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方旭的桌案上,放着一個箭筒,裡頭的每一支箭,無論是做工還是刻字,跟長街上取來的那支箭都如出一轍。幾乎可以——以假亂真,恐怕就是當事者,也難辨真假。
雲官道,“公子,國公爺不是說,不許任何人插手此事嗎?”
“他說的是插手,我這可沒有插手。”東方旭淡淡的笑着,放下箭,若無其事的走到魚缸處,帶着幾分寵溺的瞧着魚缸裡游來游去的魚兒,隨手抓了一把魚飼料撒下去,“多吃點,過不了多久,又該有一批魚飼料了。”
雲官不解,“公子的意思是——可是這件事明顯是栽贓嫁禍,咱們再有舉動,倒教人以爲是咱們下的手,只怕——”
“一次兩次是不信,可三次四次都這樣,找不到兇徒的最終結果是,拿睿王府抵罪。片面之詞無人信,三人成虎人言畏。”東方旭笑得溫和,“知道該怎麼辦了吧?”
雲官俯首,“明白。”
東方旭笑了笑,緩步走向自己的醫櫃,漫不經心的從上頭取出一些瓷瓶,細細的搗鼓着,“明白就好。對了,睿王府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似乎安靜得很。”平素這夏雨總要鬧出點動靜,可自從長街暴亂以後,好像就消聲覓跡了。
“聽說夏雨病重,睿王爺自顧不暇。”雲官自然清楚,東方旭要問的是什麼。
手,稍稍一僵。
東方旭眉頭微皺,“你說什麼?病重?”
別人不知道倒也罷了,東方旭可是親眼見識過的。夏雨那身子本就天賦異稟,癒合速度極快。再者百毒不侵,怎麼可能病了呢?這病,未免來得太怪異。
“什麼病?”東方旭問,拿着白色的瓷瓶湊到鼻間輕嗅。
“睿王府的口風向來是最緊的,無人知曉是什麼病,只說是重病,想來有些嚴重。”雲官想了想,又道,“所以這兩日睿王爺連早朝都沒去,一概公文要務,都搬去了睿王府閱覽。”
東方旭深吸一口氣,“看樣子,睿王是動真格了。”他顧自嘀咕,“難道他就不怕?”
“他是睿王爺,權傾朝野,有什麼可怕的?”雲官笑道。
高處不勝寒,身居高閣的人,不是最怕被人抓住把柄,抓住軟肋嗎?夏雨真的如此重要?以至於趙朔甘願圍着她轉,甘願把心口的位置讓給她,讓她成爲他的軟肋?
這似乎不是趙朔應有的行事作風,趙朔,不該雷厲風行,不該心狠手辣嗎?
長長吐出一口氣,東方旭搗鼓着他的那些毒藥毒液,雲官自知無趣,緊跟着退下。空蕩蕩的房間裡,東方旭有少許失神,不由自主的念着她的名字,“夏雨?”
猶記得那一日,她自己給自己接骨,然後揹着他走出了山洞。更記得那一日,他抓了她,讓她爲自己抓蛇取毒,她那冰涼的眼神,讓他至今想起,都恰似如鯁在喉。
“病了?”他蹙眉,“會是什麼病?”
睿王府有辛復,想來是不必擔心的。可若是有了辛復,還能被傳爲重病,想必是真的病得不輕。 Wωω⊙ Tтkǎ n⊙ co
後來,東方旭覺得自己也有病,而且病得比夏雨更重。否則怎麼會瘋子一般,大半夜的站在睿王府的牆外,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雪地裡那麼久?
有病,真的有病!
都病了!病的不輕!
仰頭望着高高的牆頭,東方旭猶豫了片刻,這才緩步離去。潔白的世界裡,他一身白衣與白色的世界融爲一處,呈現着完美而虛無縹緲的畫面。
書生白衣,衣袂飄揚。
及至陰暗處,亦有雪光微亮,不遠處有黑衣斗篷之人安然佇立。東方旭淺笑盈盈,“如今所有人的目光,依舊落在睿王府和肅國公府,委實極好。”
“哼,本來應如是。”黑衣斗篷男子冷笑,“只
有讓他們鬥起來,纔能有機可乘。雙方太強勢,讓人無懈可擊。既然都是強者,不如讓兩虎相爭。坐山觀虎鬥,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東方旭的指尖,輕柔的拂過飄落肩頭的白色飄帶,“你以爲睿王是傻子嗎?而義父雖然心狠手辣,可也是粗中有細之人,否則以趙朔的本事,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了,還沒能反撲成功。義父雖然被褫奪王位,可他還是肅國公,手裡的神射軍亦非小覷。”
“那就要看你了。”黑衣斗篷男子上前一步,“你不是拿到了嗎?”
“你以爲拿到了東西,就能爲所欲爲?時機不到,拿出來就是死路一條。”東方旭垂眸輕笑,一張溫和的臉上,依舊帶着迷人的笑靨,“那東西是最後的籌碼,否則義父不會丟了那麼久,也不在意。縱觀天下,誰敢輕易動用。只要讓義父拿到了把柄,別說是義子,就算是親兒子也不會手下留情。”
東方越,本就是無情之人。
至少在東方旭的眼裡,東方越沒有半點溫度。心狠手辣的時候,可以真真正正的做到,六親不認。什麼恩義之情,在東方越的眼裡,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黑衣斗篷男子沒有做聲。
東方旭繼續道,“你回去吧,接下來的事我已有安排。告訴你們東家,最近最好收斂點,即便你們瞞得住義父也瞞不住趙朔。趙朔是千年的狐狸,那雙眼睛太毒!但凡有一絲痕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你們還是好自爲之吧!”
語罷,東方旭轉身離開。
黑衣斗篷男子冷笑兩聲,朝着反方向走去,轉瞬間消失無蹤。
東方旭最後瞧了一眼睿王府的方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走在雪地裡,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卻走得極爲優雅鎮定。
若說這天下是一副棋局,那麼這裡的每個人都是一枚棋子。
有的人最後勝出成爲掌控大局的下棋之人,有的人半道上便成了棄子,更有甚者被殺得片甲不留。是非成敗,都不過輸贏一場。就看誰,輸不輸得起!
——————————————
睿王府。
養心閣。
“王爺。”李煥上前。
趙朔站在院子裡,雪地裡的月光格外清冽,冰冰涼涼的,把人心都涼透了。負手而立,眸色幽邃,墨色的瞳仁,卻比月光更清冷。
“東方旭來過了。”李煥繼續道。
趙朔依舊沒有言語,只是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爺想改變計劃?”李煥終於低問出口。
“我籌劃多年,豈能一朝更改。”趙朔轉身,視線筆直越過李煥,落向敞開的房門。房裡的她,還是沒醒,就這樣一直睡,睡了足足一天一夜。這個懶東西,好吃懶做倒也罷了,竟然睡個覺都要睡那麼久,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李煥垂眸。
“該利用之人,還是要利用。該護着的,就該護着。該殺的,我也從不心慈手軟。”趙朔緩緩低語,“事關天下,勝過個人生死。”
“爺不怕搭上夏雨的命嗎?”李煥躬身。
趙朔頓了頓,而後冷笑兩聲,“命算什麼?她終歸是我的。生也好死也罷,都是我一人所有。”若真的人在心上,還在乎生死嗎?
如若不死,白首同心。
如若不幸,黃泉慢走。
如若來世,再續前緣。
僅此而已。
“大夏使團那邊有什麼動靜?”趙朔問。
李煥道,“暗衛回報,說是七皇子的隨時哈圖一直在京中閒逛,似乎也在查當日暴動的案子。只不過有咱們的人實現清理,他不會有所發覺。”
“這件事本就不該讓大夏插手,否則將會一發不可收拾。”趙朔緩步朝着屋子走去。
“爺明日——”李煥猶豫了片刻。
趙朔在門口頓住腳步,“明日大夏使團上金殿,我必須去。”
李煥點頭,如釋重負的鬆一口氣。
定定的望着敞開的門口良久,趙朔才繼續往前走。
“大抵是要求皇上賜婚聯姻的。”李煥道。
趙朔“嗯”了一聲,邁進了房間,李煥也不敢跟着,隨即合上了房門退下。
房中暖洋洋的,燭光搖曳中,他看見牀榻上的女子,躺着一動未動。那一刻,他寧願看見她最醜的睡相。踢踢被子,然後蜷縮成一團,如此也好。
緩步走到牀邊,低眉望着牀榻上的女子。
長長的羽睫垂着,遮去了靈動的眸子,整個人沒了昔日的活力。她本該是最有活力的女子,靈動得像人世間的精靈一般,活的像泥鰍。
可是此刻——輕嘆一聲,趙朔輕柔地握住她的手。這雙手,真的很漂亮。白皙如玉,修長柔軟,算是她全身上下,最出彩的部位。
禁不住在她眉心落下輕輕一吻,卻有一隻手,嫌惡的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緊接着便是略帶沙啞的夢中囈語聲,“趙老九,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身子駭然一怔,他愕然握緊她的手,死死盯着牀榻上的夏雨。
睜開睡意惺忪的眸子,夏雨瞧了他一眼,繼而又閉上了眸子。
“丫頭。”趙朔忽然將她拽起,緊緊擁在懷中。
夏雨蹙眉,白了一張臉,再次睜開了眼睛,迴應着抱緊了他,輕柔的拍着他的脊背,“我都說了,閻王爺也不敢要我,你還不信。”她將腦袋歪在他的肩膀上,好似極爲虛弱無力,“趙老九,我好了,不疼了。你說的那些話,還算數嗎?”
趙朔抱着她,眸色複雜難辨,“你那麼小氣,若不作數,豈非要拆了我的睿王府?”
她點了頭,艱難的扯了脣,“你那麼摳門,我不小氣點,怕你不認賬啊!”
“夏大爺太難纏,又認識那麼多江湖勢力,若我睿王府不認賬,還怕你會攜衆報復呢!”趙朔如釋重負的鬆一口氣,終於鬆開了她,蹙眉盯着她毫無血色的臉,“越吃越瘦,又笨又蠢,真是越看越醜。”
“爺,老天爺待你不薄,醜一些沒人惦記知道嗎?算是便宜你了。”夏雨癡癡的笑着,卻突然把脣湊了過去,一下子吻上了他的脣,“趁着我還清醒,把便宜佔回來。否則我睡着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太虧!夏大爺,不做虧本的生意。”
他輕嗤,嫌棄的瞧着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Wωω ▪ttκá n ▪¢O
下一刻,驟然扣住她的後腦勺,霸道而快速的攝住了她的朱脣。脣瓣輾轉,她淺喘低吟,卻換來他伏在耳畔的細語呢喃,“這種事,還是男人主動爲好。”他含着她的耳垂,溫熱的呼吸就噴在她的臉頰處,“爺是你男人,唯一的,也是最後的。”
她笑了笑,圈住了他的脖頸,“趙老九,你大爺的!”
她心裡有多疼,他無法感同身受,可他心裡有多疼,自己最清楚。既然她想笑,他就陪她笑,哪日她想哭了,他就把肩膀遞過去。就那麼簡單!
過去了,不代表遺忘。
她選擇讓事情過去,那他便隻字不提。
如此而已!
當然,她的身子還未痊癒,趙朔自然不敢真的碰她。沾點便宜,聞一聞葷腥,便就此收手。否則傷了她,怕是後悔也來不及,最後苦的還不是他自己?
抱着她安安穩穩的睡着,一覺睡醒發現枕邊人不見了,伸手便將某個刺蝟從被窩裡拽出來。
其實幸福,就是那麼簡單!
代州的花滿樓沒了,可京城裡頭,卻多了一個嶄新的花滿樓。
是巧合?還是陰謀?
天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