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常年積雪,人跡罕至,山巔聳入雲端,白色的雪花一朵朵的飄落,極盡素錦之華。
這一天凌晨之時,天光高遠,星點寥落。
在這高處不勝寒的地方,一個俊俏和尚收拾了下行裝,抖落肩上的雪絨,黃綢袈裟上泛出一絲絲的白色,看來是穿了許久了。
俊俏的和尚神色帶着些緬懷,帶着些感慨還有悲憫,最後他轉身說道:“之譚師兄,我們該下山了。”
他的身後跟着一個高大的漢子,這漢子頭上沒有了頭髮,面容剛毅,皮膚呈現古銅色,渾身都有着如同鋼鐵的肌肉,身板幾乎有俊俏和尚的兩倍了。
“是,主公。”錢之譚臉上含了些笑容,叫了自家主公一聲,之所以叫主公,自然是因爲周卜龍有那爭天下之心。
然而,皇帝爭天下是爲了自己的宏圖偉業,那麼這尊未來的大帝佛陀呢?他是爲了什麼呢?
錢之譚不知道,他也不在乎。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現在的他愈發喜歡平靜,彷彿世間的煩亂都與他無關。
周卜龍搖搖頭,轉而取出了一縷黑色的頭髮,這頭髮籠罩着一絲絲的黃芒,正是周卜龍的慈悲金光。
周卜龍在離開了默京以後,便找到了與自己有緣的錢之譚。他跟着周卜龍直奔天山而來,在此地修行已有多時。
錢之譚沒有背棄自己的心中信義,一聲願往,拋家棄子,真正的成了佛家子弟,不過,他是隻屬於周卜龍的佛家子弟,現在的他,煩惱絲盡落,修爲精深,前途無量也。
緣法緣法,怎一個妙字可言。
“星子,你還在天上嗎?你會是哪顆星呢?”周卜龍看着稀疏的星空,默默懷念着心中的那個小小的女孩,他的手上,有一根跟髮絲結成的細繩,纏在手上。
旋即,周卜龍氣息震動,一身修爲勃然而起,以大慈悲心作爲根基,內心靈臺之處,一尊偉岸無比的大帝佛陀憑空凝實,虛空晃盪不休。
外界,周卜龍的身後,有一尊渾身金光的身影浮現,他盤腿而坐,手捏慈悲珠,棄了那降魔杵,擡起手,指向遠方,雪花退避,白煙嫋嫋。
同一時間,李鳳康縱躍於默京的高低屋檐,明明高大的身體卻顯得如此輕盈。
她在整個大槊京城隨意漫步,彷彿這樣可以和自己的家鄉告別,即便這個家鄉已經容不下她了。
她還是不明白父皇到底想要幹什麼,爲何要殺死更加出色的李齊楚,趕走自己這樣的天才,卻對李新陽如此寬容,從來沒有爲難過他。
她當然不明白,因爲她本就不怎麼了解自己名義上的二哥。
其實老皇帝之所以不怎麼對付李新陽,僅僅只是因爲一件事:李新陽並不怎麼想當皇帝!至少,他沒有如何表現出想要當皇帝的心思,這就足夠了。
即便李新陽養了一條貪得無厭的老狗,也只是讓所有的王侯公卿輕視於他,反倒是把他自己的名聲搞臭了,並不利於他當上皇帝。
而十年前的李齊楚雖然也沒有明顯的心思,但各個大臣國公都對他讚譽有加,這自然讓老皇帝坐立難安。
而如今的李鳳康則苦心經營,爲了一個儲君之位就苦修十載,蒐集一切不利於李新陽的證據,其彈劍之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老皇帝才設了這麼一個局。
讓李鳳康自以爲可以成功爭取到儲君之位。殊不知已經落入了兩難之境。
吳福接到婦人的命令,出來攔截李鳳康的時候,其實結局就已經定下,而吳福和申呈禾只不過是這樣一個局的犧牲品罷了。
至於袁來,算是一個引子,即便沒有他,老皇帝也有很多辦法,讓李鳳康自認爲有了機會。
袁來想了老半天,才終於明白了這些,和自己師傅好好商量了下,最終斷定,老皇帝並不會出手對付袁來,因爲袁來的本意只有三點:
一是一雪前恥,雖然不太光彩;
二是爲自己和好友趙仞非出一口惡氣;
三則是爲大槊拔除一顆毒瘤。
那麼只要袁來沒有真正的插手儲君之事,老皇帝就不會出手對自己。
袁來搖了下頭,還是決定暫避一下風頭,大槊對於真正的人才都有着極大的寬容度,所以自己其實可以選擇暫時拖延赴任時日,等到李鳳康離開默京,自己再回來也就安全許多了。
有時候,一個簡單的迴避,就能表達很多意思,比如我袁來和鳳康殿下半點關係也沒有……
袁來又嘆了口氣,還好之前沒有徹底投向鳳康殿下,不然現在他就只能趕緊跑路了。
這時,平靜的小院裡突然有陣微風吹過,袁來轉頭看着高大女子的身姿,無奈的搖了下頭:
“鳳康殿下,您怎麼到我這兒來了?這風口……”袁來又是搖了下頭,但終究還是沒有再說。
李鳳康苦笑了一下,但並未露出頹色,反而是滿臉尊敬的對着袁來說道:“袁先生不必多心,我一會就走,這一封信還請您替我保管,等到見到雲兒的時候,交給她。還請袁先生在我大槊安心做學問,入朝爲官,待我回歸之日,還請先生爲我作相。”
作相,當我的宰相。這是李鳳康正式的邀請。
袁來不禁動容,將要被迫離開默京之際,李鳳康沒有一絲頹唐,反而是堅信自己能夠再次回京,這份氣度,這份從容,真的讓袁來感覺遇到了明主。
即便這個明珠主是一位女子,但也絲毫不能減弱她的風采。
阿蘭和塗豐年乃至於喬蘇點都在不遠處,三人都是帶着些佩服的感受着李鳳康那令人折服的氣度。
李鳳康說完以後,便深深一禮,飛檐走壁而去。院子外,一羣黑衣人剛剛追到,便見李鳳康拔出長劍,一個個都是嚇得退避,然而李鳳康何許人也,四新武夫是也!
這羣黑衣人全是些二三境的小嘍囉,一劍橫掃之下,全無倖免的道理。
李鳳康斬殺了一些追的太緊的小嘍囉後,便沒有再造殺孽,徑直出了城門,直往南邊去了。
也正在這時,瀘州西陸山。
悲石大師端坐在寺裡的一顆大石上,四下無人,只剩下他的聲音緩緩傳出:
“天山指慈悲,默京出劍鳴。龍鳳兩相,緣法自得也。”
他的眼睛愈發渾濁,卻同時有一根根細線穿梭其中,奧妙的緣法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