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金光閃閃的麗日已把大海的波濤染成了瑟瑟悽紅,四面可以看到模糊的陸地和海島的輪廓,天空中盤旋着一羣矯健伶俐的海鷗。
那潮聲,起伏有致,不恰像一個戴天履地的巨人正在嗚咽麼?
龍格臨汪洋抱隕女而浩嘆,悽悽愴愴,悲悲切切。
無盡的失落與自責充滿了心間。
大海無邊,蒼天作岸,可天在何處?
你這可望而不可即的該死的老天啊!
一會兒,滄溟浩渺之中,忽然現出一幅縹緲的景色,矗如奇峰,列如崪岫,疊影如畫。
少時,城郭臺榭驟變忽起,如古都名城,人家數十萬,魚鱗相比。
其中有佛寺道觀等等幽剎,山門嵯峨,鐘鼓樓翼其左右,檐牙歷歷,巧致精微。
又過少時,幻象有的化如立人,或散如走獸;有的列若旌旗之飾,甕盎之器,詭異萬千。
千姿百態,各盡妙處,歷頓飯工夫後冉冉幻滅。
種種幻象消失殆盡,滄海如故,高天如故,妙境歷歷,叫人神遷夢往。
人間一切,不也正如這海市蜃樓一樣的虛幻麼?
就像懷裡抱着的冷卻了的神女,似乎也都變得毫不真實了。
龍格將奧克蘭的屍身放在一塊溫潤光滑的石板上面,靜靜地站在她的面前,傷心傷肝地自語道:“你死的實在不值,你死的不值啊……愛是什麼?我被你搞糊塗啦!或許,你還有對正義的嚮往與維護,應該受到另一個種族的頂禮膜拜!”
他來到岸邊問那舟子:“我們這下往哪裡去呢?她死了。”
舟子道:“大俠勿憂,這裡就是目的地了,在這裡就可以等到她的親人。只不過,小老兒有個不情之請——番女死了之後,她的人來了,肯定會大起糾紛。老兒膽小,不願意在這裡徒惹是非,船資我也不敢要了,我想先行離去,希望大俠高擡貴手,能夠網開一面,放我一條活路,終生感激不盡!”
龍格雖然大半年沒有使過錢了,但身上錢米星珠不計其數,掏出一袋仙米給這老頭,叫他趕快離去。
老頭打躬作揖,千恩萬謝,然後樹起一道小帆,順風離去。
龍格不由大奇,既然害怕惹火燒身,幹嘛不直接飛走?
難道這海面是某些大能設立的禁飛區?
他把奧克蘭移到大樹底下乘涼,自己在一旁打坐行功,以待耶穆等人和列英他們。
烈陽當頂時分,一艘鉅艦,扯雲片一樣掛着十數面巨帆,風馳電掣而來。
龍格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船隻,只感到這龐然大物像一座小城一樣,分四層,船上的樓房簡直就像氣派的宮殿一般氣勢奪人。
鉅艦頗爲吃水,自不能靠近小島。
只見艦上用纜繩放下一條小舟,耶穆一人划槳,向小島而來。
龍格迎着他向岸邊走去,心亂如麻,神焦意碎!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她的上司解釋啊!
自稱鬥父的霸奴耶穆看見龍格走了過來,忽然掉下了幾點眼淚,抖索着嘴脣,淺聲哽咽低唱道:“
檀郎誠如玉,
衰蘭幾度芳。
冰消神梅謝,
滄海哭情殤!”
龍格聞言,不由猛吃一驚,“你知道了嗎?”
耶穆用手背開幹了淚水,長吁短嘆不已,又唱道:“
自古女生外嚮,
害我損兵折將。
護法一心貪你,
立誓不諧即亡。
觀君沉顏戚貌,
故知癡心下場。”
龍格明白了,奧克蘭喜歡自己,要來談婚論嫁,連他身邊的人都基本知道了。
耶穆等人可能曾經阻止,潑了她幾盆冷水,她便對同事們說,如果得不到自己,她就不會活了。
現在耶穆看到只有自己一個人迎面而來,並且臉色悲慼,就斷定奧克蘭一定是踐諾歸天去啦!
他的心,痛得蛇噬刀捅似的,吸吸不已,一時無言。
耶穆提前上岸,就是來處理這件事情的,如果奧克蘭真的死了,必須在大隊人馬上來之前埋屍藏跡,不能因她的死帶來騷亂。
看來不管在什麼地方,和諧都是一切工作順利進行的必要前提。
於是他又唱了起來:“
死去命歸主,
天堂幸福多。
入土魂可笑,
萬事隨東波。”
龍格聽懂他的意思,乃是火速把人埋掉,就此收場,一了百了。
他領着耶穆找到了奧克蘭,二人在小島臨海的懸崖上尋覓到一個山洞,把奧克蘭放進洞中。
龍格在崖壁上揮掌砍下一塊巨大的礁石,左右幾下切擊,已將石頭精打細磨成塞子的形狀,將那小洞塞住,喃喃地道:“奧克蘭啊奧克蘭,你沒有克住我,卻是我把你剋死了呀……這裡風景還好,可以觀滄海、看黃昏,你安息吧……”
耶穆結結巴巴地道:“龍格先生,還算有情……她她她……”
他應該想說“她爲什麼還要尋死呢?”
可說話實在太過費力,他只好放棄了。
“你……你再陪……陪她一……下吧。”耶穆留龍格一個人獨自在崖洞邊沿發呆度日,他自己卻上去了,“我會會叫叫人來來來叫叫你……”
風聲、濤聲、海鳥的鳴叫聲,這一切好像不過是在圖畫裡。
龍格人在畫中,耳在畫外,他記不起來自己是不是聽見過任何的聲音。
古人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哪裡想象得到鬼蜮成性的蘇山人之中還會出現奧克蘭這樣善良可愛的女子呢?
龍格憮然靜坐,意態忽忽,雖濤聲悲詫,猶不能聞。
雲生雲滅,變幻無常,然而所有的雲彩似乎都帶着哭意,彷彿隨便抓下一把來輕輕一擰,就會揉成淚水。
夜幕漸垂之時,有個西域小廝來叫他聚餐。
龍格翻上了崖頂,居高俯視,只見海面上密牙牙的大船數十艘列隊排列於距離小島數百里之處。
島上來了許多人,不下於數萬之衆。
這些人從服飾到膚色,盡都奇奇怪怪,顯然來是自不同的地域和不同的種族。
找到列英和東方不紅,兩人正與一個自己不熟的人圍着一面方方正正的石頭拼酒量。
龍格心緒不寧,沉默寡言地呆在一旁。
直到太陽完全收光的時候,火頭軍們方纔炊事完備,人們自由組合,十來人圍成一圈,幕天席地的分食共飲。
這頓飯吃的時間很長,眼看夜已全黑,四處篝火熊熊。
各色好漢圍着篝火吃酒烤魚,胡謅亂語。
南腔北調,嘰裡呱啦,很多語言根本聽不清楚。
氣氛愈加熱烈,列英和東方不紅對他本來就很友好,連那個才認識的人也漸漸熱情起來。
他們一再勸酒勸肉,龍格雖無心飲酒,擱不住人情面子,也就收起柳悽花怨,狼吞虎嚥起來。
幾杯烈酒下肚,精神振奮了許多。
他們只有四個人在一起,你道爲何這般清淨寥落呢?
原來這成千上萬的人羣雖來自不同地域,但龍華三絕之一的斗絕,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很多人自然都想上來套套近乎、拉拉家常什麼的,但如今的列英淪落到了給人做苦力轎伕的卑賤地步,生怕別人認出他來,竟然硬着頭皮說自己不是列英,誰敢來打攪糾纏,他便要大打出手!
另一個高手——北海孔梨和東方不紅雖然沒有列英那麼大的面子,但他們在龍拳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聲名遠播之輩,同樣不願意別人來煩,時時對人橫眉怒目,還有誰敢來招惹這樣的豪華組合呢?
在半徑五丈之內,幾乎沒有人膽敢路過。
北海孔梨,乃是隱聖孔蔚藍的親傳弟子,以剛正不阿的性格和登峰造極的浩然正氣功而聞名天下。
龍格和他三人漸次熟絡親和,仗着酒氣問道:“說起來三位都是享譽久遠、有名有實的宇內高手,爲什麼公然折節曲膝,以至公然爲人僕從?”
三人喉嚨裡呼呼大笑,絲毫沒有羞愧之色。
列英道:“哥哥我有生之年,能有一回觀看《美神圖》的大好機會,別說做幾個月轎伕,即便一輩子當牛做馬,又未嘗不可呢?”
龍格一臉迷茫,翹舌瞪目,驚疑無狀。
孔梨給他解釋說:“說起此事,幾位老弟可能都不盡瞭然。因爲這事根本沒有記載,網上也搜索不到。據說,即便有人大量發帖,別人也是看不見的。
“或許,這便是天道規律的自動屏蔽。
“據某些超級大勢力代代口耳相傳,五百億年前,我北疆大周國中,出過一位開天以來都是絕無僅有的天生女聖,父母取名梅儀龍,又有閨字叫劍芳。
“這個梅儀龍呱呱墜地伊始,就自然而然地通了天、氣二腦,破了質能轉換的造化弦限,而且具有心想事成的神奇異能。
“她心頭咒人死,人則必死;念石碎,石無不碎。這樣一個已經超乎神話的天眷奇人,命運好得簡直一塌糊塗。她十九歲的時候,就被從碧落天遠道而來的玄齋逸士古鈞鴻、靈古洞主田見龍、無神教主華少典這三大修真上聖親選爲衣鉢弟子,授之‘九幽玄功’。
“這九幽玄功具體如何修持,自然沒有人知道。但流傳下來的故事說,這種功夫須得修煉幾百億年,其中有很長時期內,要將真身藏於體外的氣場神丹中,讓那真身經過無數回散體重組的變化。
“那梅儀龍生得面如紫金灌玉,神如冰魂月魄,鍾靈毓秀,豔美無瑕。
“她的師父之一,無神教主華少典,都說她是‘造物難描摹,神仙畫不出!’
“所謂的美神圖,便是天生女聖梅儀龍進入氣場神丹之前留下的寫真圖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