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出生前，家裡已經有了1個哥哥，2個姐姐。後面媽媽連續懷兩胎，都因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被強行引產。好不容易再生了一個男孩，卻在出生半個月後夭折，從此媽媽像瘋了似的，心神失靈。爲了安撫她的情緒，他們決定再生一個孩子。可計劃生育越來越嚴，在臨盆之際，計劃生育工作隊的工作人員再次上門，準備抓去強行引產。他們躲在竹林裡，可是其實藏身之處早已被人告密。工作隊剛到村口，突然接到通知，說縣城發生洪災，工作隊人員馬上折返去搶險救災。就在那天，一個9斤重的胖娃娃出生了，這就是黃昏。
由於孩子個頭太大，媽媽用力過猛，生完暈了過去。她一直覺得這個孩子應該是個男孩，確切地說，是她非常希望再生一個男孩，可等她醒來，發現竟然是個女嬰，頓時感到非常失落。
她鬱郁不歡，也不想給孩子餵奶。黃昏爸爸熬了米湯，孩子卻不肯吃。他只好去村衛生所賒葡萄糖，想用糖水喂孩子。衛生所的巫醫生有三個兒子，一直想要個女兒，一聽說老牛家又生了個女兒，立刻兩眼放光：
“女孩？！你怎麼那麼幸運！我連續生了三個兒子了，都等不來一個女兒！......要不，你這女兒給我養？你看，在我這，她也不愁沒吃的。我們家一直想要個女孩，會好好待她的。你要想她了，也可以來瞅瞅，只要不相認就行。你看咋樣？那天工作人員忙着去抗洪搶險，等過幾天洪水退了他們還要再上門的，發現你們又生了，不得罰你款？你拿什麼交罰款？還不如把孩子給我，就說孩子沒了，他們就不罰你了”。
“這......我得問問我老婆”老牛心裡是歡喜的。鴻雁不喜歡這孩子，是寫在臉上了。留下，她不餵奶，自己能不能把孩子養活都難說。就算養活了，也是第二個杜鵑而已。但他不敢作主，家裡的大小事務，向來是老婆鴻雁說了算。
“好好好，我懂！等你們滿三天吧，我上門去跟嫂子說說”巫醫生說。
第三天一早，巫醫生就提着一罐麥乳精、幾個蘋果登門拜訪了，主要就是想要把孩子接回去養。她自顧地說着，鴻雁一直面無表情。她覺得自己說得在情在理，鴻雁沒有理由不同意啊！老牛家，家徒四壁，已經有一兒兩女，這個小女兒對他們來說，可有可無。可是到了她家，就是衆星捧月的小公主。哪有父母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過得更好的呢？況且離得又不遠，還能見得着。
鴻雁雖然面無表情，可巫醫生的話她是聽進去了的。她也知道，把孩子送走是最好的選擇。可是，巫醫生的最後一句話，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她突然怒吼起來：“你的孩子纔沒了呢！要女兒自己生去，生這丫頭片子，差點要了我的命，我要留下來慢慢折磨她！”——自從兩年前小兒子夭折後，鴻雁就變得很神經質。但凡聽到“沒了”就會抓狂。所以本來願意送走的，這會卻怎麼也不樂意了。她抓起巫醫生拿來的禮物，狠狠地往門口扔，趕她走。巫醫生自知說錯話，只好趕快逃離。
當晚，鴻雁第一次要求把孩子放她牀上睡。她盯着她紅撲撲的小臉發呆，看着她，在睡夢中一會微笑，一會皺眉的樣子，可愛極了。忽然，她覺得不對勁——孩子的表情，怎麼變得痛苦起來。
“老牛，快開燈！”鴻雁大喊，一種不祥之兆涌上心頭。她呼地掀開被子，發現孩子的肚子鼓了起來，摸上去像石頭一樣硬，紫黑紫黑的，跟兩年前寶兒發病的時候一樣！
“該死的巫婆！都怪她，今天讓我跟工作隊說我的孩子沒了，是她詛咒的！我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她拼了！”鴻雁哭着怒吼。
“快，快送去醫院！”老牛說。
“她是超生的！去了醫生也會給她打毒針，要了她的命！”鴻雁哀嚎。
“不對！上次老譚告訴我，說人只要出生了，就是一條命，有人權，誰也不能剝奪她的性命，否則就是殺人，是犯法的！”老牛突然想起獸醫站老譚跟他說過的話。“你快給她包上被子，我去推自行車！”
28寸的大鳳凰單車，是獸醫站的。爲了方便老牛走村串戶給村民的牲口看病，借給他用的。方圓十里，就他技術好，農村家家戶戶都養有牲口，都離不開他。而他家孩子多，沒錢買單車。於是獸醫站就把公家的那輛借給他用。
鴻雁也顧不上傷口的疼痛，抱起孩子就坐上老牛的車尾架。平時老牛騎車跟走路差不多的速度，這會比汽車還快。如果輪胎和地面都是鐵做的，可能地面早已火花四射。
好不容易趕到人民醫院，老牛一把扔下單車，搶過孩子就往急救室衝。邊跑邊喊：“快，救救我的孩子！”
“瞎嚷嚷什麼呀？這裡是醫院，要保持安靜！”值班護士被吵醒，一臉不悅。
“快，救救我閨女，她，她......嗚嗚嗚嗚”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突然哽咽了。他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寶兒離開他們的那個夜晚，也是這個樣子。
“怎麼啦？”值班醫生被吵醒，邊披白大褂，邊走過來。
“醫生，求求你，快救救我女兒！她要是活不了，我老婆也肯定活不了了。她要是不在了，我，我這個家就要散了，嗚嗚嗚嗚”老牛撲通一下跪在地下，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醫生的衣角，生怕他走開。
“你快放開我，我才能救人啊！”醫生邊說，邊掀起孩子的衣服，臉色一沉，大喊，“快，準備急救！”
漫長的半小時過去了，搶救室門口的燈，終於滅了。醫生疲憊地緩緩推開門，走了出來。
“醫生，我的孩子怎麼樣？”老牛和鴻雁趕快衝上去問。
“再晚到兩分鐘，神仙也救不了了”醫生擺擺手，示意老牛去補辦手續、交費，就離開了。
夫妻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救回來了！果然還是老譚見多識廣，原來超生的孩子也是會救治的。
臭臉護士看着手上的表，冷冰冰地問：姓名
“牛愛黨”老牛說
“我說的孩子的名字！”護士白了他一眼。
“還沒起名字呢”
“年齡？”
“4天”
護士冷冷地哼了一聲，在表格上填上40.
“姑娘，是4天，不是40天”老牛提醒。
護士默默地劃掉，重新寫了個44
“不是44天，是4天”老牛糾正。
護士啪地一下合上本子，站了起來，指着老牛的鼻子大罵：“我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44不就是四十四嗎？咋那麼軸呢？”
“姑娘，您別生氣。我說我的娃，昨天剛滿3朝，這過了晚上12點了，現在才第4天呢”老牛不敢生氣，賠着笑說。
“4天？騙誰呀你？你這孩子，至少有9斤了。女孩出生一般就5斤多，滿月都到不了9斤”護士爭辯道。
“她真的是纔出生4天，我這傷口都還出血呢！”鴻雁坐在椅子上，無奈地指着自己的褲子說——她實在不願意出這個醜，但她也容不得別人當着她的面欺負她的丈夫。
“雁兒......”老牛一看鴻雁褲檔上那紅紅的一片，心都要碎了。
同爲女人，護士只看一眼，也覺得疼。她沒再爭論，劃掉一個4字，然後遞給老牛一張紙，讓他去交費。
錢？他哪裡有錢！而且，剛纔出門那麼急，也來不及去借呀！
他在收費處窗口前來回徘徊了幾十個來回，終於鼓起勇氣，問收費員：能不能把他的28寸大鳳凰單車抵押，他回家去取錢。
“同志，我們這是醫院，不是當鋪！”收費員大聲說。本來晚上沒什麼人，他還可以睡一覺的，偏偏被他們吵醒。
“我剛纔出門真的太急，忘記帶錢了。求求您，通融一下好嗎？我現在跑步回家，天亮就送錢過來”老牛央求道。上哪去借錢？其實他心裡也沒底。
“多少錢？”醫生被這邊的爭吵聲驚動，走過來詢問。
“溫醫生，剛纔的搶救，一共要1.8元”收費員說。
“這裡面還有我搶救的人力費用吧？用了醫院的藥品多少錢？”溫醫生說。
“5毛多吧”收費員說。
“這是2塊錢，你收下吧。頂剛纔的藥費和佔用醫院資源的費用。我的那份費用就不用給了.另，他老婆的傷口出血了，我給她處理一下，萬一感染了就麻煩大了”
“醫生，這怎麼行......”衆人異口同聲地說。
“治病救人，是醫生的天職！這錢，算是我借給你們的，你們有錢了再還我。快，扶這位病人到治療室去”溫醫生說着，就往裡走去，護士趕快扶起鴻雁，送到治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