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晨光在竹林中搖曳,被橫斜的竹葉攔碎後零零落落的撒在阿刃身上。
阿刃肅立在竹林裡,體內“伏養心決”運轉流暢,伴隨天地間最精純的一絲自然之氣應機而動,潮起潮生潮散朝聚,“伏養心決”的氣機就猶如在大自然力量影響下的海潮一樣,不用刻意去影響它,只要找到大自然擁有脈搏,隨着它起舞就可以了。
慢慢地,體內氣機積蓄到了頂點,阿刃立地挺身,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接着,一招一式的練起了一套拳法。
他的動作非常緩慢,而且顯得異常吃力,彷彿每個動作都需要用渾身的精力來完成。
“針守妙決”有七種針法,承平、伏養、延生、守虛、抱氣、續命、迴天。
第一針承平最簡單,只是普通的鍼灸之術。而第二針伏養,說是針法,實際上是一門以自然爲師的獨特氣功,伏養功成,纔可以繼續學習第三針。
承平、伏養、延生,這三針的施針之術又構成了一套速度奇快的武學,“沾衣八打”。
到了後四針,一針難如一針,“迴天”一針耗了阿刃兩年功夫才略有小成,而這四針所包含的拳掌腿心四種武決,更是深奧無比,阿刃現在練習的,正是四決中的拳決。
阿刃正在練拳,突然,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
“這拳法不錯!阿刃,和林伯伯比劃比劃吧。”
說着,林成一從竹林深處走來,到了阿刃身側丈餘遠,拉開了架式。
“林伯伯,這拳法我還不熟……”
“難道你還怕傷了我?”
林成一見獵心喜,也不由阿刃分說,跨步挺身一掌擊來。
阿刃團身挺腰,沾衣八打的“圓”字決擋開了這一掌。
“不對,換你剛纔練的那套拳!”
林成一口中叫着,一招緊似一招的逼來,阿刃無奈,沒想到這身家億萬的大富翁還是一個武癡,或者是太久沒人跟他動手、一身武藝空負的原因?
沒辦法,阿刃只得疾退一步,伸拳擺出一個奇特的姿勢,左拳收在身側,右拳伸直,雙拳均是拳心朝上,彷彿是送什麼東西給人的樣子。
林成一正要逼來,忽得發現阿刃擺出了這樣一個奇怪姿勢,表面看來,這姿勢進攻防守都不便利,可似乎又包含着危險的訊息,看得他不由一愣。
“我來了!”
阿刃高叫,揮腰旋身,左右拳姿勢變換,眨眼之間,就跨過了他與林成一間短短的距離,拳頭砸向了林成一頭部。
這一拳不帶絲毫勁風,彷彿只是不懂武功的人隨手揮來,卻來勢奇快。
林成一想試試這拳有什麼厲害之處,索性不躲,擡手一擋。
他只覺阿刃的拳頭裡猛得爆出一股洪水般的巨力,擊得他手臂一軟。
“好。”
林成一叫着,凝力在手臂中,抵消了這股力量,沒想到,阿刃拳中舊力方竭、新力又生,一股股的力量不斷涌來,三道力量之後,林成一已然力竭,他不由得訝然,奮力一振手臂,彈開阿刃的拳頭,身形後縮,脫出他的攻擊範圍。
退了一步,還沒等林成一爲這招叫好。
但見阿刃腳步迅速移動,左拳右拳一招招一式式長江大河般涌出來,速度快極不說,每一式與上一式的銜接之處,彷彿已然料定了對方的反應,一拳拳的擊在敵人必守之處,打得林成一猝不及防,左攔右支的狼狽無比。
狂風暴雨般的攻勢持續了三十餘招,阿刃的動作竟然沒有重複過,林成一被這一套組合技打得叫苦連天,幾乎想就此認輸,但想想自己的身份,還是開不了口,竟自苦撐着。
就在林成一心中叫苦的時候,阿刃卻不打了,只見突然他抽身後退幾步,扶着一棵竹子彎腰大口喘氣。
“不行了、不行了,累死我了,不打了不打了!”
林成一見阿刃停了手,心中慶幸,再下來自己可不知道能撐得過幾招,這套拳路實在是太亂來了,根本不講招數,簡直是胡撐蠻纏一樣。除非拼着被阿刃揍上幾拳,才能反擊回去,可雖然阿刃的拳頭傷不着自己,但捱上一兩拳的畢竟面上不好看,傳出去也叫人笑話……
這麼想着,看着阿刃累極的模樣,他又很奇怪。
“阿刃,我看你剛纔練拳的時候動作那麼慢……”
阿刃真是累極了,他索性坐在地上,聽到林成一問話,他道:“我剛纔是在練針。”
“練針?”
“對。”阿刃點頭,“‘守虛’針共有一百一十八種針勢,每一針都對應着人體內的氣血虧淤之處,我剛纔看起來是在練拳,實際上每一個動作之後都會考慮相關一針下去,人體內氣機百變,會有怎樣的狀況發生,所以練的很慢。”
“那你剛纔那套拳法?”
“那其實是‘守虛’針的施針手法,只不過是把針勢換成拳法。但相比考慮人體內的氣血變化方式,設想對手的應對招數就容易多了。我一拳下去,等於一針紮在對手身上,對手就那幾種應對方法,我就可以先一步攻擊他的必救之處。這針法麻煩,換成拳法也麻煩,一招一招連着不斷,打起來太累了。”
“的確是很麻煩的拳法。”林成一聽了這介紹,有些哭笑不得,“叫什麼名字?”
“‘快意’。”
“快意拳,這名字,挺有氣勢的。”林成一道。
“還行吧,就是太麻煩了,我總叫它麻煩針麻煩拳。”
“哦……這名字也不錯。”林成一想笑。
閒聊幾句之後,林成一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對了,寧兒想請你吃頓飯,爲昨天下午的事情道歉。”
道歉啊。
阿刃聽着這句話,坐在地上擡眼望天,和煦的陽光撒在他身上,卻溫暖不了他的心。富貴家的小姐爲什麼要向一個窮小子道歉呢?不是因爲她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而是因爲她有求於他,若不是這樣,誰又會理會他這樣的、從垃圾堆裡走出來的傢伙。
“不必了,林伯伯。”阿刃搖頭道,“我會繼續替林小姐治病的,不用她向我道歉。”
“阿刃!”
聽了這話,林成一突然沉聲叫道,阿刃驚訝看着他,發覺林成一眼中竟有嚴厲的責備之色。
“你覺得我是爲了寧兒的病情才故意討好你,讓她向你道歉?”
林成一的神情讓阿刃覺得有些畏縮,想否認,卻又覺得自己就是這麼想的,爲什麼要否認呢?
“阿刃,從第一次遇見你,我就很欣賞你,我覺得你不是池中之物。這幾天的接觸下來,這種感覺更深,你擁有神奇的針術、有超人的武學,我昨天甚至得知你會說一口流利的英文。我不知道在那麼惡劣的條件下,你爺爺是如何將你陪養成功的。只憑這些特質,你完全可以在今天的社會上獲得巨大成功,更何況我相信你還有我不知道的長處。”
爺爺的陪養?想起這個詞,阿刃現在仍覺得膽寒。
十年裡他每日的睡眠不超過五個小時,自從開始認字起,每天都在背誦那本醫書上的字字句句,真到夢中也能將這些晦澀難解的語句誦出。而剛剛修煉“伏養心決”的那次,爲了找到大自然的節奏,他在河水差點被溺死、在臺風天跑上天台與巨風共鳴、在暴雨中苦苦忍耐,這慘況足足持續了三個月,這才入了“伏養心決”艱難的修行之路。而後學習的七道針決,最簡單的針決三十八個手勢,最難的一百一十八道,每個針勢應對在什麼情況之下,又是一次難到極致的記憶旅程。因爲沒有病人可供驗證,他必須由難入易,先習武決再從武決摸索回針勢。特別是後四針,每次練習都是一次對記憶力與身體的苦苦煎熬。想對於這些,所謂的外文學習不過是正餐前的開胃小菜了。
因爲與外界接觸的少,他一直以爲所有的醫生都是這麼練出來的,所以每次經過醫院看到穿白大褂的醫生都像是看到上帝一樣崇拜。
直到最近他才得知自己是不同的,而究竟有哪裡不同,需要別人來告訴他。
“你是一個奇蹟!”林成一這麼告訴他。
“你現在還不瞭解自己的價值,但我告訴你,你不遜色於世上任何一個人,你將來的成就可能超過所有人,而現在你最大的錯誤在哪裡,你知道麼?”
阿刃被林成一的誇獎弄暈了,他不知所措的搖頭。
“你把自己看低了,你覺得寧兒瞧不起你,你也覺得自己應該被她瞧不起,所以你不願意接受她的道歉。你錯了,你應該記住,你不低於世上任何人,無論是多麼富貴顯赫的人,你只需要平視他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