己長的太好,就去外面操場上每日操練,用不了半個月就曬黑了,那時沒有這麼俊俏,也就沒這麼多麻煩了。”陳楓把手從臉上放下,嘻嘻一笑:“大哥你開什麼玩笑呢?不如我去求下阿父,我不想娶個公主回來對我管東管西的。”
陳枚看着他,用手輕輕敲着桌子:“楓弟,你該知道你二哥爲什麼長住京城吧。”當然知道爲什麼,如同是去做質子一樣。陳枚瞧着他:“楓弟,你快十六了,這麼大也該爲阿父分憂了。”
陳枚語氣很平靜,陳楓的手揚在空中想做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做。皇家對鎮守邊關又擁兵的節度使們終究不能完全放心,陳楓輕輕嘆了一聲,手垂下時候他的聲音也很低:“大哥,我知道。”
接着陳楓眼又亮了:“不就是娶個公主,再說我這麼俊俏,說不定公主一見也就迷上,到時我說什麼就是什麼。”若真如此就好了,瞧着自己弟弟在那唸叨,陳枚沒有打斷他的話,等他說完才放聲大笑:“好,好,你要這麼想就好了,你是阿父的小兒子,阿父一直對你十分疼愛,現在你也長大了,他也該放心了。”
陳楓整一下衣衫:“大哥,別說的我很讓人操心好吧,像我這麼規矩的人已經很少見了。”陳楓人長的俊俏自然眼光也高,並不似京裡那些世家子弟,成日走雞鬥馬,除了會花銀子別的什麼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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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長大了,是該爲父親分憂的年紀了。陳枚重新坐下:“你既這樣規矩,就早點到軍中來幫我的忙。”一說這個陳楓就往外走:“沒事我就先回去了,我會去和阿父說的,娶個公主就娶個公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走的倒快,陳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裡,輕輕搖一搖頭,這事還是不要告訴清瑜,雖然清瑜不在乎,但這種話說出來只會他們叔嫂之間添了嫌隙。
用完晚飯是夫妻兩人最閒暇的時光,陳枚躺在榻上手裡拿卷書在讀,清瑜坐在他旁邊說些家常事,雖然都是些不大的事,但陳枚聽的津津有味,夫妻之間就該這樣有商有量,而不是什麼都安排好了,事後自己知道就好。雖然那些十分省力,可總覺得夫妻之間這樣做未免有些生分。
清瑜說了一會兒就笑道:“凌兒也長大了,今兒公公送了些好皮子過來,我說有件紅狐狸皮給你做個圍脖,冬日出門好帶,凌兒她們就主動開口要給你做,這樣孝心你可真有福氣。”
陳枚把書放下順勢拉住妻子的手:“怎麼你今兒這話有點酸,那我把凌兒她們叫來,讓她們趁早別給我做了,給你做。”清瑜捶一下他的肩:“得,你當我還是孩子,這樣的話都說出來?”
陳枚聽着妻子的嬌聲軟語,覺得越看越愛,今日陳楓說的話又在耳邊,妻子是娶回來過日子的,不是當做菩薩樣供着的。清瑜說完話見丈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啐了他一口:“夜還沒深呢,你就在想什麼?”
這話似乎大有深意,陳枚眉間帶上笑擁住妻子的肩:“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閨中之樂了。”他的脣離清瑜的耳有些近,清瑜覺得耳朵有些被薰紅,想坐起身卻覺得身子有些軟的使不上勁,伸手往陳枚胳膊內側掐去:“說的就跟你從前從沒娶過妻一樣。”
陳枚眼神有些發黯:“不一樣的,阿玖和你不一樣,她太好,太完美,完美的讓人有些不忍褻瀆。”清瑜本想取笑他一句,卻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不是那麼好,不是那麼完美,我也不想變成人人稱讚的那種完美女子。”
總要留幾分真性情,何必要爲了別人的稱讚苦苦壓抑住自己,如同那些在京裡曾見過的各家主母。陳枚把妻子的肩膀抱緊一些:“是啊,日子是自己過的,我曾想過,如果阿玖不是那樣總要做到完美至致,是不是她不會死的那麼早,還有,”
陳枚在些許的停頓後終於吐出那個字:“還有娘,如同楓弟心目中的阿玖一樣,娘也是我心目中最高貴完美的女子,等娶了阿玖,娘滿意我更滿意,因爲她和娘是一樣的。但等到她們雙雙離世,我才覺得或者是我想錯了。”
清瑜等着陳枚往下說,陳枚沒有再說,過了會兒低頭望着清瑜:“謝謝你,娶了你我才知道我錯在哪裡。”做丈夫也好,兒子也好,都要能夠包容別人的不完美,而不是要求別人必須做到完美來配合自己。
清瑜脣邊露出笑容,伸手抱住丈夫,趴在他的胸口擡頭望着他:“你就算想後悔也沒用了,你娶了我,我會一輩子賴在你身邊,會和你吵架,會對你說出我的不喜歡,會……”陳枚抓起她的手親上去:“我就在這裡,任由你賴,任由你說出。”
清瑜笑了一聲突然道:“夜還沒有夠深。”陳枚親的更往下些,聲音有些含糊:“我說夜深了就夜深了。”也不知道蠟燭是被誰吹滅的,帳幔很深,聽不到什麼聲音傳出來。
上房這麼早就沒了燈火,劉姨娘走到跨院門口瞧了眼,眼神開始變得黯然,原本以爲將軍和夫人總在新婚,初回來那幾日不來自己房裡走走也就罷了,可是現在將軍回來已近兩月,夜夜都歇在上房,就算夫人身上不方便也沒招人侍寢。
自己沒有孩子,更不似如娘一樣是先夫人的陪嫁,將軍對她總是另眼相看,親自點她輔助夫人打理內院。自己可是什麼都沒有,才二十二歲,難道這一輩子就守在小跨院裡夜夜瞧着上房嗎?劉姨娘覺得心裡像有把火在燒,銀兒在房門口瞧了劉姨娘半天才上前來扶她:“姨奶奶,回房去吧,已經打過二更了。”
劉姨娘嘆氣:“哎,又過了二更了,也不知道張姊姊有沒有什麼法子。”張姨娘嗎?銀兒扶着劉姨娘進了屋就去把牀鋪好,聽到這就道:“張姨奶奶總還有個女兒。姨奶奶,現在夫人正得寵,您倒不如想想別的主意。”
別的什麼主意?難道能去夫人房裡把將軍拉過來,這都不用將軍說話,夫人就能滅了自己。到底有什麼法子?瞧着蠟燭上緩緩滴下的燭淚,劉姨娘只覺得前面一片灰暗。
陳節度使壽日前一日,京城來了旨意,除了頒下例行賞賜,旨意內並沒有出陳枚的意料,天家將以公主下降,陳楓被賜駙馬都尉,陳節度使的壽日一過,就進京尚主。
陳節度使雖接了旨,但對天家這道旨意有明顯的不滿,瞧一眼陳楓就道:“楓兒,你若不願,阿父可以寫表辭婚。”
陳節度使真是個好爹。
那樣的話纔是妻子能說出來的,想到清瑜,陳枚脣邊帶上笑容。這笑容在陳楓眼裡瞧的有些刺目,哼了一聲又倒了杯茶一口喝乾,嘆道:“哎,就知道只有我還記得嫂嫂。”陳枚收了笑容,伸手拍一下陳楓的肩:“楓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要知道,妻子是我娶的,和她過日子的也是我。”
陳枚話語篤定,陳楓把手裡杯子放下,眼簾也跟着垂下:“我還一直以爲,大哥心裡喜歡的,是像嫂嫂那樣溫柔賢淑,事事妥帖的女子。”提起王夫人,陳枚話裡有些許苦澀:“阿玖她的確是溫柔賢淑,事事妥帖,尋不到一絲半點錯處的女子。”可正因爲她事事妥帖,尋不到一絲半點錯處,才覺得有些不大像活人,完美的似一尊永遠需要人仰視的菩薩。
而清瑜,她或者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是她是活生生的,會告訴你什麼是她所要的,會頂着衆人的非議也要把心裡的話大聲說出來。這樣的不完美,才覺得有人間煙火氣,可以看她哭看她笑,看她發怒看她出錯。
陳楓的眼依舊沒有擡起:“我以爲,有過這樣完美女子做妻子,大哥怎會再看上別的不完美女子。”陳枚沒有發怒,只是輕輕拍一拍弟弟的肩:“楓弟,那是因爲你還沒有娶妻,等你娶了妻子你就知道,你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
陳楓的脣緊緊抿住,起身道:“我要什麼樣的女子我自然知道,就是像嫂嫂那樣的,大哥你等着,我一定會娶個像嫂嫂一樣的女子回來做我的妻子。”陳枚雙手交叉在胸前,眉頭微微皺起:“有件事你還不知道,上次我進京時候覲見陛下,陛下曾問起過你,聽說宮中最受寵的馮昭儀的女兒今年十四,陛下只怕有意讓你尚主。”
陳枚的語氣很平淡,陳楓的眉頭這下皺的更緊:“娶個公主,大哥你沒聽錯吧?娶誰也不能娶公主啊。”陳枚的手還是交叉在胸前,聲音很平靜:“阿父也不願你娶個公主,但旨意要真到了,難道還要抗旨嗎?現在只有一個法子,趕緊給你定門親事。”
定親?雖然從小陳楓就知道自己要娶什麼樣的姑娘,可是要找到一個像已逝大嫂這樣的女子還是很難,急切間怎麼去尋一門親事?早知道的話就該和大哥一起去京城,而不是送長姊回劍南。想到竇家的那些姑娘們,陳楓就打了一個激靈,每日變着法的讓丫鬟來給自己送吃的,送用的,那些丫鬟也是一見自己就羞紅了臉,人長的太俊俏就是麻煩。
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陳楓再次覺得自己長的實在太俊俏了,既這樣就更不能娶個公主。娶公主可是不能納妾的,而自己從小的願望就是娶個像嫂嫂那樣溫柔賢淑的女子,然後再納幾個美妾,這纔是人生極樂的事。
陳枚沒有管弟弟去想什麼,重又坐下:“嫌自己長的太好,就去外面操場上每日操練,用不了半個月就曬黑了,那時沒有這麼俊俏,也就沒這麼多麻煩了。”陳楓把手從臉上放下,嘻嘻一笑:“大哥你開什麼玩笑呢?不如我去求下阿父,我不想娶個公主回來對我管東管西的。”
陳枚看着他,用手輕輕敲着桌子:“楓弟,你該知道你二哥爲什麼長住京城吧。”當然知道爲什麼,如同是去做質子一樣。陳枚瞧着他:“楓弟,你快十六了,這麼大也該爲阿父分憂了。”陳枚語氣很平靜,陳楓的手揚在空中想做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做。皇家對鎮守邊關又擁兵的節度使們終究不能完全放心,陳楓輕輕嘆了一聲,手垂下時候他的聲音也很低:“大哥,我知道。”
接着陳楓眼又亮了:“不就是娶個公主,再說我這麼俊俏,說不定公主一見也就迷上,到時我說什麼就是什麼。”若真如此就好了,瞧着自己弟弟在那唸叨,陳枚沒有打斷他的話,等他說完才放聲大笑:“好,好,你要這麼想就好了,你是阿父的小兒子,阿父一直對你十分疼愛,現在你也長大了,他也該放心了。”
陳楓整一下衣衫:“大哥,別說的我很讓人操心好吧,像我這麼規矩的人已經很少見了。”陳楓人長的俊俏自然眼光也高,並不似京裡那些世家子弟,成日走雞鬥馬,除了會花銀子別的什麼都不會。
他也長大了,是該爲父親分憂的年紀了。陳枚重新坐下:“你既這樣規矩,就早點到軍中來幫我的忙。”一說這個陳楓就往外走:“沒事我就先回去了,我會去和阿父說的,娶個公主就娶個公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走的倒快,陳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裡,輕輕搖一搖頭,這事還是不要告訴清瑜,雖然清瑜不在乎,但這種話說出來只會他們叔嫂之間添了嫌隙。
用完晚飯是夫妻兩人最閒暇的時光,陳枚躺在榻上手裡拿卷書在讀,清瑜坐在他旁邊說些家常事,雖然都是些不大的事,但陳枚聽的津津有味,夫妻之間就該這樣有商有量,而不是什麼都安排好了,事後自己知道就好。雖然那些十分省力,可總覺得夫妻之間這樣做未免有些生分。
清瑜說了一會兒就笑道:“凌兒也長大了,今兒公公送了些好皮子過來,我說有件紅狐狸皮給你做個圍脖,冬日出門好帶,凌兒她們就主動開口要給你做,這樣孝心你可真有福氣。”
陳枚把書放下順勢拉住妻子的手:“怎麼你今兒這話有點酸,那我把凌兒她們叫來,讓她們趁早別給我做了,給你做。”清瑜捶一下他的肩:“得,你當我還是孩子,這樣的話都說出來?”
陳枚聽着妻子的嬌聲軟語,覺得越看越愛,今日陳楓說的話又在耳邊,妻子是娶回來過日子的,不是當做菩薩樣供着的。清瑜說完話見丈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啐了他一口:“夜還沒深呢,你就在想什麼?”
這話似乎大有深意,陳枚眉間帶上笑擁住妻子的肩:“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閨中之樂了。”他的脣離清瑜的耳有些近,清瑜覺得耳朵有些被薰紅,想坐起身卻覺得身子有些軟的使不上勁,伸手往陳枚胳膊內側掐去:“說的就跟你從前從沒娶過妻一樣。”
陳枚眼神有些發黯:“不一樣的,阿玖和你不一樣,她太好,太完美,完美的讓人有些不忍褻瀆。”清瑜本想取笑他一句,卻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不是那麼好,不是那麼完美,我也不想變成人人稱讚的那種完美女子。”
總要留幾分真性情,何必要爲了別人的稱讚苦苦壓抑住自己,如同那些在京裡曾見過的各家主母。陳枚把妻子的肩膀抱緊一些:“是啊,日子是自己過的,我曾想過,如果阿玖不是那樣總要做到完美至致,是不是她不會死的那麼早,還有,”
陳枚在些許的停頓後終於吐出那個字:“還有娘,如同楓弟心目中的阿玖一樣,娘也是我心目中最高貴完美的女子,等娶了阿玖,娘滿意我更滿意,因爲她和娘是一樣的。但等到她們雙雙離世,我才覺得或者是我想錯了。”
清瑜等着陳枚往下說,陳枚沒有再說,過了會兒低頭望着清瑜:“謝謝你,娶了你我才知道我錯在哪裡。”做丈夫也好,兒子也好,都要能夠包容別人的不完美,而不是要求別人必須做到完美來配合自己。
清瑜脣邊露出笑容,伸手抱住丈夫,趴在他的胸口擡頭望着他:“你就算想後悔也沒用了,你娶了我,我會一輩子賴在你身邊,會和你吵架,會對你說出我的不喜歡,會……”陳枚抓起她的手親上去:“我就在這裡,任由你賴,任由你說出。”
清瑜笑了一聲突然道:“夜還沒有夠深。”陳枚親的更往下些,聲音有些含糊:“我說夜深了就夜深了。”也不知道蠟燭是被誰吹滅的,帳幔很深,聽不到什麼聲音傳出來。
上房這麼早就沒了燈火,劉姨娘走到跨院門口瞧了眼,眼神開始變得黯然,原本以爲將軍和夫人總在新婚,初回來那幾日不來自己房裡走走也就罷了,可是現在將軍回來已近兩月,夜夜都歇在上房,就算夫人身上不方便也沒招人侍寢。
自己沒有孩子,更不似如娘一樣是先夫人的陪嫁,將軍對她總是另眼相看,親自點她輔助夫人打理內院。自己可是什麼都沒有,才二十二歲,難道這一輩子就守在小跨院裡夜夜瞧着上房嗎?劉姨娘覺得心裡像有把火在燒,銀兒在房門口瞧了劉姨娘半天才上前來扶她:“姨奶奶,回房去吧,已經打過二更了。”
劉姨娘嘆氣:“哎,又過了二更了,也不知道張姊姊有沒有什麼法子。”張姨娘嗎?銀兒扶着劉姨娘進了屋就去把牀鋪好,聽到這就道:“張姨奶奶總還有個女兒。姨奶奶,現在夫人正得寵,您倒不如想想別的主意。”
別的什麼主意?難道能去夫人房裡把將軍拉過來,這都不用將軍說話,夫人就能滅了自己。到底有什麼法子?瞧着蠟燭上緩緩滴下的燭淚,劉姨娘只覺得前面一片灰暗。
陳節度使壽日前一日,京城來了旨意,除了頒下例行賞賜,旨意內並沒有出陳枚的意料,天家將以公主下降,陳楓被賜駙馬都尉,陳節度使的壽日一過,就進京尚主。
陳節度使雖接了旨,但對天家這道旨意有明顯的不滿,瞧一眼陳楓就道:“楓兒,你若不願,阿父可以寫表辭婚。”
母女
陳楓愣在那裡,看着父親的眼,突然笑了起來:“阿父,兒子已經長大了,總該爲阿父分憂,天家既要兒子進京兒子就進京,免得阿父難做。”陳節度使的脣張了下,沒想到陳楓會主動說出這樣的話,上前拍一下兒子的肩沒有說話轉身往裡面去。
陳楓站在那裡看着父親的背影,雖然陳節度使的背影依舊挺拔,但陳楓怎麼看怎麼覺得他的腰有些微微的彎。風吹了過來,吹起的是陳節度使的一絲白髮,那絲白髮突然觸了陳楓的心,不知什麼時候,阿父就已經老去,不再是那個可以抗住所有的男人。
風吹了過來,陳楓眼角的淚被風吹過,心裡無限感慨但竟說不出一個字,陳枚走上前低聲道:“楓弟,阿父他不願難爲你的。”陳楓眼角的淚擦一擦,努力吸氣呼氣,讓自己臉上看起來和平時一樣才轉頭對陳枚笑着道:“大哥說什麼呢,什麼難爲?娶個公主,別人想都想不到呢。”
陳枚沒有像平時一樣笑,眉微微皺起看着弟弟,陳楓覺得兄長的眼實在太過犀利,用手摸一把臉才道:“大哥,你那日和我說的話我全都明白,我已經十六了,阿父在我這個年紀,已經從軍,就算大哥你在我這個年紀,也在軍中幫着阿父了。我怎能再當自己是孩子,受着父親兄長們的庇護不自知?”
陳枚的手擡起來,重重拍在陳楓的肩上:“楓弟,你真的長大了。”陳楓又要笑一笑,但眼淚不知怎麼落了下來。陳枚沒有像平時一樣取笑弟弟,伸手拍着他的後背:“你長大了,很好,阿父肩上的擔子又可以減輕一些了。”
陳楓直起背,覺得自己該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伸手拍一下自己胸膛:“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給阿父丟臉。”看着面前小臉有些憋紅的弟弟,陳枚的眉揚起,後退一步點頭:“好,這纔是做男兒該做的,你進了京,和二弟在一起互相也能有些照顧,只是……”
想到平縣君的性子,陳楓的眉頭攢起來:“你二嫂脾性也不是那種溫柔賢淑的,你要去了那裡,和你二嫂不熟,到時可別在你二哥面前說什麼,畢竟你們雖是兄弟,但見的也不多。”陳楓本來已經恢復正常的臉聽了陳枚這幾句話又唰一下紅了,低頭有些囁嚅地道:“大哥,我……”
陳枚拍拍他的後腦勺:“我只是叮囑你幾句,你和二弟怎麼說也是親兄弟,親兄弟之間怎麼也不能起嫌隙,阿父老了,涼州需要你我弟兄們。”陳楓點頭後就握拳往陳枚胸口打了一拳:“大哥你今日怎麼這麼嘮叨,說幾句就夠了。”
陳枚搖頭大笑,離別的情緒已經開始蔓延,王夫人當日對這個小叔子就像對兒子一樣,以致陳枚對這個弟弟也像對孩子一樣,當初那個軟軟香香的小嬰兒今日已經長成高大俊朗的男子,可以站在自己面前說要爲阿父分憂,不再是那個見不到嫂嫂就會哭的小孩童。
陳枚覺得眼睛有些酸澀,我家有兒初長成的喜悅和自己的年華也漸漸老去的憂傷交織在一起,陳枚此時能夠理解阿父爲何一言不發就往裡面走去,因爲不願被人看到在外面淚流滿面。
雖然不大滿意陳楓將進京尚主,但晚上還是大排筵席宴請遠道而來的天使,這種筵席就不是女人能出席的了。陳樾靠在清瑜肩上:“嫂嫂,聽說今兒有很好的歌舞,呃,和我們平日看的歌舞不一樣,月姨好幾天前就讓窈娘挑選最美的女子着最好的衣衫,還說要跳最好的舞蹈,務必讓來客十分歡喜。”
清瑜點一下她的鼻子:“你啊,就是個坐不住的,這種時候,哪能偷溜去看,再說只怕會看出些不好的。”不好的?陳樾的臉一紅,直起身道:“就不知道他今日參加宴會,會不會也帶個什麼人回去。”
他,哪個他?清瑜把手裡的書放下,瞅着陳樾:“吆,不是爲了去看人歌舞,而是擔心有人被勾走,這你放心,他要真敢這麼做,公公就能打死他。”陳樾的臉頓時紅了,伸出手去搖清瑜的胳膊:“嫂嫂,你別這樣說,只是他要見了那些女子,各有各的風情,到時後悔怎麼辦?”
少女亦喜亦憂彆彆扭扭的心態,清瑜從沒有過這種心態,看着陳樾面上的嬌羞,頓時忘了怎麼回答,從來在清瑜心裡爽朗大方不輸男子的陳樾,原來也會這樣患得患失。陳樾見清瑜只瞧着自己,牙輕輕咬一下脣:“嫂嫂,我知道我說出來你一定會笑話我,可是自從定親之後,我對他就覺得和原來不一樣了,以前這些我都不會去想的,可現在會去想。”
陳樾的臉越說越紅,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乾脆就把頭整個埋下去不說話了。清瑜輕輕拍了她背幾下就笑了:“這或者就是情竇初開,女兒家都有的。但你也要想,你如果不好,他會對你念念不忘嗎?會在公公面前求親嗎?”
陳樾咬一下脣又笑了,正待開口再說時候,清瑜捏一下她的鼻子:“好了,你這話也別和我說了,等那天見到他和他說吧。”說着清瑜歪一下頭:“就這樣說,說成親後不許再看別人一眼,更不許帶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回來,不對,成親前就不許。”
陳樾捏起拳頭往清瑜身上捶了兩下:“嫂嫂,你又取笑我。”清瑜哦了一聲眉高高揚起:“這麼說你是不同意我的話了,那我讓人去和他說,說樾妹妹說了,她許你瞧別人,也許你帶些亂七八糟的人回來。”
陳樾這下急了:“嫂嫂,嫂嫂,誰許了?”清瑜站起身躲避着她的小拳頭:“哎,可你方纔說了讓我別取笑你啊,既然讓我別取笑你,那就是同意姑爺以後可以看別的女人了。”陳樾臉上更加羞紅,追着清瑜要再給幾粉拳。
清瑜身子靈活,繞着椅子不讓陳樾的拳頭落在身上,剛繞了兩圈就撞到人,清瑜忙停下腳步瞧着被自己撞到的純凌:“你來的正好,你五姑姑惱了要打我,你可要幫我說說情。”看見純凌進來,陳樾停止追逐,氣的腮幫子都鼓起來:“凌兒你別聽她的,她說的那叫什麼話,現在倒好,還扯了你進來要你爲她說情。”
純凌面色有些慌亂,這樣情形從沒遇到過,當年王夫人總是面色溫和,一張臉永遠瞧不到怒氣,純凌一直認爲繼母也該像這樣纔對,但沒想到清瑜會和陳樾在屋內互相追逐,更沒想到清瑜還會出口要自己幫忙求情。想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陳樾已經重又坐下倒杯茶吃:“嫂嫂你瞧,你這樣讓凌兒怎麼說,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
清瑜從她手上搶過茶杯自己喝着:“說我沒有長輩樣子,活像你不是長輩一樣。凌兒你過來坐下吧,怎麼這會兒過來。”這話就能接了,純凌總算找回自己要說的話,招呼身後的丫鬟:“母親,這是女兒爲祖父壽辰繡的一副牡丹圖,方纔剛剛繡好,特意拿過來請母親過目。”
丫鬟們隨着純凌的說話聲,雙手一展就把這幅牡丹圖展開,清瑜的嘴張大,一直以爲純凌繡的是那種小幅的圖,怎麼也沒想到這圖會有這麼大,足足三尺來長,上面的牡丹就像剛從枝頭摘下的一樣。
陳樾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順勢跳起來走到那副圖前,用手摸了摸就嘖嘖出聲:“凌兒這真是你繡的?比那畫兒還好,阿父一定十分喜歡,要知道我們可都是不擅針線的。”純凌得了陳樾的讚揚面上有喜悅之色,但努力抑制去看清瑜,等着清瑜的品評。
清瑜比陳樾要鎮定些,順着陳樾的話道:“的確很美,凌兒你的針線活真好,要能做成屏風送上去,就更好了。”這個之前純凌也想過,但那時初見清瑜還沒摸到清瑜的脾氣,自然不會出口要求。
陳樾已經拍一下手:“這有什麼,庫裡有的是好木頭,讓他們尋出來,連夜做個屏風出來把這圖放上,這樣衆人都能看見,也讓他們知道,陳家的女兒可不是隻會騎馬的。”清瑜已經一巴掌打上陳樾的肩頭:“誰不知道這隻會騎馬說的是誰。這主意不錯,現在就讓人去做吧。”
說着清瑜就讓冬瑞去把月娘請來,純凌心裡如同揣了個小兔子一樣,有些忐忑地問:“母親,會不會太麻煩了?”正在那仔細欣賞牡丹圖的清瑜回頭一笑:“這有什麼麻煩的,不過是給你祖父的壽禮更加完備一些。”
純凌瞧着清瑜那雙清亮的眼,這眼裡看不出什麼怒氣,也瞧不出什麼閃爍的眼神,只是清亮無比,姨娘說的可能真的錯了,世上的人並不個個都是一肚子算計看不得人好的,也有生來坦蕩不屑算計的人。
月娘已經到來,聽清瑜說了緣由,自然也是千肯萬肯,把純凌讚了又贊,誇她心靈手巧又有孝心,贊完了就吩咐人馬上去拿木頭出來,又傳了匠人來,連夜就在那裡鋸木頭做屏風,還說第二日就是壽日,屏風上刷漆已經來不及,必要本來就有色的木頭纔好。
又尋了兩匹緞子出來說到時在屏風拐角處包裹一下,這樣就更好看,他們在那裡忙碌,純凌雖着急也被清瑜勸去睡了,躺在牀上純凌怎麼也睡不着。心裡思緒萬千,如娘曾對她叮囑過的很多話,此時在清瑜的行爲面前,全都變成了笑話,世上不是所有女兒,都瞧不得別人不好,必要十分算計的。
好像現在晉江不抽了,於是不繼續在作者有話說裡面貼文了。
母女(下)
一夜輾轉反側,等純凌好容易睜開眼睛,見到的是自己丫鬟笑嘻嘻的臉:“姑娘您可要快些起來,夫人那裡已把屏風送過來了,這屏風,真是從沒見過的好看。”旁邊的丫鬟聲音有些尖:“月喜你還嘮叨什麼,趕緊服侍姑娘梳洗再讓她出去瞧屏風。”說着話這丫鬟就把純凌從牀上扶起,快手快腳地給純凌穿衣梳洗。
梳洗好的純凌走出屋門時候,純淑純漫兩人已經圍在屏風跟前嘰嘰喳喳地議論,丫鬟們不大敢上前,只是站在那裡笑,眼裡都有讚歎之色。聽到純凌的腳步聲,純漫笑嘻嘻地轉頭:“大姊姊,這屏風真好看。”
純淑比她要穩重些,但臉上的讚歎之色是怎麼都藏不住的:“大姊姊,這屏風架子配上你的牡丹圖,真讓我想不出話來形容。”純凌已經走到屏風面前,之前也想過繡圖配成屏風會很好看,但從沒想過會這樣好看。
木頭的顏色是本色,時間太緊沒來的及上漆,用刨子刨的很光滑,四角處包了緞子,緞子用的是芍藥花紋,銀紅的底,襯的牡丹更加嬌豔。純凌的脣也不由微微張開,這真的很美,美的純凌有些屏息。
旁邊的丫鬟們嘖嘖讚歎,茜草已經走上來:“姑娘既然看過這屏風,也中意的話那就帶着屏風前去給主上賀壽吧。”純凌點頭,瞧着茜草的眼問出來:“母親呢?我也該去謝謝母親。”冬瑞插嘴了:“夫人昨晚幾乎一晚沒睡,還是見屏風大致模樣已經做出來了纔去打了個盹,現在只怕還盹着呢,她說請姑娘們先去,她落後就來。”
只讓自己帶着妹妹們去,是要讓祖父更加歡喜,純凌覺得心頭有股暖流涌過,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茜草見到純凌的臉色,心裡鬆了口氣,果然夫人說的對的,時時刻刻想着算計和防備別人,最終只會讓別人更加算計和防備你。
茜草搖一下頭就笑着上前:“姑娘快些讓他們擡了屏風去見主上吧,說起來,這時候也不早了。”是不早,這太陽已經掛到半空了,純凌收斂心神對茜草道:“替我謝謝母親。”茜草又笑了:“夫人還說,姑娘要說什麼謝謝的話就不用了,只要姑娘多在主上和將軍面前盡孝就成了。”
純漫已經問出來:“是不是我們也要這樣?”茜草彎腰摸一下純漫的臉:“漫姑娘說的對,做小輩的,能夠對長輩盡孝就能全了長輩的心。”純漫努力點頭,純凌悄悄地把眼角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淚擦掉,招呼下人們擡起屏風,伸手牽住純漫的手,一羣人浩浩蕩蕩去給陳節度使拜壽。
快走出院子的時候,純凌回頭,見如娘站在角門口,臉上神色複雜,純凌對她點一點頭,姨娘,你不要再擔心,我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如娘見純凌這樣對自己點頭,神色不由黯然下來,心裡竟不知道該如何,這世間真的有這樣足夠坦蕩的人嗎?
見了這面屏風,陳節度使自然極其高興,圍着屏風轉來轉去,摸着鬍子大笑:“果然是孫女疼人,我這麼多兒子女兒,就只有你大姑姑給我繡過一個荷包,別的全沒了。”陳樾聽了就不依:“阿父,你明明知道女兒根本就不會什麼繡荷包這些針線,更別提繡這樣大一副圖,你還來嘔我。我可不依。”
若在以前,純凌定還要再想一下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引起陳樾不快,自己該說什麼來彌補,可從昨夜到今晨,純凌仔細想了很多,如果時時刻刻都要想着別人的話,是不是就會少了很多樂趣?況且也不是大家女子所爲。最要緊的是,自己面前的是祖父,就算偶爾衝撞了下,是不是撒個嬌他就可以不去想了?
陳樾他們是不會想到純凌心裡的百轉千回,依舊圍着屏風贊來贊去,一家人相處是不是就是這樣,不用去時時想着這句話是不是會衝撞了他們,而是看着他們說話他們笑。純凌剛要開口就感到有溫熱的手掌放上了她的肩頭,擡頭瞧着對自己笑的清瑜,純凌小聲道:“謝謝。”
清瑜拍她肩一下:“自家人,謝來謝去就生分了,再說,還是你的牡丹圖繡的好,纔有這屏風的錦上添花。”純凌咬一下脣:“不是這個謝謝,而是別的。”清瑜是個聰明人,立即想到是爲什麼,脣微微一勾就道:“我說過,都是自家人,別那麼生分了,生分了就不是一家人,而是陌生人了。”
純凌使勁點頭,這個只比自己大五歲的繼母,此時瞧着倒比自己大十來歲還不止。收過家裡人送來的壽禮,到了午間合城的官員都來拜壽,各家家眷也跟着來,迎來送往十分熱鬧。
清瑜坐在那兒和人攀談,現在這些人論地位沒有一個高過她,但論輩分有比她高的,清瑜無需刻意去討好別人,對別人的討好也只是一笑。不管在什麼地方,身份有多不同,女人們討論的事情大都相同,今日既是陳節度使的壽辰,昨兒還有陳楓尚主的喜事,算得上雙喜臨門,話題也就此展開。
已有人笑着道:“小郎君這一尚主,不知這涼州城內外,多少姑娘的心都要碎了。”旁邊一位跟着就道:“我瞧可不光是這涼州城內,上次大侄女回來時候,不是帶了竇家姑娘?聽說竇家那幾位姑娘對小郎君也心動不已,只是礙着麪皮不好說出口,還想等着小郎君先開口,哪曉得就被皇家搶了先,不過話說回來,像小郎君這樣俊俏的男子,就算放在京城都算頭挑。”
先頭說話的那位不由瞧向清瑜:“夫人的父親是以英俊出名的,當年出榜時候我還在京城,記得家裡下人去瞧過,對宋少監的容貌讚不絕口,說這十來年沒有一個及第進士有這麼俊俏的。夫人還有兩位弟弟,想必那兩位弟弟也不輸給宋少監吧?”
清瑜知道難免有人會提起宋桐,但沒想到首先提起的竟是他的容貌,俊俏到能讓京城衆人動容的程度,現在清瑜完全能明白陳樾爲何只見了宋昂一面就念念不忘了,縱然是陳楓,在宋昂面前還是失了一點點的瀟灑。
見清瑜不說話,已有人打圓場了:“你這話問的才奇怪,小郎君是夫人的小叔子,宋少監的兒子是夫人的弟弟,說誰長的更俊都不好,索性就不說話。”發話那人不由拍自己臉一下:“說的是,我怎麼忘了這茬,只是離開京城已經十來年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這話讓席上衆人都默了一下,這些人裡涼州本地人少而又少,不是從願籍娶了跟過來的,就是夫君有些名聲後去別處求來的,雖在涼州已經有夫有子,但離開家鄉還是遠了些。
清瑜見席上衆人都沉默了,端起酒杯道:“家鄉雖好,可此地也能讓人心安,衆位何必只念着家鄉就忘了此處的夫君孩子?”已有人把眼角的淚擦掉應聲道:“夫人這說的是,做女兒的,本就像浮萍一樣,隨着夫君飄落,夫君到那裡就到那裡。”
話題轉移開,衆人又開始討論起別的,這些女眷大都有兒女,所關心的就是兒女的婚事了,清瑜聽了一會兒,和她們說了幾句,覺得酒意有些涌上來,讓她們各自繼續樂着,自己出門散散。
沿着抄手遊廊走了一會兒,清瑜坐到一邊,用手把披肩解開,讓脖子被風吹一下才覺得好受些,茜草用帕子給清瑜擦着額頭上的汗:“夫人,你還是把披肩繫好,別一味貪涼。”再繫上,那才叫人暈呢,清瑜怎麼肯系。
身後已經多了個溫和的聲音:“夫人,還是繫上吧,這席上多是燒刀子,和京城慣喝的黃酒不一樣,您這會兒貪涼,這風又饞,到時感起風寒來纔不是好玩的。”清瑜回頭,見說話的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面容和藹,記得她的夫婿好像姓段,別人都稱她段縣君。
見清瑜要站起,段縣君伸手按了她肩一下:“夫人別起來這麼急,一起來急了那酒更涌上來,喝慣了黃酒,初喝這燒刀子是有些不慣的。”說着段縣君臉上有些懷念神色:“記得我初嫁過來的時候,就是不習慣喝這燒刀子,吃了好大的虧。”
她話語和藹,行動自然,讓清瑜不由想起自己的娘,如果娘還活着,也是會這樣關心自己吧?這個念頭只是一瞬就被清瑜從腦中搖去,娘已經不在了,再想她她也不在了,自己已經是數個孩子的娘了。
段縣君說完瞧見清瑜面上的恍惚神色,又輕輕地拍一下她的肩:“這喝了燒刀子,喝點醋倒好。”茜草聽了就忙去尋醋,清瑜已經笑了:“縣君這解酒的法子倒妙,喝了酒再喝醋,若再放點香油,倒成了做菜。”
段縣君也笑了:“夫人妙言。”說了那麼一兩句,兩人之間沒有那麼陌生了,清瑜笑問道:“夫人方纔說初嫁過來時候,現在夫人嫁過來已經多久了?”段縣君的眼還是沒有離開清瑜身上:“已經二十年了,我的長女今年剛剛出嫁,和夫人差不多大。”難怪她會這樣瞧着自己,原來自己和她女兒差不多大,清瑜的眉攢了一下:“想來不是嫁在涼州。”
段縣君難以自抑地嘆了一聲:“是,嫁的是我孃家表侄,雖歡喜她能回去代我盡孝,可我還是想着她。”做母親的心就是如此,清瑜沒有說話,身後腳步聲急促,跑來的是冬瑞,她瞧見清瑜就道:“夫人,您快往前面去,方纔前面來人說,說主上要把秋娘子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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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消息讓清瑜震住,匆忙起身的時候就覺得頭有些暈,茜草忙扶了她一把。段縣君也跟着起身,眉頭微微皺起:“這是哪裡來的豪傑,竟能讓節使把愛妾割愛?”饋贈婢妾本是常見的,但月娘卻和旁人不一樣,受寵日久不說,這後院裡的事還管着大半,把這樣的愛妾送人,真不知對方是誰?
冬瑞已經伸手去扶清瑜,聽到段縣君這樣問就道:“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今兒秋娘子在園裡與人偶遇,秋娘子也不知和主上說了些什麼,等過了一些時候,前面就說秋娘子被主上親口許人爲妻,還說讓夫人快些往前面去。”
清瑜用手按一下頭,感覺腦子清醒一些,這纔對段縣君點一點頭:“還請縣君代我去對席上各位說一聲,等前面事完再來。”段縣君自然答應,清瑜帶着人匆匆往前面去。
大廳裡的歌舞早已停了,陳節度使坐在上方,下面還跪了個年輕男子,這男子滿面漲紅。陳節度使用手敲着桌子:“大男人既敢做就敢當,難道你認爲某是好色而忘將士的人?”男子又以頭搶地:“節使自是英雄男兒,下官只是不忍奪節使您的所愛。”
陳節度使擼一下鬍子:“你本壯年又沒有妻子,前些時日立的功勞讓我無法想到合適的賞賜,你既愛慕我的愛妾,我怎能再不以此相賜。”說着陳節度使瞧見清瑜進來,用手指了下她:“媳婦你來的正好,月娘已被我許給趙校尉爲妻,你給月娘預備一份嫁妝,明日就把她送走吧。”
陳節度使的話斬釘截鐵,而且他的話裡聽不出半點憤怒,清瑜這一路而來打點的話都不需要,應是後就帶着人,還在門口就聽到陳節度使的聲音:“都歌舞起來,這是大喜事,你們也該賀趙校尉一杯。”廳內氣氛頓時又熱烈起來,清瑜的腳步微微停了下,定是這趙校尉今日酒喝的多了些,在園中偶遇月娘說了什麼,月娘素來得陳節度使的寵,自然要去找陳節度使告狀。
恰遇趙校尉來請罪,陳節度使順勢將月娘許給他爲妻以籠絡人心。這件事定會被當做楚王絕纓這樣的佳話傳說,可是做男子的只想成就自己的千古名聲,又有誰會記得那個被送走女子的百轉千回?
清瑜收斂一下心神,當務之急是要去安慰住月娘,陳節度使既已決定,怎麼也迴轉不來。清瑜來到月娘住所,剛進院門就聽到裡面亂紛紛的,丫鬟婆子站在院子里正在議論,瞧見清瑜過來有個領頭模樣的忙止住衆人上前對清瑜行禮:“夫人,秋娘子……”
剛說出三個字就覺得這稱呼不妥,忙改口道:“主上的命令都聽到了,琴娘子和幾位姨奶奶正在安慰那位,奴婢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清瑜點一下頭就道:“方纔主上說過,要給月姨備份嫁妝,這嫁妝裡少不了要有陪嫁的人,茜草,你在這聽聽她們可有誰願意隨月姨去,別的都不許喧譁。”
茜草應是,月娘被許給人才讓下人們再次意識到不管有多得寵,月娘和琴娘兩人都是妾侍,真正能當家作主的現在只有清瑜,對她的話自然沒人敢違逆,已有人掀起簾子請清瑜進去。
屋內也有不少的人,月娘被圍坐在中間,日每次見她,她都打扮豔麗,妝容首飾都要最好的,但現在面上的妝已經不見了,發上的首飾雖還在頭上,但那些珍珠寶石似乎已經失去光彩。
女人們正在七嘴八舌安慰她,有說這是好事,做人的妻總好過做人的妾,有說主上的脾氣衆人都知道,是說一不二的,既已定了就不可能再反悔。還有一兩個雖嘴裡勸說,但那話裡卻是諷刺着月娘,說月娘若不是平日仗着受寵,遇到被人說了這麼兩句就去主上面前告狀,怎麼也不會被主上順勢許了出去。
月娘一張臉十分木然,如同活死人一般任由女人們安慰自己,當看見清瑜進來,月娘眼裡一亮推開衆人就走上前拉住清瑜的手:“是不是主上有了新的話。”清瑜輕輕拍一下她的手,對琴娘道:“琴姨,你平日和月姨一起管家,她常用的人你也清楚,那些賬本放在何處你也明白,就先帶人把月姨手裡的事接過來。”
琴娘點頭就轉身出去,清瑜又道:“幾位姨娘勸說月姨辛苦了,就留兩個在這陪伴月姨,剩下的回房去吧。”說着清瑜順手點了兩個離月娘最近的人,讓剩下的人都回去。有一兩個也想謀一下月娘走後的管家缺,可聽見清瑜這樣說話,再想到清瑜的身份就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此時哪敢再謀一謀,都笑着告退。
月娘聽到清瑜這樣說話,知道這事已經無可挽回,眼裡的淚掉落下來,滴到身上穿着的硃紅衣衫上,這衣衫上用珍珠鑲了海棠花,是月娘專門爲陳節度使的壽日預備的,但此時月娘的淚如滾珠般落下,落在珍珠上,竟顯得有些諷刺。
清瑜示意那兩個站着的女人把月娘扶了坐下,自己也坐到她旁邊:“月姨,我知道你此時心裡還轉不過彎來,可方纔我在外面聽了句,做人的妻總好過做人的妾,趙校尉在公公帳下許久,對你有愛慕之心已久,月姨你嫁過去他定會如珠似寶待你。公公已經吩咐讓我備一份嫁妝送你出嫁,你想要誰陪嫁也由的你挑。月姨,這樣算下來公公也是一片好意。”
月娘的雙眼閉住,讓那淚不再流纔開口道:“夫人,這是主上的好意,旁人日後說起,也是如楚王絕纓一樣的佳話,可是夫人,我雖是個妾,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我到主上身邊十五年,一顆心已全在他身上,此時讓我出府,去另嫁他人,夫人,我不是木偶,我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十五年,從二八年華的少女到現在的嬌媚少婦,一生最好的年華就全在他身邊,雖然知道自己只是他身邊多少女人中的一個,但這麼多年來,這顆心就只有這個男人了。
可是今日,不過短短一瞬,他就下令把自己許配給一個陌生男人,那個男人再仰慕自己,再年輕有爲,再……全都不是他。
月娘話裡有幾分淒涼,清瑜輕輕握一下她的手:“月姨,我明白你的心,可是正因爲明白你的心,我才勸你從此把這顆心轉到趙校尉身上。公公今年已經七十,去日無多,月姨你纔剛過三十,若公公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月姨你若殉節,會被人笑陳公有從死之妾。若守節,天下間沒有妾侍爲主公守節的禮。月姨你又沒有孩子,不能以不忍讓孩子被人恥笑的原因不嫁。月姨,到時你左右爲難,嫁與不嫁都難。倒不如今日被公公做主嫁給趙校尉,一般也是三媒六聘,一樣也是鑼鼓喧天,到時是當家的主母,又是一段佳話,月姨,你且仔細想想。”
說完這長長一段話,清瑜覺得心裡有些黯然,但不這樣說又該說什麼?就算現在月娘死在陳節度使的面前,陳節度使也不會心生愧疚。爲男子的英雄美名,傷了多少女子的心?
月娘的聲音很低:“我知道,夫人,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正因爲知道,所以更難過,原本我覺得雖然我是妾室,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對我總該有幾分情義,所以纔敢在那人說出那樣大膽話的時候前去尋他,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我在他心裡,和旁人沒什麼區別,爲了成全他惜將重過愛色的名聲,必要把我送出去。原來我這十五年,只是做了一場夢。”
說完月娘就閉口不語,旁邊的那兩個妾不知該怎麼安慰月娘,只是沉默站在那裡。屋裡人少又沒點火盆,清瑜只覺得身上一陣陣寒起來,叫丫鬟進來把火盆生起來,那些丫鬟婆子方纔已經和茜草說過,知道自己大致去向,聽了清瑜的話忙帶了火盆進來。
幾個火盆一點,屋裡開始暖起來,清瑜還待開口說話,月娘已經長長嘆了一聲,接着就道:“夫人,今日你的事必然很多,不需再我身邊了,這房裡的東西全都是主上所賜,我全收拾起來,也不用再另備嫁妝了。”
她話語平靜,彷彿剛纔的哭泣難過只是清瑜的幻覺,做了十五年的妾,她所見過的事比清瑜更要多了幾倍。清瑜示意那兩個妾留在屋裡繼續陪着月娘,起身道:“月姨既這樣說,我就先回去稟告公公,兩位姨娘就請在這裡陪着月姨,要什麼吃的喝的只管吩咐人就是。”
那兩個妾應了一聲,挑起簾子送清瑜出去,見清瑜出來,茜草急忙迎上去:“夫人,方纔奴婢已經細細問過,願意隨秋娘子前去的有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剩下的怎麼處置?”清瑜頭擡起掃了她們一眼就道:“今兒你們就繼續在這裡服侍月姨,等明兒趙家來迎親後再行安排,若想趁此懈怠,”
清瑜脣一勾露出個笑:“就不知軍法是怎麼處置的。”下人們齊聲應是,擡頭時候請瑜已經出了門。方纔還沒醒完的酒這麼一奔忙就讓清瑜覺得頭疼如裂,但事情遠沒有完,還要接手月娘離開後她平日經管的那些事,還要彈壓住有些可能會藉此生事的下人。
清瑜用手指掐一下掌心好讓自己清醒一些,琴姨已經帶着人走過來,見到清瑜忙上前道:“夫人,秋姊姊平日的賬本和她常用的人都在這裡,奴正待去尋夫人。”清瑜掃一眼那些人,已有人上前把懷裡抱着的東西恭敬呈上:“方纔聽了消息小的就把賬本收拾了起來,正待要呈給夫人。”
楚王絕纓、葛周贈妾,這些都被後世稱爲佳話,可是誰曾考慮過那個被調戲的妃子和那個被贈的妾的心情?
平、楚、段、趙,杜,這幾家都出來了,還有潘家這些沒出來啊,努力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