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醫家所在山谷名爲醫谷,家族志上記載,乃是古時醫家在朝中權勢滔天時,驅動十萬人力耗費數十年開鑿而成,至於爲什麼要鑿山立谷,其中原由卻是不得而知,那是每代醫家之主才能知曉的大秘密。
谷內共有常駐弟子八百餘人,一部分是精研醫術、不願離谷的醫道高人,一部分是初長成的醫家後輩弟子,爲了讓這些後輩們有種族宗羣之念,規定他們在一年之中必須有一半時間留在醫谷,練習武道或是鑽研醫術。
說到這,皇甫歌撇撇嘴,似乎是對於被強留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很是不滿。
阿刃卻不這麼想。
此刻他們站在山谷盡頭峭壁上的亭子裡,清風拂面,臨危而立,遙望下面密佈有序的谷內建築,道路縱橫交叉直貫四方有如棋局,那座座毗連房舍就是這個大棋盤裡的棋子,點點嫣然綠意在谷內遍插,不時還有幾簇鮮豔花羣做一二惹眼點綴,再加上谷內盡是一些古色建築,此刻一眼望去,真是猶如從畫中搬下來的仙人雅居。
這樣的地方,不就是那傳說中的世外、嗯、世外什麼源麼?
“世外桃源呀,笨蛋!”皇甫歌笑道。
“唉,沒文化就是被人欺負。”阿刃確實沒念過多少書,即便他的針術再神奇、武道再高明,這也是一個無法彌補的缺憾。
“誰欺負你了?”皇甫歌用手指點着阿刃的額頭,不滿他冤枉自己。
“你看、你看,別總是動手動腳的,我是未愈的傷員!”
阿刃笨拙的躲着皇甫歌的手指頭,他將體內“伏養心決”強迫轉成“懷抱天下”心法之時,體內經脈氣穴就已經受了重創,本來這也是修煉這種心法的必經過程,但那時阿刃並不知曉,還強闖醫谷,並且連施“傲世四決”,也幸好被皇甫嫣然制住,才免了他經脈爆裂之禍,但這種傷及經脈的傷勢也不是一兩日間便能完全恢復的。
自那日與皇甫家主皇甫超塵的一翻遭遇,阿刃留在醫谷已經半個月,體內的“懷抱天下”之氣仍在緩慢的修復受損經絡,至於幾日能夠康復,阿刃不知道。
想起皇甫超塵,這個醫家之主,阿刃初時恨他入骨,認爲是他給的假針害死了爺爺,可是此刻看來,那“七道天心”似乎真是醫家流傳千年的真品。
因爲以濟世醫家的勢力,自己現在的生死更在他的掌握中,皇甫超塵實在是沒必要騙自己,那時皇甫超塵說話的神情態度,讓阿刃有種他說的是真話的直覺。
而得知爺爺去世時的沉痛,那種痛失子侄似的悲哀,又豈是可以僞裝的?
那麼,爺爺怎麼會死?難道“換日”之法是騙人的?皇甫超塵所言“此針非醫書上所載之針”又是什麼意思?
阿刃近來一直在苦思這些問題,這也是他一直留在醫谷的原因,爺爺在天有靈,也應該想知道他究竟是因何而死的吧。
可是皇甫超塵自從那日之後,便再未露面,阿刃心中的疑問也無人解答。
這幾天裡,皇甫歌便帶着阿刃四處遊玩,醫谷之內,處處可見他們的蹤影。
醫家之人還記得這個擅闖醫谷、擒獲並且欲殺皇甫仁、獨鬥皇甫平澤、還破口大罵醫家家主的危險份子。
此刻見到阿刃在谷內閒逛,不禁都對他怒目相視,阿刃權當沒看見,有對他無禮的,一一記下名字面目,等着待傷好後一統算賬。
而皇甫歌,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就是沒察覺到谷內諸人的敵意,反而見人就笑嘻嘻的介紹阿刃是她男朋友。
醫家諸人對着皇甫歌的瘋癲,似乎早已習慣,索性都翻着白眼不看二人。
偌大個醫谷之內,阿刃似乎只有兩個朋友,一是皇甫歌,二爲皇甫嫣然。
皇甫嫣然對阿刃的興趣也蠻大的,可是又總與皇甫歌鬧矛盾,從關係遠近上來講,皇甫歌自認爲阿刃女朋友,皇甫嫣然實在沒道理跟女兒搶阿刃,前兩日被皇甫歌氣了幾句,乾脆再也不來找阿刃了。
可阿刃真想跟皇甫嫣然談談,他想知道爺爺化名皇甫楚漢時,在醫家的一切經歷。
此刻,峭壁上依山而立的石亭裡,阿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皇甫歌也呆呆立着,不時瞅瞅阿刃,臉兒時露紅暈,似乎在想些什麼有趣的事情。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幾聲呼喊。
“十五姐,三叔找你有事,快來!”
阿刃聞聲細瞧,山下高呼的那個少年他認得,名爲皇甫容。
醫家上一代,也就是皇甫超塵膝下,共有兄妹九人,到了這代,開枝散葉之後,家族更是龐大,除了九妹皇甫嫣然只有一女之外,其他各系都是子孫繁茂,這皇甫容,就是皇甫超塵第五子,皇甫立人的兒子。
皇甫超塵的下一代中,只有皇甫平澤與皇甫嫣然駐守醫谷,其餘兒女都散播在外。
皇甫歌在族系之中,排在這代的十五位,所以醫谷之人慣以“十五姐”“十五妹”“十五丫頭”等名稱她,唯有她母親皇甫嫣然對她直呼名姓。
皇甫歌到皇甫容的喊聲後,應了一聲。
“三叔找我?”皇甫歌猶豫的看看阿刃。
“你去吧,這風景不錯,我在這看看。”阿刃笑道。
“那……那好吧,小心點,你武功未復,這麼高的地方可別跌了下去。”皇甫歌叮囑道。
“嗯。”大咧咧的皇甫歌也會照顧人,阿刃心頭一暖。
皇甫歌去了,阿刃獨自坐在亭中石凳上,思緒萬千。
自己與醫家,究竟是個什麼關係呢?
敵人麼?如今解釋清楚,似乎無仇可言,自己還和皇甫歌關係頗好。朋友麼?爺爺偷他家秘籍,自己又欲殺皇甫超塵,偏偏醫家還爲自己治傷。
這些理不清的糾纏,猶如一團亂麻般纏在阿刃心底。
驀然,一聲冷笑傳進阿刃的耳朵裡。
咦?
這笑聲好熟悉。
阿刃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他絕不想看到的人物。
皇甫仁。
有點糟糕,阿刃心頭一冷,自己武功未復,皇甫仁這傢伙又出現了,似乎不是好事呢。
“躲在女人裙子底下的何刃少爺,終於露出頭了。”皇甫仁不懷好意的笑着。
聽着這句話,阿刃心念一轉,不妙預感涌起,皇甫歌剛走,這傢伙便來了,還說出這種話,難道是他使人調走了皇甫歌,那麼,這事情可大條了。
“打不過女人的皇甫仁少爺,自己覺得很光榮麼?”雖然心中驚訝,但嘴皮子上不能失了水準,阿刃冷冷的嘲笑皇甫仁,暗指他害怕皇甫歌,因而使人騙走她。
“聽說你武功盡失,不會吧,我正要和你比劃比劃呢,你一定是騙人的,來,和我過兩招試試。”
皇甫仁不理阿刃的嘲笑,擺開架式,向阿刃逼近。
“我只是可惜啊,那天怎麼沒一針扎死你,爲這世間除個禍害。”
阿刃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不禁有些惋惜當日被殺了這個皇甫仁。
聽了這話,皇甫仁臉色一變,那天在醫家諸人眼前被擒,實在是莫大的恥辱,此刻怒上心頭,也不顧玩弄阿刃了,只是陰聲道:“別說廢話,是你自己跳下去,還是我推你下去!”
阿刃此刻已經被皇甫仁逼到亭子石質扶欄邊,他回頭,看看下面,此亭是在山壁上半懸空而立,距地面,足有三四十米,若是跌了下去,死是肯定的,問題是屍體會不會被摔散吧?
阿刃腦中掠過這個念頭,不禁想笑。
“A或者B,我都不想選,有沒有另外一個備選答案?”
見阿刃死到臨頭還在調侃自己,皇甫仁不由得怒氣上涌,他猛地上前一步,伸掌便向阿刃胸口拍落。
阿刃身子一扭,勉力躲閃,可惜此刻他內息全無,往常那此靈巧動作一樣也施不出,勉強躲過半掌,沒被皇甫仁打落亭子,跌在了亭子一邊。
“去死吧!”
皇甫仁上前一步,一把揪起阿刃,就要將他扔落山崖。
氣憤之下,他忘了阿刃的詭計多端,只見被他舉在手裡的阿刃突然一笑,猛得將什麼東西向他臉上刺來,訝然中,他只來得及稍微側臉,於是,那根本該刺在他眼上的銀針,刺在了他的右臉上。
銀針入臉足有寸餘,皇甫仁疼痛鑽心,不由得慘哼一聲,一把扔下阿刃,以手護臉。
“哈哈哈。”阿刃開始狂笑,笑得不能自抑,“笨蛋啊笨蛋,誰他媽的生出你這種笨兒子,我要是他早就不活了!”
說實話,皇甫仁雖不是聰明絕頂,但也算是資質出衆,可偏偏碰上了如此詭計百出的阿刃,連番倒黴也是實在沒辦法。
“啊!”
皇甫仁恨意欲狂,他猛地大吼一聲,向阿刃撲來,此時他血流滿面,睚目欲裂,神情實在可怖至極。
阿刃自覺必死,索性繼續狂笑,笑得皇甫仁越氣幾分,他也算找回幾分便宜。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咳聲傳進二人耳中。
阿刃一愣,皇甫仁也是一愣,他此刻正提着阿刃,就要將這可惡小子扔在山崖下,跌死他別人只道是這小子自己失足跌落,與自己扯不上關係,可是現在有人在側,那就不好辦了。
雖然阿刃曾經硬闖醫谷,還企圖殺他,可家主並沒有說什麼,還親自爲這小子治傷,若是被家主知道自己殺了這小子,恐怕會有大麻煩。
皇甫仁心念幾轉,終於回過頭,眼見一白衣少年靜靜立在他身後,見皇甫仁血流滿面甚是狼狽,那少年不禁失笑:“仁少爺,怎麼搞成這樣啊?”
“阿凌。”皇甫仁見這人是皇甫凌,心思一動,“這小子曾經辱罵三叔,你不恨他?我們一起把他做了,神不知鬼不覺,也算替你爸爸報仇。”
阿刃也認出這白衣少年是有一面之緣的皇甫凌,不知道怎麼的,雖然與皇甫凌只是談過幾句,但他卻是相信,皇甫凌決不會眼看着自己被殺,也不會與皇甫仁同流合污。
所以他心頭一鬆,向皇甫凌抱拳道:“凌兄弟,好久不見啊。”
此刻阿刃正被皇甫仁拎在手中,還悠然的抱拳與皇甫凌打招呼,這讓皇甫凌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
“此刻仁少爺對你的殷勤招待,我會如實與家主細述,你就安心去吧,我會給你找一口好棺材的。”皇甫凌笑着調侃阿刃。
“你!”
皇甫仁指着皇甫凌,怒形於色,不過心中百般考慮,他還是擔不起殺害醫家客人的罪責,終於恨恨地將阿刃一擲在地,轉身疾步而去。
“這傢伙真沒禮貌。”阿刃抱怨着,從地上爬起,被皇甫仁折騰了一番,腳腕處甚是疼痛,臉上也似乎被打腫了一塊。
爬起後,阿刃向皇甫凌笑道:“謝謝凌兄弟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氣,我也不是你的兄弟。”皇甫凌面上之色轉冷,“你當衆辱及家父,咱們之間再無情誼可言,此番救你,也不過是看在十五妹的面子上。”
扔下這句話,皇甫凌也是轉身而去。
阿刃摸摸鼻子,有些窘然,並且首次感覺到隨意罵人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