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舊事

第四章

舊事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徐徐落日,火紅西天,彷彿在撕裂的咆哮,又彷彿在安逸的沉睡.

姜黎一覺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他舒展了一下腰身,感覺渾身上下酥酥軟軟的,胸口所傷之處,亦有隱隱清涼之意傳來,毫無痛楚,顯然是孃親的靈藥纔有此等神奇療效。

窗外,昏光殘喘。

“不知道,剛纔的那夢...唉,還是算了吧。”姜黎想了一會,搖頭苦笑道。

這樣寂靜的時光中,你會想起些什麼呢?

許是過往舊事吧......

少年心中不願去念那陳年往事,酸酸的痛楚就像迴盪在歲月裡的嘆息,輕輕泛起,又悄悄落下,終於再不見一點痕跡。

他的神情漠然,眉微微皺着。

窗外風景如畫。

直到,突然人語聲,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一陣細細的低語聲,忽然在屋子外響了起來。

姜黎回頭,向屋門處望去。

他輕輕地下了牀,穿上鞋子,推開掩着的屋門,中午吃飯的屋子裡空無一人,只是孃親的屋間裡燭光微亮,人影閃動。時不時傳出人說話的聲音。姜黎不想去打擾孃親,因爲知道又是孃親的那位舊友來探望了,可是她們好象在爭吵什麼,語氣僵硬,終於好奇心作祟,姜黎便躡手躡腳地走到孃親屋前,小心地透着虛掩的門縫瞧了進去。

屋子裡,一襲黑袍裹身的男子坐在木椅之上,頭頂之上的黑色斗笠遮住了那人的大半個臉龐,讓人看不見他的真實面貌。姜黎也是極其納悶,這人每次來,不管春夏秋冬、颳風下雨、風和日麗,都會戴着那頂斗笠,自己也是從來沒見過他的模樣。

那男子嘴脣輕輕蠕動,看着站在窗邊的姬嬈淡淡地說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十三年前,我親眼所見之事,你怕從未聽進去,更是不願相信吧。”

屋內一時間,寂靜如井,連呼吸聲也不曾發出。倚在窗邊的蘭衣女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風景,一聲不吭。

那男子一直就那麼看着,也不知他是在望着近在眼前的絕世佳人還是思量着什麼,雖然看不見神色如何,但是那緊抿的嘴脣都快滲出血來了。終於他忍不住暴怒道:“嬈兒,那人真的已經死了啊,不要在執迷不悟了!”緊握的拳頭上青筋暴起,看樣子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住嘴!不要那麼叫我。你不配!”頃刻間,姬嬈蘭色長袍間怒風鼓起,霧鬢風鬟,黑色髮髻纏着的墨綠絲帶宛若一條青蛇於水中蹁躚而舞。隨之片刻間,異風散盡,又恢復了寧靜。姬嬈回過頭來,臉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嘲笑道:“那人?你居然開始這麼稱呼你的宗主了嗎?好歹師出同門,況且他當初還救過你一命。”

那男子一聞,整個人好像被電擊了一樣,縮在椅子上不再言語。

“那人。”姜黎此刻心如亂麻,驚訝的看着屋內,被勾起的思緒頓時引上心頭。他嗎?自姜黎記事起,孃親就從來不願在自己面前提起的那個人,那個供奉在紅木桌上的人,是他嗎?他的父親—姜一厓。在這個家裡不知什麼時候就有了這個不成文的規矩,母子二人都刻意不去提起那個人,成爲了一種默契,就算有時無意間提及,都會話峰一轉,避而不談。姜黎心裡明白,當自己小時侯每次追問時,孃親都會變得異常不高興,時間久了,便也淡忘了。只有每逢給父親祭拜、上香時,孃親就會站在一旁黯然神傷,憶起痛楚,悄悄轉身離去。雖然姜黎嘴上不提,但是心裡一直都在惦記。自己的父親,他連一面都未曾見過吧。可是聽那男子的語氣好像是孃親一直覺得父親在世,但又爲何設靈位,讓自己去祭奠,不告知真相呢。此刻,他的心中也是波濤洶涌,無法平靜下來。

黑衣男子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眼中不知怎麼,或是訝異,或是悲憤,也許有些哀傷,慢慢地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姬嬈大半臉龐都籠罩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對着男子的說話聲,她卻似乎充耳不聞,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那般安靜地站着。

片刻後,姬嬈嘴角輕輕動了一下,邁開腳步,走到了男子身後的木桌旁,深深吸氣,隨後從香爐旁邊的香袋之中,抽了三根細香出來,小心地在旁邊燭火上點了,退後一步,站在供桌前三尺處,恭恭敬敬地捧香拜了一拜。當姬嬈正要踏上一步將細香插進香爐時,屋外的竹葉,不知怎麼,彷彿有微風吹過,輕輕飄動了幾下,又緩緩靜止下來。她身子陡然間停頓了下來,就連拿着香的手,也停頓在半空之中。

姬嬈手中的細香,依舊細細地點燃着,三點微細的香火,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只是細香顫動間,卻是有白絮一般的香灰輕輕掉了下來,落在姬嬈的手上。姬嬈臉色漠然,冷冷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香灰,默然佇立了片刻,將手輕輕抖了抖,抖掉了那些香灰,隨即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將三根細香插入香爐之中。三根細香,同時在香爐裡點着,輕煙飄蕩,嫋嫋升起。

苦澀着說道:“我可有什麼資格不去原諒,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茅屋之內,一片寂靜。

“吱”屋內的門被輕輕推開,姬嬈和男子一同朝着屋門處看去。神情冷漠,臉色蒼白的姜黎站在那裡,他想大聲呼喊卻無法做聲,千言萬語在腦海中激盪迴旋卻終究只化作了:

“娘,你到底還要隱瞞我多久?”跳躍的燭光,都似乎落在了他的臉上,冰涼刺骨。

姬嬈臉上出現些許驚訝之意,神色間越發無力,臉色更是蒼白慘淡。那男子轉過頭來靜靜地看着姜黎,嘴角一斜,語氣陰冷,淡淡着說道:“孩子,不要怪你娘,你還年幼有些事還是不知到的好,就算知曉也是不濟於事,徒增困擾。”

但是姜黎此刻腦子像是炸開了鍋,怎麼可能會聽進勸呢?雙拳緊握而白生生的骨節“咯吱”作響,渾身上下都瀰漫着狂暴的氣息,就像一頭噬血的野獸,赫然而怒。

“我不管!娘你告訴我,爹呢?他還活着嗎?他到底在哪!”姜黎怒氣衝衝道。

“姜黎,那是生你養你的孃親,不得無禮!”黑衣男子忍不住大聲呵斥道。

姜黎佈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看着男子,咆哮着說:“我們的家事還輪不上你個外人來摻和,少在那指手畫腳的,你不...”

“孽障,住口!”姬嬈厲聲打斷了姜黎。雙手拄着桌邊,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姜黎此刻胸口處氣血翻騰,一股股邪氣竟由心而生,彷彿是心中一隻沉睡的兇獸頃刻間甦醒過來,怒氣不斷地衝擊着他的大腦,漸漸失去理智了,他狂笑不已,譏笑着說道:“那好,你告訴我,那個姜一厓到底是死還是活!”

此言一出,一道白影如風般,迎面而來。

啪!”一個巴掌聲,彷彿具有魔力一般,久久迴盪在屋內。

姜黎斜着的臉上五個鮮紅的手指印,透着點點血絲。他的嘴角也滲出血來,眼神平靜的如一波湖水。剛纔暴戾的氣息霎時間散的全無。只是低着頭,呆呆地看着地面。

姬嬈細長的纖手,停頓在半空之上,顫抖不止。

“你...你怎麼能那麼說你的父親啊!”姬嬈臉色陰沉無比,全身更是氣得發抖。看着姜黎臉上的指印,心裡彷彿被撕裂一樣,自己也沒想到會這麼衝動,打了下去。姜黎靜靜地站在那裡,回想自己剛纔爲什麼會那麼說,頓時感覺自己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在作祟,引導着自己說出那大不敬的話來。臉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感,但是他不想去關心這些,又不敢去直視孃親的目光,他想逃離這兒,去個沒人的地方,獨自呆一會。

姜黎低着頭,無力地說了一句:“娘,孩兒錯了。”便轉身向屋外走去。

“黎兒,其實孃親也不知到你爹爹他是否尚在人世啊。”

“嗯,知道了。”姜黎徑直走了出去。

姬嬈忽然感覺渾身乏力,倚在門邊看着姜黎消失的背影,竟沒有追上去的勇氣,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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