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你即便追問也不一定能有答案。這鎮遠侯府也算是深宅大院,何況謝家手握重兵,難免會惹人嫉妒。這府中那麼多的奴才,誰知道是不是真心對這鎮遠侯府。總有那麼三兩個,是有目的而爲之。
人心難測,便是在此。
關鍵看你,能不能看清楚。
慧眼識人,慧眼識陰謀。
商青鸞初來乍到,第一件事自然是熟悉鎮遠侯府的一切。哪個院子,哪個莊子,那條道通往哪兒,她都必須瞭然於心。否則將來吃了暗虧,怕是百口難辯的。
她固然是聰慧的,在鎮遠侯府內走了一圈,心裡有了地圖,就不怕把自己陷阱去。
“這便是流瀾閣?”她站在那裡。
雲兒撐着傘,“是,小姐別進去了。”
謝環還沒回來,這朝會還不知道要開到什麼時候呢!
商青鸞一笑,“爲何?”
“這疏姨娘一直都病着,怕是病氣太重。小姐還沒給郡主請安,萬一沾了病氣過給郡主,想來不太好。”雲兒心思細膩。
“好!”商青鸞點頭離開。
後頭,浮月悄無聲息的從門後出來,定神望着商青鸞離去的方向。想了想,疾步轉回屋內,“主子,夫人剛從這兒過去。”
疏影正靠在軟榻上,懷中抱着暖爐,閱覽書籍。聽得這話,當即翻身坐起,“夫人?”
“剛過去呢!”浮月道。
“看樣子,她對我似乎很感興趣。”疏影放下手中的書籍,慢悠悠的起身。暖爐在手,溫暖至極。她走到窗口,輕輕推開了窗,看一眼外頭的冰天雪地,極爲不悅的蹙眉,“這樣的天氣真是要多討厭有多討厭,冷颼颼的惹人厭煩。”
她一點都不喜歡下雪,如此寒涼的天氣,讓人抹不開手腳,不管做什麼都畏手畏腳的。
走出門,霜雪溼了鞋襪,還得凍個半死。
若暖爐涼了,縱她有極好的琴藝,雙手僵冷無法靈活撥絃。
“侯爺呢?”疏影問。
浮月躬身行禮,“奴婢打聽了一下,說是去了軍中,安排軍務。早前不是聽說,郡主要將謝家軍交付在夫人手裡,所以——”
“侯爺竟然也肯。”疏影冷笑兩聲,“自己的東西,眼見着到手了,終歸還是成了水月鏡花。小侯爺偏是如此懦弱的性子,雖然生氣,倒也不敢跟郡主明着來。這不,還是得乖乖的把兵權交給商青鸞。還說什麼,她的就是自己的。”
“夫人到底是侯爺的夫人,想來侯爺這話也是沒錯的。”浮月低語。
疏影冷睨她一眼,“你懂什麼?!商青鸞確實是侯爺夫人不假,可你別忘了,她哥哥商正可是軍中副將。常年追隨郡主出戰在外,於謝家軍而言,有着與郡主稍遜一籌的威信。商青鸞沒有本事統領三軍,可不代表她不會培植自己的兄長執掌大權。”
浮月心驚,愕然望着疏影,“主子的意思是——夫人會培植外戚。”
“商青鸞那麼聰明,不會想不到這一點。”疏影冷哼兩聲,美麗的眸子微微眯起,眸中寒光利利,渾身上下散着令人不寒而慄的陰冷之氣,“只要握住了謝家軍,侯爺就拿她沒辦法。她不會不知道,拿不住侯爺的心,拿住謝家軍也是一樣的。爭寵不過是小女子所爲,而謀權的女子纔是最厲害的角色。”
她頓了頓,冷然望着外頭的風雪,顧自切齒呢喃,“我,遇見對手了。”
這話一出,浮月瞬時垂頭,不敢吭聲。
連疏影都說出了這句話,可見那商青鸞確實不是簡單的角色。然則看商青鸞,面龐圓潤,生得端莊大氣,盈盈一笑間透着幾分俏皮之色。看上去似乎不屬於那種尖酸刻薄,但爲何疏影——
疏影見過各種形形色.色之人,她的眼光想來不會有錯。
“霜兒那頭怎麼樣?”疏影問。
浮月忙回過神,“那丫頭被打得太狠,攝於夫人的威勢,不敢輕易說什麼。不過看得出來,她的日子不太好過,假以時日必定能動搖。”
“如果不安插一個人在那頭,到時候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疏影深吸一口氣,“錢財不是問題,她提的要求,你皆可應下。只要她能答應,什麼都不是問題。”
“是。”浮月頷首,“奴婢記下了,這幾日一直都小心照顧着,也不敢讓夫人的人,瞧見奴婢,免得打草驚蛇。”
疏影點了頭,“還有幾日大夏使團就會離開,郡主離府。我倒要看看,這個商青鸞還會有什麼手段。”
她有謝蘊這位小侯爺在手,到時候就怕她商青鸞興風作浪。
何況,三朝回門那天——
有命去,沒命回。
這幾日,京城裡都是忙忙碌碌的。
雪停了之後,聽李煥說白梅山的梅花很好看。遊人衆多,還有不少文人雅士。夏雨也想去湊熱鬧,當然不是去炫耀她的“拔毛煮粥”,只是她在睿王府悶得慌,不出去走走,心都要發黴了。
好在這兩日趙朔也忙得很,要安排協議的昭告,以及使團即將離朝前的相關事宜,沒工夫陪她。
有趙朔在,夏雨想着,這白梅山要成禿子山了,他走到哪兒都是前呼後擁的,哪有人敢輕易靠近。還不如自己帶着尋梅她們幾個去樂呵樂呵,來的自在。
尋梅尋梅,踏雪尋梅——想來也有此意。
“早年宮主救下我與尋梅,正當隆冬梅花盛開,纔有了這名字。”尋梅攙着夏雨下了馬車。
白梅山,一眼望去,梅樹豔豔,紅梅開在雪地裡,紅得像血一樣,嬌豔欲滴。可惜這裡沒有茂王府那樣珍奇的梅花品種,不過卻比茂王府壯觀無數倍。
那一層潔白似雪的白梅花,就跟浮雲墜下天際,一不小心爲禍人間似的,讓人歎爲觀止。
天地融爲一色,風過梅香,心動如斯。
“真好看。”洛花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
夏雨笑呵呵的,“可惜沒有碧色的梅花。”她負手上前,“不然顏色多一些,更好看。”
“還說呢,公子瓶子裡的梅花,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給摘了去,一朵梅花都沒留下。好不容易剩下幾朵花骨朵,這纔剛盛開一些,我轉個身的功夫又給糟蹋完了。”洛花絮絮叨叨,“下次別讓我戴着這個毛賊,否則我把他插在花瓶裡當梅花供着。”
阿奴眉頭微蹙,也不說話。
尋梅笑了笑,“這不,這兒那麼多的梅花,你隨便折兩枝回去,這回可要盯緊咯!”
“我一定眼皮子不眨的盯着。”洛花憤憤然。
她這輩子好不容易見到了碧色的梅花,打心眼裡喜歡得緊。誰知道,不知讓哪個給弄了個精光,不憤怒已極纔怪。
夏雨倒不在意,雖說是趙朔送的,可一想起茂王趙譽那肝腸寸斷的臉色,她想着這梅花還是丟了爲好,免得心裡膈應得慌。
“公子。”阿奴上前,朝着不遠處使了個眼色。
夏雨一怔,擡頭卻見梅花樹下站着的東方青。
“她不是在宮裡伺候着嗎?怎麼出宮了?”夏雨不解,“聽說她跟書呆子,被人傳得有些沸沸揚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看她的臉色不太好,好像有心事。”
尋梅道,“少主還是別多管閒事,她若是真的與樑少傅有什麼瓜葛,那也是她的事。你再插一腳,回頭人家看上你,死活要嫁給你,肅國公府怕是要招你爲上門女婿的。”
上門女婿?
夏雨白了尋梅一眼。
給東方越當上門女婿?哎呦喂,笑死人啦!打不死——也不去!
東方青擡頭也看見了夏雨,竟是朝她一笑,而後緩步走了過來。
糟了,笑了?不會真的要當上門女婿吧?
夏雨心頭腹誹着,上門女婿這種事,可不適合我——
“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東方青淡淡一笑,眸中愁緒未散。
“東方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不是在宮裡陪着公主嗎?”夏雨笑問。
東方青長長吐出一口氣,“宮中事忙,七皇子未走,公主不敢輕易走動,所以躲了起來。而我,就偷得浮生半日閒,來這裡湊湊熱鬧。下了雪,梅花開得更好看了,自然不能錯過。”
“可我看你的樣子,好像在等什麼人。”夏雨一語中的。
東方青本來把弄着手中的梅枝,聽得這話,卻是手上稍稍一顫,繼而若無其事的擡頭看他,“夏內侍也是從代州來的吧!”
夏雨點頭,“是。”
“相逢即是緣分,可否小敘片刻?”東方青笑問。
尋梅有些不願意,心裡一百個不放心。畢竟東方青是肅國公府的人,東方越和東方旭都是心狠手辣之人,這東方青常年居住宮中陪侍公主,誰知道會不會跟她的父兄一般,也是個下手毒辣之人?
思及此處,尋梅扭頭看了阿奴一眼。
阿奴也跟着微微蹙眉,她跟着夏雨就是奉了命令,要保護夏雨周全,這——
見着尋梅和阿奴的臉色,夏
雨反倒輕鬆,“你們在一旁等着,這兒那麼多人——”她瞧了東方青一眼,“東方姑娘也不會對我——欲行非禮之事的。”
聽得這話,倒把東方青給逗笑了。
這一笑,尋梅更是不安心。
東方青可別耍什麼幺蛾子,若是傷了自家的少主,可怎麼得了?但既然是少主的吩咐,尋梅也不敢吭聲,只能和阿奴、洛花,遠遠的站着。
天氣寒冷的,賞梅的人卻依舊絡繹不絕。
有那麼多人在,想必東方青也不敢耍花樣。
尋了個僻靜的亭子坐下。
冷風嗖嗖的往衣襟裡灌,夏雨下意識的攏了攏衣襟,“東方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你跟樑少傅,很熟嗎?”東方青猶豫了半天,纔算開口。
夏雨蹙眉,“爲何這麼問?”
“上次刑部的事,聽說樑少傅就竭力相助,而後——”東方青雖然人在宮中,可消息還是靈通的。尤其是關於樑以儒的事,樁樁件件都不會錯漏。
“我們是老鄉,是有點交情。”換做旁人,夏雨倒敢直言,可東方青是肅國公府的人,實話實話不是自己找死嗎?半真半假,難辨真假就行了。
說大家都知道的,藏大家都不知道的。
想了想,夏雨笑問,“東方姑娘是遇見了什麼難處?想找樑少傅幫忙?樑少傅乃是皇上的少傅,尋常我也難得登門求見,雖是老鄉,但終歸我是睿王府的內侍,不便上門。漸漸的時日久了,怕是感情都會疏遠一些。”
東方青不是不懂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尷尬。
一個是睿王府內侍,一個是肅國公府的義女。
本來就是死對頭,怎麼可能說實話呢!
能與你說上話,都算是給面子了。
可見這夏雨,還不賴。
換做旁人,知道她是肅國公府的人,早就逃得遠遠的,或者用一種極度嫌惡的眼神看着她。她也知道,義父和東方旭二人,早年殺了不少忠臣良將,造了不少孽。
她雖然沒有親自參與,可到底也是一份子。
東方二字是榮耀也是一種擺脫不掉的詛咒,註定了她此生,將在別人的歧視中度過一生。
“你是睿王府的內侍,睿王爺如此待你,滿京城皆知。”東方青緩緩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我只是——只是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了,想找個人幫我一把!”
夏雨狐疑的打量着她,“東方姑娘容貌上等,家世顯赫,你若是有困難,想來肅國公不會不管吧?怎麼可能還要別人施以援手?東方姑娘,說笑了。”
說着,夏雨便要起身告辭。
既然無誠意,就沒有繼續談話的必要。
“樑少傅有喜歡的女子,你知道是誰嗎?”東方青直接問。
夏雨愕然仲怔,“你說什麼?”
“他親口承認的,說是喜歡上了一個女子。”東方青深吸一口氣,笑得何其悲涼,“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是喜歡他,我想與他在一起。可他不要我——”她眸中噙着淚,脣邊帶着笑,“是不是很可笑,送上門的都不要。”
夏雨定定的望着她,“你說,你——”
“我親口問他,能不能娶我。”東方青苦笑着,“可是他拒絕了。”
“你想怎樣?”夏雨凝眉。
不會是想報復吧?
“我不想怎樣,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輸在哪裡。”東方青深吸一口氣,將即將落下的淚,生生嚥了回去,“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想追究什麼。在很多眼裡,東方這個姓氏本身就是一種罪惡的存在。我也知道自己的父兄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那些染在手上的鮮血,都是真實存在的罪孽。”
她站在那裡,望着眼前那一片絢爛綻放的梅花,“我不想雙手染血,不想與他們一般。我只想做一個女人該做的事,在自己最美好的年歲,逢着一個他。從此爲他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的過一生。”
她回眸看着夏雨,“我這麼想,難道也有錯嗎?”
夏雨搖頭,“你沒錯,錯的是這世道。錯的,是你不該是東方家的人。”
“以前我沒有選擇,可現在我能夠選擇。”東方青鎮定的望着她,“我的前半生都是不由自己,可我的後半生,我希望能有一個人,讓我拼死也要爲他改變生存法則。如今我遇見了,只是歲月逢他,他已心有所屬。”
樑以儒的心裡——是疏影嗎?
因爲還放不下疏影,所以纔會耿耿於懷,不管是誰都不肯接受?
夏雨抿脣,她也不太確定,畢竟樑以儒慣來話語不多。他一直都以溫潤儒雅的模樣示人,不管發生什麼事,也都是一笑而過。
旁的事,夏雨或許還能幫上忙,可這是心病。
心病還須心藥醫,夏雨想着,自己是主宰不了樑以儒的心,是故也幫不上東方青的忙。可樑以儒會去花滿樓醉酒,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所期許所渴望的那個女子,從始至終都是疏影?因爲當初在代州,她每次都陪着樑以儒,去點疏影的花牌。
輕嘆一聲,夏雨道,“東方姑娘的心思,夏某明白,只是很多時候,心不由己如何自在?樑少傅這顆心既然不在你這裡,姑娘還是看開點,強扭的瓜不甜。”
“我知道。”東方青淡淡的吐出一口氣,飄散的目光依舊在梅林裡徘徊,似乎在搜尋着什麼,“我不祈求他的回心轉意,因爲我——已經沒有時間可以等下去了。”
夏雨仲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東方青搖着頭,“沒什麼意思。”
語罷,她轉身離開。
夏雨站在那裡,看着東方青緩步離開的背影。彷彿想到了什麼,東方青好似在等人,難道是在等樑以儒?這裡那麼多的文人雅士,怎麼就一個都入不了她的眼呢?
當你的心裡被某人佔據的時候,縱然天下再美好的事情擺在你眼前,你都可以做到視若無睹。愛就是唯一,所謂唯一就是:有選擇的時候是你,沒選擇的時候是你。不管有沒有選擇,都是你!而且,始終是你!無可取代!
“少主,你沒事吧?”尋梅快速上前。
夏雨搖頭,“我沒事,不過她有事。”
洛花撇撇嘴,“她那麼厲害,能有什麼事?誰不知道,她是東方家的義女。她有事,鬼都不會相信!”
“是女兒心事!”夏雨瞧了洛花一眼,繼而輕嘆一聲,“可惜是神女有夢,襄王無意。”
尋梅握緊了手中的冷劍,“少主的意思是——”她忽然瞪大眼眸,“她不會看上了你吧?真的看上少主了?糟了糟了——”
“哎呦喂,你覺得你家少主就是香餑餑嗎?她不是看上我,是看上了——”夏雨頓了頓,忽然轉了話題,“你們說書呆子是不是還喜歡疏影?”
洛花一怔,“憑良心說,輸贏是挺好看的,不過那雙眼睛我可不喜歡,總覺得要從公子身上剜塊肉才肯罷休似的。人家樑少傅也是給讀書人,如今貴爲一品大員,想必也不會這般沒眼光吧!別的不知道,我看樑少傅看公子的眼神,倒是會發光!”
這話剛說完,洛花“哎呦”一聲慘叫。
夏雨一個爆慄打在她腦門上,扯着嗓子問,“說什麼?說什麼?你再胡說試試?那是兄弟!什麼發光不發光的,你當是野獸的眼睛,半夜裡會綠油油的亮。”
洛花一溜煙躲在了阿奴身後,“尋梅你攔着公子,我就是實話實說而已。”
尋梅嘿嘿的笑着,快速攔住了夏雨,“少主,洛花說的也有道理。”
“嗯?”夏雨瞪了她一眼。
尋梅立刻變了語調,“洛花說的一點都沒道理,簡直是胡言亂語。人家樑少傅看少主的眼神向來是發直發愣的,怎麼可能發光呢!”
這話,夏雨怎麼聽着怪怪的。
尋梅繼續道,“樑少傅對少主那是夠情義,不過咱少主不是說了嗎,那就是兄弟!兄弟!”說着,朝洛花使了個眼色。
洛花連連點頭,“就是,我方纔話沒說完,是、是兄弟情義。”
“這還差不多!”夏雨撇撇嘴,“你們幫我查一下,這東方青到底打什麼主意。如果真的是喜歡書呆子,想與他在一起,那倒也罷了!多個朋友多條路,做不成夫妻還能做朋友!如果——”她猶豫着,“是東方越父子的壞主意,我就要提醒一下書呆子,免得他一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她嘀咕着,“可別真成了人家的上門女婿,那就虧大發了。”
尋梅與阿奴頷首,“是。”
東方青,是不是真心的?
梅林深深,暗香浮動。
踩着雪,走在冰涼的小道上,擡頭便是開得極好的梅花,有融雪一不小心從樹枝上落下,紛紛揚揚的帶着徹骨冰涼。
東方青折枝在手,心卻莫名的慌了起來。
今日伺候公主起身,她並不想出宮的。可是公主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太后說的那些話,卻讓她慌了神。
薄瑤太后說,“青兒已然
到了待嫁的年紀,若是長久留在宮中,難免誤了你的終身幸福。這朝中不乏新晉朝員,還有那些大人家裡的公子少爺,你若是看中了哪家,就說一聲。哀家與你看看,到時候還能與你榮耀賜婚。”
東方青當時便是一愣,無端端的說起了這個,想來是早就有了打算的。
太后是誰?一個孤寡女人,在先帝死後能獨立扶持還不是太子的兒子,鬥敗了太子拉攏了彼時的東方越,將趙祿送上九五之尊的皇位。繼而自己垂簾聽政,肅清太子一黨,讓自己的兒子穩坐江山。
這樣的女人,說的話做的事都不會平白無故。
“青兒願伺候公主左右,不敢有非分之想。公主尚且待嫁閨中,青兒豈能——”還不待她說完,薄瑤太后直接乾咳了兩聲,打斷了她的話。
公主趙妍也在場,優雅施禮,“母后今兒個是怎麼了?青兒與我自小長大,她若是走了,我豈非孤零零的沒人陪?母后只想着青兒的幸福,怎麼也不念着兒臣的幸福?母后好偏心!”這一番話,可謂是個軟刀子,直接替東方青解了圍。
“你這丫頭,母后何時不替你着想?就連你不想遠嫁大夏,母后都已經替你周全,你還說出這樣的話來!”薄瑤太后輕嘆着,“哀家知道,你們兩個情義較厚,只是身爲女子,是早晚要嫁人的。難不成,真的要老死閨閣嗎?”
說着,趙妍溫婉的走到薄瑤太后身邊,“好了母后,你看你把青兒弄得多尷尬。好歹是個女兒家,您這一口一個嫁人,兒臣還覺得羞得慌呢!”
薄瑤太后輕笑兩聲,“罷了罷了,不說了!”卻是別有深意的瞧了東方青一眼。
那種眼神,極爲複雜。
東方青一時間也揣摩不定太后的意思,但她知道,太后娘娘要做主她的婚事,必定事先與自己的義父打過招呼了。所以,這很可能也是東方越的意思。
許是心裡憋悶,又或是一種逃避心理在作祟,東方青請旨出宮,沒敢留在宮內。她在白梅山逗留,心心念念期許着,那個儒雅風華的男子,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來這裡走一趟,逢一場美麗的邂逅。可惜,她終究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樑以儒的心。
看似溫暖的人,可那顆心這樣的涼,怎麼捂都捂不燙。
遇不見對的人,就連呼吸都是錯。
一轉身,肅國公府的人已經等在了那裡,東方青稍稍一怔。來人是肅國公府的管家,躬身請了東方青的安,恭敬道,“小姐,國公爺請您回府一趟。”
東方青心下微涼,“何事?”
管家不語。
她忽然有了一種極度不安的錯覺,隱隱覺得有種莫名的驚懼。可東方越召見,她不得不去。
早前的攝政王府,如今換了匾額,成了肅國公府。
可那種森冷的死氣卻沒有絲毫散去,北峰山的試藥地點被摧毀之後,肅國公府底下正在組建新的試藥密室。這是人間煉獄,多少人進了這個門,便再也沒命出去。
東方青面色平靜的走進門,卻在迴廊裡遇見了神色淡然的東方旭。
白衣書生,面上帶笑,卻笑得讓人心寒。
“到底是回來了。”東方旭低笑兩聲,意味深長的打量着東方青,“想來,你會很滿意的。”
東方青蹙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提前祝你——”他頓了頓,也不說完,與她擦肩而過,翩然離去。
她扭頭望着東方旭一襲白衣,手心微涼。
進得東方越的書房,東方青當即仲怔。沈浩竟早早的等在了那裡,面上帶笑的朝着東方越躬身行禮。沈浩,爲何會在這裡?
東方越端坐在上,見着東方青的那一瞬,眸色陡沉,冷然如霜。
“青兒參見義父。”她猶豫了一下,躬身道,“既然義父與沈大人有要事相商,青兒暫且告退。”語罷,轉身欲走。
“不必走了,說的就是你和沈大人的婚事。”東方越冰冷的聲音,讓東方青瞬時僵在當場。
她不敢置信的回頭盯着東方越,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就那麼愣愣的站在那裡,好似泥塑木樁般的癡愣原地。
“國公爺放心,沈浩一定待小姐如珠如寶,必不相負。”沈浩躬身。
“沈大人即將高升爲刑部尚書,將來前途無量,青兒交於你,本公放心。”東方越冷冷的剜了東方青一眼,“青兒,還不過來見過沈大人。”
“義父!”東方青驟然回神,冷然瞥了沈浩一眼,快步上前跪在了東方越跟前,“青兒不嫁。”
“放肆!”東方越勃然大怒,一掌落在桌案處,生生劈落桌角。巨大的聲響,驚得東方青也跟着身心一顫。
沈浩更是嚇得變了臉色,慌忙行禮求情,“國公爺息怒,想來小姐還沒做好準備,所以——”
“我不答應。”東方青擲地有聲。
“混賬!”東方越切齒,“這可由不得你做主!”
東方青噙着淚死死盯着東方越猩紅的眸,竟是一字一頓從齒縫裡蹦出來,“我、不、嫁!”
一記響亮的耳光子,狠狠落下。
東方青一時不慎撲倒在地,臉上刺辣辣的疼,鹹腥味快速在嘴裡擴散開來,她倔強的將嘴裡的腥味嚥下咽喉,繼續跪在那裡,死活不肯低頭。
“是我平素太慣着你了!一直給我跪着,什麼時候答應,什麼時候起來!”東方越憤然,拂袖而出。
沈浩輕嘆一聲,上前賠笑道,“小姐何必如此倔強?國公爺也是爲了你好,沈某與樑少傅也算是好友,你的心思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你這一犟,國公爺難免會將氣出在樑少傅的身上,你說你——”他搖了搖頭,眼角餘光有意無意的落在東方青身上。
見東方青不爲所動,當下蹙眉,隨即又笑着寬慰,“小姐對沈某想來太過陌生,此前怕是有寫誤會。這樣吧,沈某替小姐走一趟少傅府,讓以儒兄斟酌斟酌,若是能說動以儒兄來提親,我這也算是成全了你們一段大好姻緣。如何?”
聽得這話,東方青這才扭頭看着他。
沈浩笑了笑,一如樑以儒般笑得儒雅斯文,淡淡的笑,從容的笑,卻讓東方青有種刻意被模仿的錯覺。不管是誰,都不是他。笑得再儒雅,也不是樑以儒。
她覺得自己就像着魔一般,隨處可見他的影子,可也理智得嚇人,明白不管是誰都無法取代他。
情感這種東西是一種很不可理喻的存在,有的人只一眼,就念了一輩子。有的人生活了一輩子,卻從未入過眼。
也許所有人都覺得你們不適合,卻無法阻礙你跟他在一起的念頭。
“不必了。”她回答得清冽,“沈大人若是好意,只管與義父推了就是。我這邊已經表明了態度,沈大人若是真的爲我好,也該明白如何去做。”
若他真的要成全他們,大可不必在這裡與她閒言碎語許諾什麼,而是應該與她一樣,直接拒絕東方越。可沈浩沒有這麼做,所以——東方青不信他。
沈浩輕嘆着點頭,“既然是你的意思,我照做就是。肅國公那裡,沈某自然會回絕,只是你以後的日子只怕不會好過。”
“我與沈大人萍水相逢,沈大人不必憐我女兒身。以後的事,東方青自有擔待,沈大人就不用多費心了。多謝!”東方青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嫁就是不嫁。
誰來也沒用,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也不行!
不答應就是不答應!
沈浩起身往外走,及至門口回眸瞧她一眼,那種堅定的神色,讓他微微眯起了冷冽的眸子。難得能與東方家攀上親,他幾乎可以看見榮華富貴的前程,朝着自己鋪就一條金光大道。
豈能就此放過!
袖中拳頭緊握,樑以儒!
又是樑以儒!
從肅國公府出來後,沈浩便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處。
徐福上前,“大人是想——”
“聽說樑以儒最近在調查代州府花滿樓的案子。”沈浩揉着眉心,“這樁案子案情不小,死了不少人。照這情形下去,約莫使團離朝,他就會採取行動了。”
“大人的意思是,樑少傅會回代州府一趟?”徐福眸色一轉,“若是這樣的話,那就方便多了。京城此去代州,路途遙遠,難保中間不會——”
沈浩擡手,示意他噤聲。想了想,他才道,“刺殺欽差,是會掉腦袋的。”
“但樑少傅活着,東方姑娘怕是永遠都不會瞧大人一眼。”徐福冷然。
驀地,外頭傳來細微的動靜。
沈浩駭然蹙眉,徐福悄無聲息的走到門口,突然打開房門。
沈星一個不慎,瞬時撲進門來,重重趴在地上。
一擡頭,剛好迎上沈浩猩紅的雙眸。
“我都聽見了,你們想殺了樑哥哥。”沈星一骨碌爬起來,怒不可遏以手直指沈浩,“哥,你太沒良心了!”
沈浩的眸子,驟然凝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