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焦慮,度日如年。
白髮老人,以淚洗面。
人啊,一生有歡樂,但是更多,會是苦難。
只有簡單的單氏小瓊,哪怕是在現在這種困難至極的情況下,依然能夠找到歡樂,她只要能夠照顧鍾小豪,能夠給鍾小豪弄到一日三餐,偶爾攙扶着鍾小豪到處走一走,心中就會擁有無邊的喜悅和歡樂。
艱難過去兩三年,桑縣很快又有了新的焦點。
鍾小豪這幾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只是人們偶爾茶餘飯後,纔會想起,伴隨的就是唏噓長嘆。
一天晚上,鍾小豪和兩位老伴又在簡陋的房子裡邊,就着桐油燈的微弱燈光,寒夜難眠,癡癡地仰望星空,期待着兒子能夠突然回來。
但兒子沒有回來,卻等來了一個御劍而來的青年修士。
修士飄然而立,站在了院子上空,雙手揹負,看了下來,嘴裡問道:“你就是鍾小豪?”
鍾小豪心中涌起了絲絲希望,唯唯諾諾地說道:“老朽正是,不知仙人你是?”
修士哈哈大笑:“本座吳煌宇,曾經是鍾罡的師弟。”
單氏涫涫褶皺的臉上,頓時浮上了滿面笑容:“吳上仙,快快,屋裡請,不知我家小罡現在可還算好。”
吳煌宇搖頭哈哈大笑:“坐就不必了,本座此次前來,正是要鍾罡見見你們,同時也讓你們知道一下鍾罡的近況,哈哈哈……”
能見到兒子也好,鍾小豪鞠躬說道:“多謝上仙,多謝上仙。”
吳煌宇哈哈大笑起來,手在空中一甩,一面高大的白玉出現在鍾小豪等人的面前,月光照在白玉上,漣漪陣陣,沒多久,依稀勾勒出一副畫面。
看到畫面之中的景色,鍾小豪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單氏涫涫一聲驚呼:“兒啊……”
單氏小瓊一手扶住了她,沒讓她直接摔倒在地。
畫面之中,鍾罡披頭散髮,浸泡在水池之中,雙肩被鐵鏈貫穿,懸掛在一面鐵壁之上,雙手雙腳也被鐵鏈層層纏住,漆黑的水池之中,好似還有一些小小的蟲子,在向他身上爬去……
吳煌宇的法術應該驚動了鍾罡,十分艱難地,鍾罡擡起了自己的頭顱。
此時的鐘罡,原本英俊的臉上,被劃出了橫豎兩道巨大的傷疤,額頭上,被人烙下了一個大大的囚字。
擡頭,看到了年邁的雙親,鍾罡的身軀不由微微震動,連着雙臂的鐵鏈輕輕地抖動起來,發出嚓嚓響聲,嘴裡,十分艱難地吐出了兩字:“爹,娘……”
眼中,瞬間又看到了吳煌宇,雙眼微微一縮,鐵鏈劇烈顫動起來,嘴裡的聲音提高了許多:“宇師弟,你……”
吳煌宇臉色一沉,嘴裡冷冷說道:“本座如今已成真君,你應該尊稱煌宇真君,哼,果然是山野無知小民,都被打入仙牢了,居然還不懂得禮數。”
單氏涫涫身軀微微一震,在小瓊的攙扶下,站直了,一雙老花眼怔怔地看着空中的白玉畫面。
鍾小豪身軀也是一震,心中卻瞬間知道,眼前這位真君怕是並不友善,不知爲何,此時,鍾小豪看到了兒子之後,反而安下心來,只要沒死就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鍾小豪顫顫巍巍地說道:“上仙,犬子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我等山野之民,的確是沒有太多的東西能夠教給他,讓上仙見笑了……”
吳煌宇志得意滿地,哈哈大笑,嘴裡說道:“怎麼樣,鍾罡,聽到了吧?你爹都說你,沒教好你,是他的錯,哈哈哈,想當年,你罡真人是何等威風,何等地目空一切,居然連我吳家也不放在眼中,怎麼樣?仙牢的滋味好受吧,蝕骨屍蟲的味道是不是特別的鮮美?”
鍾罡的臉上毫無表情,雙眼依然有着絲絲精光,嘴裡低聲說道:“真君,修士鐵律,罪不及家人,你今日意欲何爲?”
吳煌宇搖頭,嘴裡清淡地說道:“我今日善心大發,讓你們父子見上一面,來當好人的,怎麼?罡真人你居然不懂得知恩圖報嗎?”
沒等鍾罡說話,鍾小豪鞠躬說了句:“多謝真君憐憫。”
吳煌宇臉上露出了絲絲憐憫神色,嘴裡說道:“哎,看到罡真人年邁的雙親居然生活在這四面透風的破磚房之中,本座真是感到心痛啊,可憐啊,白髮蒼蒼,還一日三餐無以爲繼,真是可憐。”
鍾罡的雙眼之中,閃過絲絲哀然,嘴裡輕輕說道:“爹,娘,小罡不孝。”
吳煌宇笑了起來:“罡真人,只要你願意對我道一聲歉,給我磕幾個頭,說不定我能讓他們生活得更好一些,對了,你們三個老人也是一樣,只要你們願意給我磕頭請安,我倒是可以把罡真人身軀稍稍提高一些,讓他所受的蝕骨之苦稍稍輕鬆一些。”
鍾罡又低聲說了一句:“爹,娘,孩兒不孝,不願也不會給人叩首。”
說完,手上鐵鏈震動,一雙白骨森森的腿從水牢裡邊飄了起來,鍾罡嘴裡又淡淡地說道:“爹,娘,孩兒雙腿已經只剩下骨骼,你們也不用求人了。”
看到兒子只剩下了白骨的雙腿,鍾小豪心中如同刀割,眼淚差點一涌而出。
單氏涫涫徹底軟在了小瓊的身上,嘴裡喃喃說道:“小罡,小罡……”
吳煌宇笑着拍手:“鍾罡不愧是鍾罡,骨頭又臭又硬,好好好,這樣其實才好玩,我還害怕你變成了軟蛋,沒有了絲毫玩下去的興致呢,好好好……”
一連說了幾個好,吳煌宇的臉色卻是沉了下去,幾乎是一字一頓,狠狠地,咬牙切齒地說道:“不過,既然要玩,那就玩到你爽你舒服,長寧仙牢足以鎮壓你幾百年,讓你化爲一堆白骨,你的老父老母我是不會爲難他們的,因爲他們現在的生存環境,哈哈哈,實在是讓我看了都覺得心疼,但是,你老鍾家,任何血脈,從此仙路無緣,你不是還有個妹妹開枝散葉嗎?我會讓人安排她的後代永生永世,成爲仙奴,哈哈哈……”
大笑聲中,吳煌宇大手一招,收起了玉石,一振飛劍,破空而去。
其後不到半年,女媳家裡再生變故,被鍾罡奪權的對手死灰復燃,在強大力量的幫助下,重掌大權,女媳再次陷入囫圇,他們的兒女血親統統被髮配到了遠方。
年事已高的女兒鍾蕊經受不住這種打擊,撒手人寰。
單氏涫涫失去了唯一的精神寄託,也徹底崩潰,不到三年,疾病纏身,臥牀不起,臨走的時候,如同樹皮一般枯槁的手緊緊握住了鍾小豪,嘴裡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小罡,小罡……”
送走單氏涫涫,鍾小豪變得徹底卑微起來,嘆息聲都沒有了,大多的時間,都是在默默地發呆。
幸好身邊還有勤勞的單氏小瓊,種了一些蔬菜瓜果,五穀雜糧,勉勉強強,維持了兩人的生存。
很多時候,鍾小豪都是在單氏小瓊輕輕而蒼老的歌聲中入眠。
而每一次進入夢中,鍾小豪都夢見了許許多多的故事,看到了不知多少飛天遁地光怪陸離的仙俠世界。
也繼續夢見那個紅衣老婆婆,那個大肚腩,那個大齙牙和教書先生,夢見他們也遭遇了各種各樣,酸甜苦辣的五味人生。
艱難困苦,又過了三四年,單氏小瓊積勞成疾,一病不起,此時,鍾小豪驀然發現,默默爲自己付出的小瓊生病之後,自家真正地走到了窮途末路。
自己沒有錢給小瓊治病,自己沒有氣力去勞作,有的,只是素淡到了極致的幾乎看不到油星子的粗茶淡飯。
這一日,艱難地給小瓊喂下了一些稀粥,緊緊抓住了小瓊的手,鍾小豪的臉上流出了兩行清淚,默默地,無聲地趴在了小瓊的牀邊,淚水長流。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夢見了孫豪,來到了桑縣,聽到了嬰兒的啼哭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