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這是楊拂曉在虛無縹緲的意識最終端,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燈光在眼皮上落下一層薄薄的光,她艱難地睜開眼睛,想要擡起手臂遮擋頭頂的光,但是手臂卻好像斷了一樣,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忙偏轉了頭,看着窗戶,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窗簾,窗外是黝黑的夜幕以及佇立着的大樓,燈光閃爍。擡頭,看見頭頂上有一個吊瓶,有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這是醫院。
楊拂曉在回過神來的同一時刻,便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掀開身上棉被就要下牀,結果紮在手上的針頭一下子跑掉了,她急忙轉身過來拔掉,甩在被子上一灘血,她也不管不顧,結果下了牀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腿上頓時撕心裂肺的疼。
正好過來換藥的女護士看見了楊拂曉這麼莽撞的動作,呵斥了一聲:“你要不要命了!快點躺下!”
楊拂曉抓住女護士的護士服:“你去救人,許慕珩在車下面壓着,出車禍了,不要管我,我沒事兒,你去救人!”
女護士皺着眉:“你自己都快去了半條命了,還有心思操心別人?趕緊躺下吧,我給你換藥。”
楊拂曉搖着頭:“我……”
不過,在短暫的時間過後,楊拂曉擡眼看見了頭頂的電視機,正在播放着一則新聞。
“……昨天14時左右,發生了山體坍塌,現在一名傷者遇難,兩人還在搶救中,下面是記者從當地發來的報道……”
外面下着瓢潑大雨,攝像機的鏡頭上覆蓋了一層水膜,鏡頭前的記者身上的透明雨衣被吹的緊貼着身體,臉上全都是雨水。
女記者說了什麼話,楊拂曉並沒有聽的太明白,她只抓住了最後的幾個字。
“記者XXX,從X山路段發來的報道。”
赫然就是翻車滾入溝中的那個路段!
從攝像機鏡頭的雨幕中,楊拂曉甚至看見了在溝底那輛車的影子,就是許慕珩開的那輛車!
………………
許慕珩!
“許慕珩!”
不管是醒着還是睡着,楊拂曉都呼喊着許慕珩的名字,她臉上一層一層的出着汗,整個人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銀魚一般,渾身滑溜溜的。
樑錦墨給她服下了安神助眠的藥劑,才稍稍安定下來。
顧青城坐在一邊,兩個人的手腕還銬在一起,他另外一隻手拿了煙叼在齒間,剛要用打火機打開,樑錦墨轉過身來就把打火機從他手中取了下來。
“先別抽了,她這會兒呼吸系統有點障礙。”
顧青城擡起頭,把:“她這是怎麼了?”
“突發休克,沒什麼事兒,醒來就好了,”樑錦墨說,“可能是和遺傳有關,抽時間帶着她去醫院驗個血,不過我看應該沒什麼問題,主要是情緒刺激。”
樑錦墨看着兩個人中間銬着的手銬,再看看顧青城已經被扯開的浴袍,露出的胸膛上幾道深深的指痕,“你這是跟她玩兒什麼限制級的制服誘惑嚇着了?”
“滾!”
顧青城現在沒心情開玩笑,靠在後面的牀頭上,微微閉上了眼睛。
“剛纔要給小情人治病的時候,幾個電話打的跟催命似的,現在用不着了就踹了,你這是什麼行爲啊?”
顧青城微微擡了擡眼皮,說:“卸磨殺驢。”
樑錦墨:“……”
他還沒有來得及找出話來反駁,就聽見外面一陣乒乒乓乓的,緊接着就是辛維拉哎呀的聲音。
辛維拉也實在是很能鬧騰,但凡是換一個地方都跟探險尋寶似的,就算是現在在顧青城家裡也不例外,還好樑錦墨及時的過去將辛維拉頭頂正在晃盪的一個古董花瓶給正過來,把藥箱塞進她手裡,“回診所。”
辛維拉向顧青城的臥室裡面看了兩眼,眼睛裡真的是難掩八卦的心:“拂曉怎麼樣了?天啊,竟然被用手銬銬着!”
她張嘴咬着自己的拳頭,有點擔憂:“不是真的被狼大人給綁着吃幹抹淨了吧?”
呵呵,看樣子是還沒有吃到嘴裡。
樑錦墨直接按過辛維拉的頭,笑了兩聲,揪着想要往顧青城的房間裡猛擠的辛維拉,“回診所了,跟王太太約診的時間是下午三點。”
“哦哦哦,那趕緊走。”
等到這兩個人走了,纔算是清淨了。
楊拂曉在牀上看樣子是睡的很熟,桌上的手機震動,顧青城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按下了接聽鍵。
董哲說:“老大,已經在出租屋附近查過了,那邊的鄰居說,這人到了有兩個星期了,之前是一個女孩子在那兒住的,後來把房子給讓了出來。”
董哲頓了頓,“是城東那邊地下錢莊的人。”
“嗯,我知道了。”
城東的這谷真,最近總是三番兩次地挑釁,讓董哲帶着人去交涉,幾次都點名道姓要見顧青城本人。
顧青城掛斷電話,再轉過頭來看向楊拂曉,後者已經睜開了眼睛,一雙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兩圈,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嘴脣,出口的聲音有點澀啞。
“顧大大,我剛纔做了一個夢。”
顧青城從桌邊給楊拂曉倒了一杯水遞過來,楊拂曉撐着身體坐起來,靠在身後的牀頭。
“我剛纔夢見許慕珩了,”楊拂曉笑了笑,“我見他的最後一面,他還親了我。”
顧青城看着楊拂曉略顯蒼白的臉龐,眼角微紅,好像是用胭脂點了一下。
楊拂曉嘴角帶着笑,“當時
在臨死之前,我給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你死了,我就給你陪葬……”
“所以你跳樓真的是爲了殉情?”
楊拂曉哈哈地笑了幾聲:“當時是從三樓的閣樓往下跳的,就算跳下去也死不了,不過當時楊家有家庭醫生,把我拉回來給捆了,打了鎮定,沒有死成……”
顧青城靜默了一會兒,從一邊的抽屜裡拿出一根鐵絲,在手銬的鎖孔裡上下左右的轉動了幾下,只聽見輕微的咔嚓一聲,手銬打開了。
楊拂曉愕然地睜大眼睛:“不是吧,你能打開?”
顧青城掀起眼簾,若無其事的把手銬取下來放在一邊,站起身來。
楊拂曉正想要義正言辭地指責,但是面前的顧青城卻忽然脫掉了身上的睡袍,顯示出寬肩窄腰的標準倒三角的身材,黃金比例。
她嚥了咽口水,直接雙臂交叉在自己的胸口,“呃,顧大大,你要幹嘛?”
顧青城原本並沒有想要做什麼,現在看見楊拂曉的這些小動作,心裡一樂,忍不住就上前一步,單腿跪撐牀邊,靠近了楊拂曉,鼻尖幾乎貼到她的臉上,楊拂曉緊抿着脣向後撤,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要到處亂瞟。
楊拂曉梗着脖子,偏着臉沒看顧青城,只感覺到顧青城的呼吸拂在她的臉頰上,再向下拂在她的脖子上,再向下……
顧青城說:“今晚回來讓李阿姨燉豬腳湯吧。”
爲毛?
楊拂曉猛地轉過來,嘴脣擦過顧青城的側臉,她的心臟幾乎在這一瞬間都滯頓了。
顧青城直起腰,目光在楊拂曉的胸口處逡巡了兩眼。
楊拂曉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我不需要豐胸!”
顧青城指尖擡起楊拂曉的下巴,看着她的面龐:“這纔算是有了一點血色,換衣服吧,跟我出去一趟。”
楊拂曉裹着毛毯出了門,等走到走廊上,又忽然間衝過來,“是正式場合還是非正式的?”
顧青城說:“你不穿衣服也可以。”
楊拂曉:“……”
楊拂曉忿忿地從顧青城的臥房走出來,在顧青城看不見的角落還比了一個low的手勢,結果轉過頭來就看見了李阿姨。
“李阿姨好。”
楊拂曉笑着跟李阿姨打了個招呼,趕忙就進了隔壁的房間。
李阿姨看見楊拂曉就好像是看見了一道光,最起碼可以給整日都死氣沉沉的家裡帶來一絲歡樂。她覺得,興許楊拂曉的到來是一個契機。
關上門,楊拂曉才靠在身後的門上,抓住自己胸口的睡裙,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嘭嘭嘭跳動着,一下比一下急切。
她靠着門板,緊緊的攥着手掌心。
………………
楊拂曉一出門,顧青城這邊剛好接到一個電話。
是來自於地下錢莊谷真。
“谷三爺。”
“別介,叫我谷三就姓,顧爺,您擡舉我了,”電話另外一端的谷真說:“昨天手底下的那幫人瞎了眼了,今兒晚上在我們這兒給您辦個請罪宴,您帶上楊小姐一塊兒過來,我一定好好招待。”
楊小姐……
既然谷真能夠說得出楊拂曉的姓氏,那必然是經過調查的。
顧青城笑着寒暄了兩句,掛斷電話,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殆盡。
把手機撂在一邊,順手取了衣櫃裡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外套一件黑灰色的修身風衣,簡單款,渾身上下都沒有特別花裡胡哨的裝飾點綴,整個人顯得氣韻悠長,溫潤儒雅。
反觀楊拂曉,穿的就很是俗套了。
一件騷包的花裙子。
在顧青城嘲笑她的品味之前,楊拂曉急忙轉身進了房間,翻箱倒櫃地找出來乾淨利落的黑色毛衣牛仔褲,再把頭髮在腦後紮成一個馬尾。
路上,董哲在前面開車。
楊拂曉下午睡飽了,現在就東瞅瞅西看看。
前面開車的董哲從後視鏡看着楊拂曉這麼歡快的模樣,都懷疑和第一次上老大的車嚇的一動都不敢動的那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生疏和熟悉之間,真是改變太大。
楊拂曉側過頭來,看着顧青城臉頰上的淤青實在是礙眼,從今天上午方樹看見他臉上淤青露出的臉部表情,都可以看出來了,但凡是有人見了,勢必是要問一下。
楊拂曉伸手輕輕戳了一下顧青城的嘴角,“疼麼?”
顧青城皺着眉轉過頭來。
她把自己的化妝包拿出來:“顧大大,我給你化個妝吧,把臉上的淤青遮一下,保證一點都看不出來。”
顧青城涼涼的看了她一眼,閉上了眼睛。
“那我就把你當成是默認咯。”
楊拂曉花了十分鐘,在顧青城臉上塗塗抹抹的,前面的董哲都有點不大明白,目光頻頻望向後視鏡。
不過,果然,經過化妝之後,淤青淡了一些。
楊拂曉將遮瑕膏重新放在包裡,“這是我用來遮黑眼圈的,效果還不錯。”
顧青城沒說話。
前面的董哲倒是鬆了一口氣,現在是要去城東找那邊的地頭蛇,如果到了那邊臉上帶着傷,總歸是掃臉子。
車子在路上平穩的行駛着,顧青城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楊拂曉看着車窗外的景物,飛快閃過,走的路段好像是越來越偏遠了,這是要去哪裡?
她剛想開口,看見身邊的顧青城微微擰着的眉,便及時的閉上嘴巴。
看樣子他很累吧。
又過了大約有十分鐘,車子在一家夜總會前
面停了下來。
董哲轉過來,說:“老大,到了。”
顧青城眼睛眯起來看向車窗外,看着外面裝修得益的門面,食指在窗口輕叩,沉吟片刻,開了車門。
楊拂曉也急急地解安全帶,被顧青城叫住。
“董哲,你送楊小姐回去。”
楊拂曉:“???”
董哲明白顧青城的意圖,立即否認:“老大,我陪着你一起……”
顧青城轉頭再看向董哲的目光就有了一絲冷意:“送楊小姐回去。”
“是!”
董哲知道顧青城的規矩,有二不能再三。
楊拂曉向前挪了一下,抓住了顧青城的胳膊:“我不用跟着進去麼?”
顧青城轉過頭來,“不用。”
“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你讓董哲跟着你進去。”
顧青城忽然傾身,彎下腰來,將楊拂曉散落在鬢角的髮絲撥到腦後,“這不是去砸場子的。”
說完,顧青城就轉身,將打開的車門關了。
看着顧青城走進這個霓虹閃耀的大門,說實話,楊拂曉內心有點忐忑,她問前面的董哲:“顧青城進去做什麼?”
董哲沒回答,已經調轉車頭,按照剛剛的原路返回。
楊拂曉知道董哲這人除了面對顧青城,對別的人來說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正準備摸出包裡的手機給顧青城打電話,只聽前面的董哲開了口。
“昨天晚上在出租屋那邊查出來的,那幫人幕後就是這裡地下錢莊的老闆。”
楊拂曉一聽就明白了,怪不得昨天晚上給孟曦打通電話之後說是已經抵給了那幫放高利貸的。
“危險麼?”
董哲說:“谷真這個人有點不按常理出牌,以前和老大爭奪過城東這塊地,後來老大因爲要進MSC臨時放了他一馬,算是讓出去了,不過,這個谷真面上的漂白產業針對MSC搶了幾單生意,昨天又出手傷了老大……”
楊拂曉對於道上的一些幫派門道什麼都不大明白,但是,聽着這一次顧青城一個人去,好像是很危險的樣子。
“那他還一個人進去?腦子進水了麼?現在調頭回去!”
董哲沒吭聲,車子繼續向前緩慢地行駛着。
楊拂曉起身扒着前面的車座,“董哲,你昨天不還說你欠我一條胳膊麼?你現在不用給我胳膊,你什麼都不用給我,我只要求你現在回去,我在外面的車上等着,你進去去幫顧青城。”
雖然她知道,顧青城暗中肯定也有人在保護着,她總是覺得不放心,如果有可能的話,她都想要親自進去。
董哲從後視鏡裡看着楊拂曉臉上認真的表情,車頭調過來,又重新開向夜總會。
車子重新在夜總會門前停下,董哲下車進去,楊拂曉留在車內。
“沒事兒,我不會亂跑的,絕對就在車裡呆着,你快去。”
董哲原本想要把車門反鎖了,但是又顧及到楊拂曉的安全,便把車鑰匙給了她,“如果有點什麼事情,你就自己回去。”
“嗯,好的。”
看着董哲走進夜總會,楊拂曉趴伏在方向盤上,轉頭看着夜總會內。
一片金碧輝煌,從外面開,開車來往的全都非富即貴,有些車牌號看起來還是挺駭人的,一般就在電視上看到過,甚至還有明星。
不知道顧青城在裡面怎麼樣了。
丟了許慕珩一次,絕對不能再丟掉他第二次。
楊拂曉拿着手機百無聊賴,手機嗡地震了一下,但是隻響了一聲鈴聲。
本以爲是騷擾電話,剛想要刪掉,才發現是孟曦。
孟曦怎麼只響了一聲就掛斷了?
楊拂曉心裡想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吧,急忙就撥打電話回覆過去,滴滴滴聲過去許久都沒有接通,楊拂曉一顆心也一直吊着,直到孟曦的聲音從話筒裡傳過來。
“拂曉……”
楊拂曉攥緊了手機,“小曦,你怎麼了?”
孟曦的聲音特別小,帶着顫音。
“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孟曦說,“我奶奶住院了,需要手術……”
楊拂曉心裡咯噔一下:“孟奶奶怎麼了?”
“今天半夜,我哥回來搶房產證和存摺,我奶奶被我哥一推,頭撞在了牆上,”孟曦說着說着忍不住就哭了起來,“來了醫院做了全身檢查,發現是……肝癌晚期,需要做手術……”
孟曦說着就完全控制不住,抽泣着哭出聲來。
晚期……
楊拂曉一聽,眼睛愕然瞪大,一隻手無聲地握成了拳頭。
“需要多少錢?你現在在哪個醫院,我馬上就帶錢過去!”
掛斷了孟曦的電話,楊拂曉雙拳捶在方向盤上,拿起手機撥通了顧青城的手機,轉臉向夜總會裡面看過去,等着電話裡面接通。
她現在沒錢,又不想伸手跟楊家人要錢,能夠想到的人就只有顧青城了。
電話剛剛接通,話筒裡傳來顧青城懶散的聲音。
楊拂曉現在腦海裡都能浮想出一個場景,顧青城在沙發上一副慵懶性感的要命的姿態,讓人一看就好想過去捏一下他胸膛上的肌肉。
“顧……”
接下來的話,卻被忽然從副駕駛車門外闖入的一個人打斷了,她轉過去,一聲質問還沒有說出口,腰上一涼,感覺被抵上了硬物。
硬物沿着她的腰線向上,一直到她脖頸的位置上,從後視鏡內楊拂曉晃了一眼,是一柄金屬材質的彈簧刀,鋒利的刀刃就在她脖頸後的動脈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