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 染色

379 染色

太陽終於升了起來,村口的老槐樹上泛着碎金一般的顏色。

秦沐一頭鑽出了屋,低矮的泥牆所做成的屋子是滿目瘡痍,昨晚大風呼呼的吹,從北刮到南,從東刮到西,沒有曙光,沒有黎明,滿耳都是大風的呼嘯聲,如同嗚咽着的女鬼,令人心顫。

昨夜他都沒怎麼睡,瞪着眼睛等待天亮,就不知道別人了,反正於修的牀板是嘎吱嘎吱的想了一夜——這貨很不安分的在牀上翻來覆去,然而秦沐在天快亮了的時候扛不住睡着,再次醒來外面已經大亮。

11月的陽光,處處彰顯着它的金色和溫暖。

秦沐舒展着雙臂長長的吸了口氣,仰頭看見瓦藍瓦藍的天空,一絲流雲在半空悠悠的飄着,頓時清醒了許多。離索低着頭在老槐樹身邊背對着秦沐站着,秦沐走到跟前,聽到他自言自語的話。

“那年大火我才8歲,整個寧家亂得不成樣子,滿耳都是婦孺的呼喊,滿眼都是周遭的血淚,他把我抱在懷裡,橫衝直闖的衝出寧家,那大火如同一條火龍,而且是有意識的火龍,那火龍的龍頭吃了寧家的家主,龍尾點燃了寧家的老宅,人們都是不管不顧的驚慌逃跑,我只是一個販賣過來的奴隸崽子,在人羣中迷失方向的時候,是他不管不顧的抱着我逃離。”

離索口中的他是誰,秦沐大概能猜到,只見那消瘦的身影慢慢的轉過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在訴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可從那如同一汪湖水的眼睛裡,秦沐能看到,那汪湖水在輕輕的顫動着,彷彿隨時都可能溢出的模樣。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天是在災難的巨大刺激下,把我當成了他死去多年的孩子,可縱使是這樣,救我命的,還是他。”離索說道這裡,已經是滿臉的淚水。

他望着自己長滿粗繭的雙手:“可是今日是我親手送他的最後一程,秦沐,我做的對不對?”

秦沐沒有回答,因爲這事沒有答案。

原以爲離索是於修的線人,現在從離索嘴裡聽聞這個,秦沐也心裡有些不好受,原來他是人販子販賣此地的,難怪口音會不同,有些東西,在兒時就已經根深蒂固,縱使在這樣的地方帶了十五年,也不會改變。

離索昨天的那個提議終究沒有得到所有人的同意,與其費力做成自殺的樣子,還不如就讓老人死在屋門口,死在屋裡和死在屋外有什麼區別?他都是吃了離索的野豬肉以後就離去的,沒有陰陽眼的村民永遠不會相信那人靈魂都沒有了,而於修也是在秦沐開口後,放棄了對離索的懷疑。

最後,老人的歸宿定於這個老槐樹下,當時趙老實那二貨就開玩笑的說道,據說人死以後埋於槐樹下,第二天能夠復活。這種無稽之談從趙老實的嘴裡說出來,就直接導致了於修和秦沐的失眠。

此時趙老實和於修已經陸續的從房間裡出來,於南一清早就出門逛去了,似乎昨天老人的死亡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一行人,這貨睡得最爲香甜不說,一大清早還像往常一樣晨練。

然而在趙老實和於修伸着懶腰在老槐樹底下逛的時候,於南跌跌撞撞的身影從遠處跑來,這鄉間的路比不得城市,不會一派的平衍,這貨一路走來打了多少個趔趄不說,連滾帶爬的到了秦沐的腳邊之後連句話都說不清楚,臉上全是驚恐之色,嘴脣發白。

秦沐用手掌慢慢的撫摸着於南的後背,他的手裡攥着靈力,藍色的靈力透過手一點點的注入到對方的後背,安撫對方的心靈,於南這才鎮定下來,但依舊舌頭打結:“出……出事……了……”

他只擠出這幾個字,就感覺喉嚨如同刀刮的一般,於南竭力的瞪大眼睛,努力剋制住心頭的恐懼,這幾個小夥伴若連這村裡都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的話,那麼後面的事情他們如何去應對,想起那滿目的瘡痍和傷口,黑色大地上的鮮血和殘肢,於南閉了閉眼睛,在秦沐帶着安撫性質的手下,得到了些許的恢復,他努力的擠出剩下的話,儘可能的縮減字數:“村子……死了……”

什麼意思?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離索則是沉思,其他人皆是一臉莫名其妙,趙老實看不得於南這幅慫包樣,本來帶着於南就是怕於南也在寧城莫名其妙的遭到追殺,雖說這夥計是於修的表弟,可到底是個醫生,必要的時候還是有點作用,可當秦沐來了以後,於南的作用就遠遠沒有當初那麼大了。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把話給說完整。”這麼斷斷續續而且沒有任何預兆的言語聽得趙老實心從火起,這小爆脾氣和大嗓門兒是永遠都改不了,不過要看面對的是誰了,要是面對秦沐這會子肯定已經開掐了,可是他面對的是一隻戰鬥力被虛弱到極點的於南,所以在趙老實爆吼之後,於南便體力不支的暈了過去。

趙老實撓撓頭,有些不敢看於修那憤怒的小眼神,自覺的將於南一個公主抱抱起,那畫面簡直不敢直視,好在趙老實身強體壯皮躁肉厚,或者說於南體態輕盈,趙老實直接公主抱給抱回了屋,於修和秦沐都是一陣愣神。

“他說的,什麼意思?”於修愣了好半天,衝秦沐來了一句。

“什麼叫做村子死了,這貨竟然嚇成這樣,一個醫生竟然嚇成這樣,太平間裡解剖的時候他還見得少麼?平日裡就知道吹噓他有多大膽,這就是大膽?”於修一想起便恨鐵不成鋼,一口氣說了許多,還不帶喘氣的。

“你怎麼看。”秦沐看着一直在沉默的離索,輕聲問道。

離索似乎還沉浸在老人的離去中不可自拔,在秦沐輕聲詢問之後,才擡起眼看了秦沐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的帶路,朝着於南一路跑過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地面有些坑坑窪窪,典型的鄉村地面,路上還鋪着一些橢圓形的小石子,稍微墊了一下,否則以寧城遍地的紅壤,在大雨過後將是泥濘滿布,一旦出太陽了以後,那道路被車壓過什麼樣就永遠什麼樣,坑坑窪窪慘不忍睹,被太陽一曬之後連刀子都刻不動。

這樣的土地適宜種橘子,所以一路來都是橘子樹,或者橘子和其他玩意兒的變種,什麼拋子(諧音,具體哪個字不清楚,味酸,個大如同柚子)、柚子、葫蘆橙、水瘤子(水瘤子,諧音,個大如同橙子,極酸,孕婦的最愛)等等一系列橘子變種種得滿地都是。

這些東西早在開國的時候,那段饑荒的年代極爲珍貴,然而現在則是越來越不值錢,衆多柚子縱使是爛在地裡都沒人要。

村子的房屋並不是都挨在一起的,而是這裡一簇,那裡一簇,離索和老人的屋子在一處,再往前,要隔着一個小型的湖泊和一片柚子林纔會看見第二戶人家,隔着老遠秦沐便聞見了一股奇異的味道,舉目望去,只覺得一片紅色。

“今年的紅壤是染色了麼?怎地連湖裡都是一片紅色了?”離索看了看周圍,淡淡的說道。

關於離索口音的問題,這裡說一下,8歲的時候被人販子販賣此地,有人就會問了爲何15年都沒改變口音,這我也不清楚,就好比我,12歲的時候從新疆回來,我在湖南待了13年,我依舊只說普通話,我會說湖南話,可是很少說,但是聽得懂。有些東西,一旦浸入骨髓根深蒂固,是難以改變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