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範不敢怠慢，後面所有他談的單都帶上黃昏。他理解蔣總的用意，就是不想讓黃昏再到處轉悠。把她帶在身邊，一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控；二是看起來對她足夠重視，親自帶她，對蘇總那邊也好交待；三是實際上也沒讓她幹什麼活，沒累到她，也顯得自己對她的尊重。這一石三鳥，老範都忍不住在心裡給自己點讚了！
基本上，到了老範出馬的談判，都是談戰略合作的層面了，一般都是直接跟對方的老闆或核心高管洽談。前面幾場，黃昏都安靜地聽着，拿着小本本安靜地坐在一邊，對方也沒怎麼在意這個看起來安靜的小姑娘。可旁聽幾場之後，她坐不住了：在雙方談完一個大數之後，黃昏提出：把零頭抹掉吧！
對方這才注意到看着文靜，眼神裡卻透露出小倔強的姑娘。老範連忙介紹，說這是集團的總裁助理。這個職位不用多說，就是老闆身邊的人嘛，怎麼能不給面子呢？幾百萬的訂單，抹掉十幾萬塊零頭也不算多，供應商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送走了供應商，老範有點犯嘀咕：這丫頭看來還是不可控啊！我總不能不讓她說話吧？她能在我談好的基礎上再砍下來一截，這話傳出去，讓我情何以堪啊？十幾萬放到幾百萬的訂單上看是不多，但單獨擰出來，也夠發好幾個人一個月的工資了呢！老範暗暗叫苦，怎麼接了這麼個燙手山芋呢？
上班時間，黃昏老實地跟着老範，下班時間她可就不那麼“老實”了。午飯大家都是到公司食堂解決的，黃昏瞅着大家去食堂，也跟着過去，和大家坐到一起。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是有點拘束的，畢竟這是從“上面”過來的人，而且“狠”的聲名在外，大家都不太敢說話。但黃昏是個自來熟，總會逗着大家說話，也會經常說點自己家的孩子的趣事，吐槽一下老公的不浪漫，遇到菜不好吃，也會呱呱叫。慢慢地，大家發現她也不像傳說中的那麼高冷，簡直就是一逗逼，總是逗得大家笑開懷。
“我也只是個小助理……”一次吃飯時，她接了一個電話，全程道歉、眼淚汪汪，一看就是捱罵了。旁邊的女同事輕拍她的背安慰，她只是低頭可憐兮兮地說了這麼一句。
自那以後，她與大家的距離就拉近了。大家發現，其實她也跟大家一樣，只是一個普通的職員。都是職場中人，領導拿下屬當槍使的事又不是沒見過。如果沒有領導的旨意或是背後默許，她所做的那些讓人驚掉下巴的事，怎麼可能實現？一個小助理，罰老闆的款，老闆不給她又能怎麼樣？她要開掉老闆娘的舅舅，老闆如果介意，一句話的事，不就回來了？所以說到底，她也只是在執行老闆的旨意而已！
不再防着她之後，大家吃飯的時候就自然多了，該吐槽吐槽，該八卦八卦，黃昏也跟大家一樣。她自稱“採小白”，還認了其中一位老員工當“師父”，說要向他學習採購的知識，爭取早日摘掉“小白”的帽子。一有空就追在他屁股後面問東問西，看着她那麼好學，師父也很樂意把自己的本領傾囊相授。
有一次，有個女同事吐槽，說某供應商很拽，總是報價不及時，也不接受議價，動不動就說不幹了。又不能不給他做，因爲那個物料我們沒有別的供應商可用。
“爲什麼不開發多一點新的供應商呢？找不到嗎？”黃昏驚訝地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會心一笑，又都不吭聲。黃昏於是飯後挽着那姑娘的手，撇開其他人單獨走，悄悄地問她原因。那姑娘長嘆一口氣，說：萬一新供應商的產品品質有問題呢？交期趕不上呢？這責任誰背？那隻能是開發這個新供應商的人背啊！如果用老供應商，那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黃昏突然想起，上次抹零頭的事，問那姑娘：爲什麼有時候明明還可以再降，卻不再談了？
那姑娘笑笑，說：這個，你得問你師父。
看樣子，這些事平時是打聽不到的了，得找機會。機會終於來了！一次團隊聚餐，大家都喝了點酒，氣氛很輕鬆。黃昏拿着酒杯過來，敬師父一杯後，乾脆坐下來跟他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這個話題。師父微醺，打個嗝，笑着說：你傻呀~降本是公司對採購的長期要求，持續要做的事情。但供應商的成本也是在那裡，不可能一直降的。如果你一次過把所有的空間都降到底了，下一次怎麼辦呢？降不下來，公司會覺得你沒盡力或是沒能力；降下來了，一次性降得太多，公司又會覺得你以前肯定買貴了。所以嘛，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們好交差，供應商也樂得配合。反正公司每年都會搞專項降本，咱們就每年降一點，每次都有點成績。沒有達標沒關係，有進展就行。
黃昏聽了後，突然覺得很無力。站在基層的角度，這樣想確實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對於公司來說，如果前線每個地方都“差一點”，整個公司合起來就“差很多”了呀，目標怎麼能達成呢？說到底，還是機制問題，該怎麼解決呢？這讓她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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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她頭疼的是，老範開始讓她單獨上陣去洽談了——不能讓她這麼摘果子，讓她自己試試就知道有多難了！
黃昏只好硬着頭皮上。每跟一個設備廠家洽談之前，她先花一天時間去了解這個設備：它的主要構造是什麼？BOM表拉出來並找出主要材料的單價；關鍵技術點在哪裡？行業內前十名有哪些？這個品牌在他們行業內的位勢如何？他們的定位和主攻方向是哪些？他們產品的優勢和弱點是什麼？主要競爭對手有哪些？……這一番準備下來，談起來確實容易一些，至少人家不會覺得她啥也不懂，基本上也能達到預期目標。
可是有一次跟一個國外大品牌洽談時，價格怎麼都下不去了，她只好請蘇奕承出馬。蘇奕承聽了她的描述，竟然讓她以接待客戶的方式去準備材料（，約對方的集團總裁（日本人）過來談。
到了談判現場，黃昏徹底懵了：蘇奕承隻字不提採購的事，竟然跟對方談戰略，談管理，談異業合作，最後談的竟然是代理協議——這一輪談判下來，辰海集團拿下了該公司的代理權，可以按代理價提貨，還能階梯返點。
送走了客人，黃昏不解地問蘇奕承怎麼回事，他笑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小和尚問師父“我念經的時候可以抽菸嗎？”，師父說當然不可以；第二天他又問師父“我抽菸的時候唸經嗎？”，師父說：當然可以！然後小和尚就愉快地邊唸經邊抽菸了。
“可是，這又跟我問你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呢？”黃昏越發懵了。蘇奕承卻只是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小笨蛋”，就笑着離開了。
等到那個身影完全消失的時候，黃昏才反應過來，猛一拍自己的腦袋：確實是個笨蛋呀！不管白貓黑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我們的目的是要以低價採購產品，那麼，最終是以客戶的身份還是代理商的身份購入，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