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夏微瀾不由釋然一笑,擡頭,對着景雲道:“沒關係,走吧。”
月色如綢,清雅幽靜的廂房中,白玉鏤空的香爐裡,瀰漫出龍誕香的氤氳,絲絲嫋嫋,升騰於空中,慢慢消失不見……
躺在牀榻上的男子,似乎沉睡了許久,也許是沒能好好進食的原因,面容變得極爲消瘦,頰骨分明,很是憔悴,突然間,他一動不動的手指頭,輕輕的痙/攣了一下。
沒多久,他從沉層的昏迷中醒來……
這段日子,他一直在與死神鬥爭,一次又一次,從死亡的邊緣掙扎過來。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找到夏微瀾,這是他對這個世間,唯一的留戀不捨。
他發起了高燒,額頭上燙得厲害,神智不是很清醒。
但是,他有着極強的意志力,那是隨軍打仗,日積月累,培養出來的!
十六歲北上,平定冰景陵國的作亂,收納它爲附屬國,並收復了大片,被齊玥國侵吞的河山,他治軍嚴肅,對自己也非常嚴苛。
所以,就算難受得寧願死去,他還是,強迫自己醒來……
冷唯墨緩緩睜開,赤紅的雙眼,墨黑深幽的瞳孔,變得迷離和朦朧,帶着初醒時的恍惚,他動了動手指,而胸口,傳來輕微的疼痛。
他緩緩舉起手來,輕輕的搭在胸膛上,傷口似乎已經結疤。
隨後,他積聚了體內所有的力量,強撐起了半個身子。
他想從牀榻上下去,卻發現身體該死的虛弱,胸膛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又裂開了!
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如此痛恨着自己的虛弱,可是,她卻不在他身邊,冷唯墨眼眸中流露出恐慌,心中不停的深喚道:“瀾兒……瀾兒……”
此時此刻,他的胸口,彷彿被什麼重物壓着,被這股沉重,壓得喘不過氣。
內心似乎被一團莫名的疼痛,給糾纏住了!
似乎今天才明白,原來窒息,真的可以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張開乾裂的薄脣,大口的呼氣……
銘刻在心上的容顏,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帶着一絲絕情與無措,蒼白的嘴脣,緊緊的抿着,帶着一絲倔強與僞裝。
眉宇間,有着一抹鬱結不散的愁,是那麼痛苦!
臉上那一道結了痂的傷疤,在蒼白臉色遮掩下,愈發觸目驚心,令他不忍目睹。
那一道傷疤,勾起了他心中的痛,是爲自己沒能好好保護她,而生出的悔恨,爲什麼自己陪在她身邊,還總是讓她,發生不幸之事?
可是,事到如今,什麼都晚了,他連彌補的機會,也沒有……
冷唯墨心中一痛,彷彿被細密的絲線,一點一滴縈繞着。
他沉下眼眸,暗暗在心中起誓,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爭取回她的心,只要他還活着一天,這份誓言,就不會褪色。
這時,一名身裝粉衣的婢女,端着流質的輕淡食物,緩緩走了進來,見冷唯墨坐在牀榻上,手上的東西,頓時墜落,啪的一聲,清脆刺耳。
隨後,她驚喜的轉身,猛衝了出去,在外門大聲的叫道:“王爺醒了,王爺醒了……”
沒過多久,無影從外面衝了進來,見到冷唯墨的清醒的樣子,眼眶不自覺的發燙,高興的叫道:“太好了,王爺,你終於醒了……”
冷唯墨目光微微轉動,眸中漸漸生出一絲光亮。
隨後,他張了張脣,似很艱難的發出聲,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人呢?”
無影快步上前,單膝跪在地上,面色有些遲疑不決,欲言又止的開口,“屬下無能,王妃一行人,已經離開了景陵國……”
冷唯墨的心,一陣一陣緊縮的疼痛,胸膛內,沉重得如同灌了千百斤銅鐵。
他死死咬住薄脣,狠狠地咬住,彷彿只有這種傷痛、這種血腥,才能暫時驅散心中的陰霾。
受傷的地方,忽然猛烈地抽痛起來,他可以想像得到,終於擺脫他糾纏時,她的表情,一定是極爲輕鬆自在的。
思及此,他的雙拳緊握,聲音遊若無絲,又啞又澀,“她的去向呢?”
無影濃眉緊蹙,心知這一事實,深深打擊到王爺,面色不由凝滯,拱手低聲道:“我們在不久前,收到來自尚雲國的飛鴿傳書,發信者是誰無從所知,信上說,王妃和明月公子,正在去往濱海碼頭的途中,預計在十天左右,即可抵達,只是,屬下無法判定,信中所說真僞,所以,纔沒有立即告之王爺……”
冷唯墨聞言,臉上的表情悲恨難辯,面色慘白得幾乎透明,本來分明的輪廓,因爲這些日子的無法好好進食,已經瘦得瞧見分明的骨頭。
他的腦海中,盤旋着一個狂嘯的念頭,她和夜景雲早就你情我諾了!
他把自己的心,都給了她,她怎麼能如此傷害他?
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這麼強烈的想要擁有一個女人,想要跟她廝守終生……
而她不屑,她一點也不屑自己!
他感覺身體內,有股刺骨的冰冷,從胸口處,慢慢的滲出,流遍了四肢百骸,身體便在無影擔憂的目光下,無力地癱軟了下去。
他嘴角微微下垂,脣畔輕輕翕動,嗓音沙啞:“兩個人,前往海域……原來如此……”
說罷,他發出劇烈的咳嗽聲,似乎剛纔那句話,似乎耗盡了他全身的心力,此刻的他,似乎想要將他整個肺,都要咳出來……
無影趕緊上前,焦急的叫道:“王爺,保重身體要緊,況且,此事不足爲信……”
冷唯墨發出瘋狂的大笑起來,隨後,他漸漸沉默下來,陰鷙的表情愈發冷洌,黑眸如嚴冬幽深的寒潭,望不見底,那雙眼底的深沉,讓人寒不粟,心驚膽顫。
而後,無影聽到他冰冷的聲音響起,“無影,立刻備馬!”
無影縱使擔心他的身體,但是,他也知道,他攔不住他,就連齊王過來,也只怕是無功而返,跟在王爺身邊這麼多年,他的性格,自己十分了解。
他嘆了口氣,驀地起身回道:“屬下立刻去辦,先行告退!”
接下來,連續十天的瘋狂趕路,誰也勸不住,冷唯墨的瘋狂,不眠不休,跑死了數匹千里良駒,本來陪同前行的隊伍,有數百人。
可是,堅持到最後的,只有十人不到!
而落後的侍衛們,也正在陸陸續續,馬不停蹄的趕來。
而即將抵達濱海碼頭的冷唯墨,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原本,深邃迷人的眸瞳裡,佈滿了猙獰的血絲,而青色的鬍渣,似野草般瘋漲,他面色煞白,神情空洞,形如枯稿。
無影實在忍不住,紅了眼眶,錚錚鐵漢,卻流下不易輕彈的淚水,懇請道:“王爺,休息一下吧,再這樣繼續下去,你會燈枯油盡的……”
冷唯墨擡起頭來,看着這麼多年來,一直忠心耿耿的手下,心中生起一絲愧色,他抓緊繮繩,勒馬停立,不由轉開頭,沙啞的說道:“我去洗把臉。”
說罷,他利落的翻身下馬,來到一個小河邊,看到自己的恐怖模樣,着實嚇了一跳。
他摸着臉上的鬍渣,他這幅鬼樣子,會不會嚇到瀾兒,他的瀾兒,永遠都是那麼的美,那麼的清然淡雅,散發着芬芳的氣息……
這一刻,他像一個情竇初開,約見心愛少女的少年,對於形如流浪漢的自己,有種手足無措感,如此狼狽的模樣,他不想被她看到。
最後,他決定戴上面具,爲了掩飾此刻的狼狽,他已經很久,沒有戴過面具,以前,只有殺、人的時候,他纔會戴上!
而諷刺的是,這一次,卻是爲了去見心愛的女人。
瀾兒會跟自己回去嗎?想到這,心底深處不禁漫上一層深沉的悲涼。
冷唯墨風馳電掣向濱海碼頭奔去,而無影等人,則是緊隨其後。
他深幽的眼中,掠過一道凜然的光芒,瀾兒,他是絕不忍心傷害的!
可是,夜景雲不同,他拐走自己的王妃,想到這,心中多了一抹肅殺的意味。
遠遠的,就見海面水光粼粼流動,閃耀着清幽的寒光,這個港口,交通往來很是發達,即使是晚上,這裡也會有許多船隻停泊。
可是,今夜,這裡只泊着一條大船,一眼望去,便可看出,那是一條製造精良的航海船,船艙內亮着燈,有昏黃的光芒映了出來,將附近的河面,都照亮了。
冷唯墨勒馬停立,望着不遠處的船隻,深邃如海的黑眸,微微眯了起來。
沒多久,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走了出來。
月色下,那名男子的模樣顯露出來,迎而佇立在甲板上,一身銀白色的玉袍在風裡舞動,好似和月光融在一起,長長的墨發,在風裡飄揚,帶着一絲輕狂的意味。
男子猶如天神下凡,猶勝於白蓮的脫俗與飄逸,俊美無鑄的五官,讓人移不開視線,他的深沉的目光,好似汪洋大海,深不可測,琢磨不透。
全身散發出尊貴,且不容忽視的氣勢,那渾然而成的氣度,有着讓人無法褻瀆的高潔優雅。
當他看到岸邊停留的人影時,眼底深處暗涌出一絲肅然之氣,“冷唯墨!”
而坐在內船艙中的夏微瀾,很快發現在異樣,微微皺了皺眉,忽然擡手挑開了窗簾,向外望去,剎那間,清亮的黑眸,頓時變得極是幽深。
他們一個時辰前,才抵達了這裡,由於太色已晚,出航較爲危險,她才提議,等明天一早,再行出發,可是,卻想不到,還是被冷唯墨的人追到了!
都已經到了這樣境地,爲何還要追來呢?
明明藍沁婉的情況,要嚴重得多,他不去關心藍沁婉的生死,卻拖着重傷之身追到這裡,難道,在他心裡,她比藍沁婉更重要嗎?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如果自己放任不管,也不出現在他面前,依冷唯墨冷戾的性格,一定會與夜景雲發生激烈的打鬥,而他的傷勢,一定還沒有痊癒。
若是他們其中,哪一個發生危險,都不是她願意見到的!
該來的,總是會來,不是逃避,就能躲得掉的,這一次,她沒有後路了!
猶豫再三,她深吸一口氣,將船艙門打開,緩緩的走了出去。
冷唯墨握着繮繩的手,微微一顫,渾身都抑制不住,此刻的激動,如果不是咬緊牙關,勉強支撐着,他的身體,隨時都會因爲無力,而摔到地上。
夏微瀾漠然的凝立在甲板上,夜風捲起她素白色的紗裙,那飄渺靈動之氣,似水波一樣蔓延開來,讓她宛如一朵夜間綻放的雪白曇花,美得讓人心顫,脆弱得讓人心碎。
孤寂的夜空中,繁星點點,她那雙含着秋水的眼眸,好似天幕中的羣星一般,絢爛閃亮,璀璨奪目,冷唯墨的心跳,不自覺的漏了一拍,心臟不可抑制的痙/攣。
夜景雲見狀,趕緊轉身,快步走到夏微瀾的身旁,攙扶着她瘦弱的身體,關心道:“微瀾,外面風大,你的身體,不宜吹風,快些進去,否則很容易感染風寒的!”
夏微瀾搖了搖頭,低低道:“沒事的,你吩咐舵手開船吧,我就和他說兩句……”
說罷,她這才擡眸,正視岸上的男子,辜負他的深情,是讓她不忍,卻不得爲之的事。
畢竟,兩個人的相處,如果靠的,僅僅是愛,那些,狂放的激情,總有一天,會迴歸於平淡!
然而,兩人真正相處一生的法寶,是理解,交流,尊重,寬容,以及愛護!
而這些,正是他們兩個人,真正缺乏的東西,相愛,不如相知。
以他的性格,讓他意志到這些,無疑是多麼困難的事。
在這之前,就算勉強在一起,他們絕對會因爲,一點小小的誤會,而發生不愉快的爭吵,從而,造成挽回不了的傷害。
所以,她才決定,放手離開,讓兩個人都能好過一點。
冷唯墨騎着駿馬,佇立在岸邊,看到夜景雲溫柔地攙着夏微瀾。
看着兩人之間,那種讓人無法界入的親密感!
他心底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妒嫉,那酸澀中伴着苦楚的心情,正擊心房最柔軟的地方,讓他險些坐立不住,只有扶住馬背,才勉強支撐住身體。
冷月西移,那淡淡的月色,似伴着傾斜的弧度,像一道寬寬的月帶,慢慢的折射而下,月光讓本是一片漆黑陰暗的地方,變得清冷而明亮。
冷唯墨深幽的眼眸中,透着絕頂的不甘與絕望,壓抑痛苦的低喚聲,低低的傳了過來,讓人心碎,“瀾兒……”
當夏微瀾終於看清岸邊,看到冷唯墨的模樣時。
她的面容,變得蒼白,臉上的情緒,瞬間失控,爲什麼,他要帶着面具出現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這會讓她想起,被他侮辱的那一夜……
那雙銳利的眼眸,深邃的弧形裡,透出的冷漠無情與殘忍,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那一雙冰冷的眼睛,那一夜,就是以着這樣的殘忍,毀了她的一生……
她只覺遍體生寒,鑽心刺骨的痛楚,讓她難以忍受。
“冷唯墨,你爲什麼要這樣糾纏不休,我恨你,也不想再見到你……”她緊皺着眉頭,臉上的表情,愈顯緊繃,雙脣發白,沁着血絲,脣瓣早就被她的牙齒咬破,可她,卻一無所知。
比起脣上的痛,心中的疼痛與委屈,一陣又一陣,還是顛覆身心的劇痛,絲絲縷縷蔓延四肢,仿若被針扎一般,胸口的酸澀,迅速的翻涌上來。
喉嚨裡,翻騰着一股濃濃的鐵繡味,上下折騰着,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看着夏微瀾那冷酷的表情,說着那樣冷漠的話語,冷唯墨的心,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那雙清冷的眸光,對自己透露出憎恨的情緒,身體瞬間變得僵硬,眼角無聲欲墜的淚珠,讓他心痛不已,“瀾兒,對不起……”
夏微瀾冷冷的別開眼,眸中迸出寒洌的冰,厲聲喝道:“不要叫我!”
冷唯墨目光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她,緊抿的薄脣,微張了張,發出的聲音,帶着一絲嘶啞和苦澀,傳到了夏微瀾耳畔,近似哀求的說道:“只要你跟我回去,你和他……所有的事,我都不會追究,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夏微瀾氣得渾身顫抖,冷笑着咬了咬牙,眼中明顯透露出諷刺,“不會追究?”
看來,他已經認定,是她背叛了他!
而離開的真正原因,是爲了與夜景雲私奔,她冷漠的轉過頭,深幽清澈的眼眸,透着決然與怨懟,隱約伴着一絲脆弱。
見狀,夜景雲輕輕的擁住了她,夏微瀾搖了搖頭,眼神告之自己沒事,隨後,她轉頭面向冷唯墨,淡漠的聲音,緩緩響起:“冷唯墨,你死心吧!我不會跟你回去,我會和景雲離開這裡,永遠也不會回來……”
冷唯墨腦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逆流,幾乎將血管脹裂。
他驀地瞪大雙眸,一瞬不瞬盯着甲板上,緊密相擁的兩個人,僵硬冰冷的身體,身體不可置信的搖晃,險些跌倒,直到船隻啓航的聲音,突然響起……
那尖銳的聲響,讓他陡然驚醒,他不斷的搖着頭,瞳孔不斷收縮着,似乎不願相信,剛纔,他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
他第一次知道,只是平淡的一句話,就能把人打入十八層地獄。
冷唯墨絕望的閉上了雙眸,直到冷風吹在臉上,他感覺到了刺骨的冰涼,這才驚覺,不知何時,他的淚水,已經遍佈整個臉龐。
喉嚨,像是被刀片用力颳着,心臟,像是被利器貫穿。
每呼出一口氣,都是那麼的艱難痛苦,憋在胸膛中,欲吐不出,每吸入一口氣,都是那般鑽心的疼,像是湛着水,嗆進氣管,伴隨着辛辣灼痛,讓人慾嘔……
夏微瀾緩緩側眸,終於注意到,他悲痛欲絕的表情,不禁嘆了口氣,再也不願看他一眼。
隨即轉身,進了船艙,厚厚的簾子落下,掩住了她飄逸的身影。
心中洶涌着複雜的感情,混合着說不盡的愧疚、傷悲、悔恨與絕望,猛地向冷唯墨襲來,聲音絕烈:“我絕不會放你走的!”
夜景雲嘆了一口氣,似感嘆他的癡情,又似不理解他的糾纏,也轉身進了船艙,大船已經起航,一路向海域的邊界而去。
一種莫名的心寒,陡然從冷唯墨的腳底,直衝至胸口,再緩緩擴向四肢,她絕情的面龐,竟讓他沒來由的,感到了恐懼與不安,“無影,立刻去準備一隻船隻,要快……”
無影遲疑的開口,拱手道:“恕屬下斗膽,王爺真的要追上去嗎?”
到了海域的邊界,那裡的天氣,千變萬化,而巨大的旋渦,讓人防不勝防,還有讓人束手無策的無風帶,如果沒有航海士指引,他們真的很難,從海上平安回來……
冷唯墨咬緊牙關,神情僵硬陰沉,厲聲的喝斥道:“照本王說的去做,馬上!”
無影嘆了口氣,王爺竟然爲了王妃,連規劃和宏圖霸業,都不管了,爲何這麼不珍惜自己的性命,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命,還牽連着很多人的性命?
大船以比較緩慢的速度前進,在天亮之前,行駛的速度,都必須維持這樣。
畢竟,晚上出航,是極其危險的!
況且,到達下一個碼頭,還需兩天的時間,他們不能急進。
細碎的海浪,拍着船舷,耳邊皆是嘩啦啦的水聲。
夏微瀾面色蒼白,坐在艙內的臥榻上,如同一尊木偶般,一動不動。
艙內的五彩琉璃燈,那橘黃溫暖的光芒,明明讓人感到柔和。
可是,此刻,她卻覺得刺眼,眼眸分外的發疼,有一股壓抑的氣流,讓她的眼睛,痠痛不已……
終於忍不住,滾滾的淚水,開始氾濫,從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龐上,潸然墜落下來,掉在榻上柔軟的被褥上,一直沒有中斷。
她的腦袋,始終低垂着,墨染的長髮,一縷一縷,從肩頭滑落下來,擋住了她的臉龐。
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隱約從髮絲間,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抖動。
突然,她身前的月光,被遮掩住,巨大的陰影,投射在她的面前。
夏微瀾擡了擡眼眸,茫然不知所措的雙眸,倒映着身前挺拔的身材,和透着暖意的俊美臉龐,她移開視線,緩緩的垂了下去,“我沒事……”
就在這時,夜辰打開艙門,驀地衝了進來,大聲稟報道:“公子,那個晉王不死心,竟然駕着船,追上來了!”
夏微瀾低垂着頭,聽到夜辰的話,不安的心,忍不住一悸,驀地擡首,茫然不知所措的望向夜景雲,依稀他能給自己最合適的答案。
夜景雲幽深的眸光微微閃爍,給了夏微瀾一個安心的眼神,隨即,開了艙門,走到艙外,負手而立,遠眺海面。
他的神色清冷,銀白色的錦袍,被寒冷的夜風,吹得颯颯作響。
艙頭的五彩琉璃燈,高高掛起,將四周照得分外明亮。
他微微眯眸,凝神看到後方,隱約有支小船的陰影,以它最快的速度追趕而來,剎那間,他深邃迷人的眼眸,瞬間變得幽暗深沉。
而艙內,夜辰竟峙立在側,眉頭深深的緊鎖,沉漠的許久,纔開口問道:“暮姑娘,你對我家公子怎麼看,適不適合當個好夫君?”
腦子裡,只覺轟隆一聲,他、他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夏微瀾想不到,夜辰這般直白地問她,雖然知道,他一向口無遮攔。
可是,這一次,自己卻被他問倒了,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敏感的話題。
夜辰見她不知所措的表情,嘆了口氣,繼續問道:“你肯與我家公子一同出航,想必是十分信任我家公子的,對吧!”
夏微瀾思緒着他的話,隨後,淡淡的點點頭,茫然的望着他,他究竟是何意?
夜辰見狀,脣角綻放一抹淡笑,很是愉悅的說道:“我家公子是根木頭,而暮姑娘對感情的事,好像也十分的遲鈍,我在一旁,看得快急死了!”
此言一出,艙內的氣氛,變得壓抑而沉悶。
夏微瀾因爲夜辰的話,很是震驚,難道……難道景雲對她……
她一直以爲,他把她當知己看待,對自己的幫助,她是因爲同情,而非愛情。
可是,如果細細追究起來,那豈是同情一個人,纔會有的舉動……
夜辰見她神色抗拒得厲害,心知她一時接受不了,趕緊補救道:“暮姑娘不要介意,夜辰在此說這番話,並非要姑娘爲難,只是,經歷漫長的海上之旅,倘若哪天,你能真正忘卻晉王之時,還請姑娘給公子機會,一個優先考慮他的機會。”
夏微瀾突然明白,夜辰這番話的用意,他點破了兩人之間,那張薄薄的紙,自己的心,無法像以前一樣平靜了!
她深吸一口氣,淡淡道:“此刻,我無法回答你,如果景雲有意,他會直接和我道明,而非由你來傳達。”
話音一落,艙門陷入到一片沉寂,只聽見她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夜辰勾脣一笑,眼中浮現出淡淡的激賞。
雖然,他向來不看好公子的感情之路,但是,這一刻,他卻覺得,也許,這個女子,真的可以,讓公子冰冷的心,溫暖起來。
夏微瀾微微擡首,見夜辰一言不發的轉身,打開艙門,走了出去。
沒多久,夜景雲身姿優雅的走了進來,見她神色有異,眉頭微微一擰,低聲道:“發生什麼事了?夜辰告訴我,你有話要和我說?”
夏微瀾神情微怔,頓感哭笑不得,看了夜景雲一眼,微微的搖了搖頭。
夜景雲深看了她一眼,知道是夜辰那小子,一定是趁他不在,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他微微蹙眉,沉凝片刻後,低聲說道:“微瀾,我們的船,快到海域的入口,那裡水流湍急,到時,沒有大船,他們是無論如何,也跟不下去的……”
夏微瀾心中明白,他是在徵求她的意見,咬了咬脣,淡淡道:“那加快行船的速度吧!”
夜景雲面色微怔,眸中有碎光閃爍,心中很是遲疑,沉默了半晌,纔開口道:“微瀾,不會後悔嗎?我所做的事,只是想,看到你開心而已……”
夏微瀾搖搖頭,昏黃的燈光下,她清澈的眸中,是一片決絕和堅定,淡淡道:“不會。”
柔和溫暖的燈光,籠罩在夜景雲的身上,透着淡淡的朦朧和悠遠,他緩緩伸出手,摸摸她的發頂,輕輕的揉了揉,低低的嘆道:“又在逞強……”
愛,或許是這世上,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但是,你一旦陷入到愛的旋渦,縱使你多麼理智,多麼瀟灑,終究還是忍不住沉淪,直到不可自拔的境地,正如現在的他!
柔和的燈光,搖晃閃爍,映出她微蹙的秀眉,清澈的眼眸,小巧的俏鼻,蒼白的嘴脣……
他目光炙熱地凝視,年少的記憶,遇上她,遇上了,生命中的第一束陽光。
十年後的相見,看着她的善良,看着她的堅韌,看着她的微笑,看着她的憂愁,然而,當他意識到的時候,這不只是妹妹的憐愛,而是,真正的情愫時……
他已經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那一瞬,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他從未想過,會真正愛上某個女子,他的父親,爲了母親,做出了那樣驚天動地,讓天下震怒的事情。
他不希望自己,也有一天,會爲了某個女子,而變得瘋狂,他試圖逃避。
但是,他發現,越是逃避,那糾纏着心房的巨網,就將他捆得越緊,越難以掙脫……
得知她過得不好,他的心,無法平靜了!
那個不知憂傷爲何物的少女,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微笑,那恍若山水的眉宇間,總是帶着淡淡憂傷,看到這一切,他很愧疚。
他沒能好好守護住,她的笑容,可是,這一次,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重展笑靨。
他感到迷茫!
因爲,那個能帶給她笑容和淚水的男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