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銘有些絕望了。
他所想要的東西真的不多,他最開始只想給亂葬崗上的師兄弟們,用草蓆蓋上,讓他們不要被狂風颳,被暴雨淋,而他和大師兄他們,就這麼一個簡單的要求,都不能滿足!
大師兄甚至被人打死了!
而他現在,更是隻想給大師兄挖好一個土坑,讓大師兄能得以安葬,但這個要求,他是可以做到的,因爲重劍一脈的人,沒有來阻攔!
但敵人沒有來擋着,老天爺卻是不樂意了,老天爺瘋狂的下着暴雨,讓蘇銘這個簡單的要求,一遍又一遍的破滅了。
就在蘇銘絕望到深淵的時候,突然間他發現暴雨停了,而這個最直觀的結果,就是他可以繼續去挖坑,再也沒有暴雨可以落入他的坑裡,他一劍一劍的挖着!
大師兄很快就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家,他可以入土爲安,他不用受苦!
當蘇銘挖好以後,突然間身上濺了一滴水,他愣了一下,暴雨不是停了嗎,爲什麼還有雨?
他擡起頭,突然間愣住了,只見牛小蠻鍾離穆羅他們,手裡舉着一個草蓆,把他給蓋住了,這樣他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去挖坑,而大師兄的身體,在草蓆的覆蓋下,也沒有被暴雨淋着!
之前他們,竟然是去編織草蓆了,而他們更是拿出了一個草蓆,遞給了蘇銘,這就是他們爲大師兄準備的草蓆!
蘇銘愣住了,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爲什麼沒有淋雨,也知道爲什麼這個土坑成功了,他更看見穆羅小蠻鍾離他們,渾身都是暴雨,他們已經被淋溼了,小蠻他人高馬大,而鍾離和穆羅,歸根結底只是女孩!
讓他們這樣的淋雨,回去不知道要生多大的病,蘇銘沉默了,他知道這樣的事情,對於自己這一脈的師兄弟來說,是何等的摧殘,不過,他們沒有餘地了!
今天給大師兄挖墳,明天就會有其他人,來給自己挖墳……蘇銘不願意想那麼多了,他要心無旁騖的做一件事情!
草蓆鋪在了坑裡,蘇銘抱着大師兄的身體放了進去,他突然間眼淚唰唰的掉了下來,抱着頭就痛哭了起來,這個剛剛還活生生的,個子很高的男人,就那樣倒在了他的眼前,那一瞬間,他被那樣屠殺!
大師兄的墓就這樣埋好了,最後蘇銘他們四個人,給大師兄做好了一個墓碑,這是一塊木製的墓碑,上面有着字:殺戮一脈,第二十代大師兄,李洛之墓。
做好以後,鍾離走了上前,她現在是殺戮一脈的大師姐,而這一脈,現在已經剩下四個人了。
而暴雨雖然還在下着,但牛小蠻人高馬大,力氣足,他找了四根柱子,配合剛剛那個草蓆,做成了一個遮蔽的草屋,搭建在了墳上,就在這裡面,蘇銘他們全部站在這裡。
鍾離站在最前面,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道:“都跪下!”
噗通一聲,四個人都跪了下來。
“大師兄,我能感覺到你死時候的不服氣,你不在了,但後面的路,我會繼續走下去的,帶着我們殺戮一脈的師兄弟們。而今天你死了,明天或許我也會死,但我會將這種復仇的精神永遠的傳下去。”
說到這裡,鍾離突然間哭得泣不成聲。
她整個人癱倒在了地上,她抱着自己的頭,聲嘶力竭的大哭着:“大師兄,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蘇銘他們都沉默了。
他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們更從鍾離的哭喊中感受到了一種情緒,那是朝夕相處中才有的依依不捨。
而這一刻,隨着鍾離的大哭,以及她那種悲痛情感的宣泄,無不昭示一件事,大師兄死了,他真的死了!
燕無歸的挑釁,對於殺戮一脈的人來說,無不是一種侮辱,而他們對於這種侮辱,目前來看,仍然是無能爲力!
但他們憤怒了,心裡仇恨的種子越來越濃,復仇的渴望也是越來越強烈!
報仇,報仇,還是報仇!
不過今天,他們來亂葬崗,報仇是一部分,還要做另一部分事情,那就是保護昔日那些師兄弟們的身體,讓他們能夠儘量安息,不讓他們受暴雨的侵害。
這裡有五百七十九具身體,如果連上大師兄李洛的那具,這裡有五百八十具身體!
而他們要大量編制草蓆!
蘇銘等人都沒有閒着,暴雨很大,狂風也很大,他們的身體被狂風暴雨衝的七零八落,而他們沒有放棄,仍然是在亂葬崗附近的樹林拔着草,在暴雨狂風中編織着草蓆,他們每完成一具,就飛快的衝上架子,給師兄弟覆蓋上,而有了這草蓆的覆蓋,這些師兄弟們,安全了下來!
整整三個時辰,蘇銘他們四個人,就這樣不知疲憊的幹着,直到他們將最後一名師兄弟的身體,覆蓋上草蓆,已經是半夜了,而這個時候,暴雨更急了,狂風也更大了。
他們都非常的疲憊,每一刻,都想要癱倒在地上,而他們看着這亂葬崗上,暴風雨中出現的密密麻麻的草蓆,突然間鼻子一酸,眼眶都是無比的通紅,所有人都抱頭痛哭!
這些,都是他們的師兄弟啊!
而他們卻無法將這些師兄弟迎接回去,將他們的身軀得以安葬。
這時,鍾離道:“我們需要力量,我們需要變強,我們需要變得很強很強的力量,我們要報仇,我們要報仇雪恨,我們要讓重劍一脈永遠的後悔!”
永遠後悔!
“我們殺戮一脈,絕不是什麼亂臣賊子,他們的修煉體系和理念,也絕不比我們優越!”
鍾離回過頭,看着蘇銘他們,突然間道:“我認爲我們的修煉體系和理念才更正確,你們知道嗎,二十年前,重劍一脈之所以修煉的那麼快,是因爲他們人多,也因爲他們背後站着強者,而那個人,就是東江行省!”
“東江給了他們非常龐大的資源,讓重劍一脈可以去鍛造重甲,可以去組織一支鐵騎,他們的人海戰術配合鐵騎,將我們殺戮一脈殘忍的屠殺。”
“那一天,我們的殺戮精銳,全部都倒下了……而你們知道爲什麼,他們將我們殺戮一脈打敗,將我們趕出去後,還非要把我們污名化嗎!”
污名化!
蘇銘他們都愣住了,他們目光中突然間有着複雜的恨意,他們終於知道,這件事原來並沒有這樣簡單!
“當今東江行省,是有戰事的,那就是境內的匪患!二十年前,名噪一時的雪月馬匪,你們知道嗎?這一夥馬匪嘯衆數十萬,搶掠民衆,弄的我們東江行省生靈塗炭,百姓民不聊生!”
“官軍多少次攻打血月馬匪,都是無功而返,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官軍的實力,是沒有他們強的!”
“他們劫掠了百姓無數財富,而這些財富,雪月馬匪拿走了,而讓所有人都震驚的是,官軍的首領以及東江行省的大人們,對此似乎並不上心,他們似乎樂此不疲的組織官軍去對雪月馬匪作戰!”
“而每一次官軍憑藉人數和各地武府支援而去的強者佔據優勢的時候,這些強者就會被撤回來,而官軍就會再次被打敗……”
說到這裡,鍾離抹了抹臉上的眼淚,無不痛心的說:“當時的江東武府,是有兩個派系的,一個是我們殺戮一脈,一個是重劍一脈。重劍一脈主張慢慢來,既然打不過雪月馬匪就慢慢武裝自己,遲早有一天會打敗他們的。”
“他們說話倒是好聽,他們是不知道,遲剿滅馬匪一天,百姓就會生靈塗炭,東江行省就會一片混亂,我們殺戮一脈,是堅定的主戰派,我們主張閃電戰,千里走單騎,迅速組織一支強者精銳,上去直接剿滅馬匪的老巢!”
“將他們的首領給全部殺光,這樣他們就會羣龍無首,官軍再一舉衝上,把他們四散分割,盡數剿滅在雪月山谷!”
“重劍一脈是無比拒絕的,但我們殺戮一脈非常堅持,我們的堅持,東江行省更是拒絕的,但最後,王朝的高層知道了我們的想法,他們同意了!”
“就這樣,我們殺戮一脈組織了絕對精銳,以閃電戰的方式,剿滅了雪月馬匪的首腦,而東江的官軍和重劍一脈的鐵騎,則將剩下的十幾萬馬匪剿滅了。”
“也就是這樣,當初殘忍暴虐一時的雪月馬匪,才終於被剿滅,東江行省才終於恢復了平靜。而這件事後,我們殺戮一脈和重劍一脈也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最終我們產生了內亂,然後重劍一脈,把我們殺戮一脈大屠殺!”
“在這過程裡,東江行省是支持他們的,而這件事,我起初是不知道的,後來我更是想不通的!”
“但最後,我明白了!”
“我們東江行省的高層,是想養寇自重的,這樣他們就能向王朝要資源,要錢!而我們江東武府,是當時行省指定的剿匪主力,而重劍一脈是和他們一樣的養寇自重的想法!”
“這樣一來,他們的力量就可以趁機壯大,而馬匪一天不被剿滅,他們就能一直向王朝要錢要糧,壯大自己的實力!”
“但我們殺戮一脈的堅持,讓馬匪迅速被剿滅了,他們失去了養寇自重的資本,這讓他們瘋狂了,我們殺戮一脈於是遭到了清洗,他們更是不願意就此罷手,更對我們一脈進行了侮辱!”
“這亂葬崗,就是最好的證明!”
鍾離抹乾淨臉上的淚水,眼中有着恨意,“我們要報仇,絕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半年後,我們是赴死,還是迎回師兄弟們!”
“雖然我知道很難很難,但我們絕對不能放棄!”
說到這裡,鍾離突然間哭了,爲什麼自己一脈這麼不容易呢,就好像是與天作對的感覺!
他們當初也沒錯啊,他們想要的,只不過是百姓安寧,天下太平。
但他們看起來太單純了,陰謀家所要的,絕不是天下太平,而是天下大亂,這樣就可以養寇自重!
有些人的眼裡是沒有百姓的,但這些人卻偏偏把他們殺戮一脈殘忍暴虐打壓,這種仇恨,他們仍然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天驕弟子,去上門復仇去討還!
說到這裡,鍾離突然間道:“明天,從明天開始,你們的修煉,就正式開始!”
蘇銘等人都點了點頭,他們的武府之路,就在亂葬崗這樣悲壯的氣氛下開場了,而他們知道,自己進門就是內門弟子,享有這樣好的資源和權利,但這只是相對而言!
對於他們的出身而言,這已經是他們想要改變命運的最好方法!
而亂葬崗事情的結束,蘇銘等人,都是回去了殺戮一脈的山峰,而他們這一次出武府的時候,沒有人阻攔!
那些外門弟子,看向他們的目光,只有不屑!
不過他們無所謂,要想徹底改變這些人對自己的看法,必須要通過硬實力,半年後的亂葬崗,殺戮一脈一定要換個打法!
蘇銘等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離去之後,那亂葬崗上,突然間出現了一個黑衣老者,這老者渾渾噩噩,看上去失魂落魄,似乎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但他在看見這亂葬崗上的五百多具草蓆後,突然間跪了下來。
暴風雨中,他淚如雨下,而他身上沒有什麼氣息波動,就好像是一個凡人一般,暴風雨衝在他的身上,他嚎啕大哭,他聲嘶力竭的哭着,他瘋狂的哭着!
他在哭泣中,看着蘇銘等人遠去的方向,更是突然間朝着他們離去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咣咣咣!
他頭磕地,泥水朝着他的身軀瘋狂的灌了進去,他繼續聲嘶力竭的哭着,他這一刻,就好像是一個可憐的老頭,一個無家可歸的老頭,而這裡的五百多具草蓆,下面覆蓋着的,可都是他的弟子啊。
他哭着,“孩子們,李牧老頭對不起你們,都怪我是個廢物,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李牧,正是殺戮一脈如今的掌事人,他二十年來,沒有一天不在想着復仇,而他每一年都在失敗!
他哭着,“我絕不能認錯,我絕不能認錯!因爲我殺戮一脈沒有錯,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有什麼錯,何錯之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