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口諭:寧古阿之冤情,朕已盡知,肇事之十三阿哥已被逐退,明日當着有司詳查此案,另,天安門前乃朝堂重地,不得嘯聚,爾等宜速退,不得有誤,遷延不去者,當以抗旨不遵論處!”
天安門城樓上,望着下頭如山如海般的人羣,秦無庸忍不住便打了個寒顫,但卻斷然不敢誤了正事,艱難地嚥了口唾沫之後,一擺手中的拂塵,運足了中氣,高聲將老爺子的口諭宣了出來。
“我等要公道!”
“還我公道!”
“嚴懲兇手!”
……
果然不出秦無庸所料,聖旨方一宣完,下頭那幫子旗丁們不單不散了去,反倒是亂糟糟地鬨鬧了起來,聲浪滾滾而起中,形勢顯然有着失控的跡象,直驚得秦無庸面色慘淡不已。
“全軍戒備!”
一見情形不對,率部已然趕到了宮門處的大內一等侍衛、善撲營統領劉鐵成自不敢大意了去,嘶吼了一聲,喝令手下三千餘衆刀槍齊舉,以防止衆旗丁趁亂衝擊皇城。
“戒備,戒備!有敢亂動者,殺無赦!”
率部圍在廣場最外側的九門提督託合齊也被眼前這哄亂的一幕嚇得不輕,一把抽出腰間的大刀,重重向前一劈,嘶吼着下了令。
兩方兵馬這麼一動作,天安門廣場上的氣氛立馬便驟然緊張了起來,好在旗丁們喊歸喊,鬧歸鬧,卻也沒作出甚不軌的行徑來,只是抗議的起鬨聲卻是就此更響了幾分,不爲別的,只因在場的都是八旗子弟,自不相信老爺子會真對大傢伙下殺手,所謂法不責衆便是這個道理。
“秦公公,這樣下去不行,您還是趕緊再去稟明瞭聖上,此處有某家看着,斷不致有失!”
眼瞅着情形不對,劉鐵成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劉鐵成早年間可是曾嘯聚山林爲匪的,自是知曉人羣一旦被有心人鼓動起來之後,會有何等瘋狂的力量,更知曉此際若是強行鎮壓,死傷將不知有多少,情急之下,也就顧不得秦無庸的體面了,一把將其從城碟處拽了回來,面色鐵青地提議道。
“那好,劉將軍且在此看着,灑家這就去面稟聖上。”
秦無庸打小時起便進了宮,若論城府心機倒也還成,可要說膽略麼,卻着實有限得很,早被旗丁們的狂亂嚇得膽寒,正自茫然無措間,一聽劉鐵成如此說法,這纔算是醒過了神來,哪敢再在這等風頭浪尖上多呆,交待了句場面話之後,便即領着手下幾名小太監慌亂地向養心殿趕了去。
“咚咚……”
趕走了老十三之後,老爺子顯然沒了議事的興趣,只是一味板着臉高坐在龍榻上,下頭諸般人等見狀,自也不敢隨意開口,只能是各自低頭沉吟着,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驟然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這才齊刷刷地掃了過去,赫然便見秦無庸面色慘白如紙一般地衝進了大殿。
“稟陛下,聖旨已宣,然,旗丁兀自不肯稍退,劉鐵成將軍與託合齊將軍雖已率部趕到,卻恐事態激化,老奴不敢擅自做主,還請陛下明斷!”
秦無庸本就慌張,再被衆人這麼一聚焦,自是更慌了幾分,腳下一拌蒜,險些一頭栽倒在地,好在身手還算矯捷,踉蹌了幾步之後,順勢跪倒在了殿中,緊趕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嗡……”
一聽衆旗丁們居然將逼宮的戲碼演到了這等程度,殿中所有人等不禁爲之大譁,望向太子的眼神可就有些複雜了起來,憐憫有之,不屑有之,幸災樂禍也有之,不爲別的,只因衆旗丁們的表現顯然是要將太子往死裡逼了去——奉旨整頓旗務的是太子,下頭真正在辦事的就只有四爺與十三爺,眼下十三爺已是被打走了,而旗丁們還不肯作罷,能拿來當替罪羊的不就只剩下太子與四爺了?偏偏四爺先前那番做作的表演已是基本將自身超脫出了爛泥塘,這等時分,除了拿太子來開刀之外,怕是沒旁的法子能平息旗丁們的逼宮怒火了的。
太子原本以爲有了老十三的犧牲,此番劫難也就算是過了大半了,卻渾然沒想到那幫子下作的奴才們真敢將逼宮的戲碼演到這般田地,心登時便慌了,再一感受到衆人的閃爍之目光,立馬便有些吃不住勁了,目光逡巡着投到了垂手而立的四爺身上,指望着四爺能出面救其於水火之中,這番用心倒是良苦,可惜全是白費勁,四爺頭埋得極低,雙眼只看自己的腳,壓根兒就不曾有絲毫旁的動作,自然也就瞧不到太子的求助之目光,至於四爺究竟是有意爲之,還是真的在想心事,那就只有四爺自個兒清楚了的。
呵,正戲要上場了,八爺搭好了臺子,就看咱家老爹如何發揮了,到時候看八爺還笑得出來不?
事態有惡化的趨勢,殿中諸般人等不管是真是假,都流露出了驚詫莫名的神情,弘晴自然也不例外,小臉繃得個緊緊地,只是眼神卻依舊靈動得很,早將殿中諸人的反應都盡收在了眼底,只是他卻是沒去多留心太子與四爺之間的啞劇,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了八爺的身上,果不其然,當真就從八爺那假作震驚的眼神裡瞧出了一絲激動的意味,心下里不由地便是一樂,此無它,旗丁們的逼宮戲碼雖是有些超出了弘晴的預料之外,但卻並非壞事,至少對於將將上場唱戲的三爺來說,只會更加有利於發揮,當然了,究竟能演成哪般模樣,那就得看三爺的能耐如何了的,在這一點上,弘晴能幫得上的忙已是不多了。
“哼!”
衆人喧譁正響,老爺子卻已是怒極,憋不住地便重重地哼了一聲,內裡的冷意寒得驚人至極,只一剎那,所有人等全都自覺地閉緊了嘴,大殿裡就此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細細地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嗯?”
老爺子沒再理會衆人的反應,眼神銳利如刀般地刺向了跪倒在地的秦無庸,寒着聲發問道。
“回陛下的話,事情是這樣的,老奴……”
眼瞅着老爺子聲色不對,秦無庸情不自禁地便哆嗦了起來,但卻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將前去傳旨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述說了一番。
“爾等都說說看,此事當如何個了局?”
秦無庸去傳旨也不過就是片刻功夫而已,自是幾句話便已解釋了個分明,可就這麼短短的幾句話說將下來,原本盛怒的老爺子卻已是恢復了平靜,漠然地掃視了下神情各異的殿中人等,聲線平淡地開了口。
“皇阿瑪明鑑,兒臣以爲此事之所以弄到眼下這般田地,都是某些人一味用強,卻不知體恤下頭人等所致,當徹查到底,以明是非!”
八爺私下裡搗鼓出瞭如此大的動靜,自然不是鬧着好玩的,此番他是不將太子搞臭不收兵了的,不過麼,身爲主心骨,他卻是不會輕易便動的,只一個眼神,便有敢打敢拼的十爺率先跳了出來,一傢伙便將矛頭對準了太子。
“皇阿瑪,兒臣以爲十哥所言甚是,旗務整頓本是爲固我大清江山,可有人卻不當一回事,肆意妄爲,欺上瞞下,打壓良善,以致惹出無窮之事端,似此惡行,天地難容,若不徹查,豈可服衆,爲我大清社稷故,兒臣懇請皇阿瑪下詔明察此事,懲奸除惡,還天下人一個清明!”
老十話音剛落,老十四也緊跟着蹦躂了出去,一張口,便是滔滔之激昂,就差沒直指着太子的鼻子罵無能了的。
“皇阿瑪,兒臣也以爲十弟所言有理,今事態已激化,若不早做定奪,恐有大亂,爲穩社稷,當儘快平息此事,懇請皇阿瑪明斷!”
十爺、十四爺都已出了頭,老九自然也不甘落後,同樣從旁閃了出來,言辭閃爍地進諫了一番,大意便是要老爺子果敢地將太子拿出來當靶子,以平息旗丁們的怒火。
好,終於是開始了,老爹啊老爹,火候差不多了,該到您上場了!
三位阿哥這麼先後一開火,不止是太子的臉色愈發難看了起來,便是旁的阿哥們這會兒也有些個面帶訝色,而佟國維等大學士儘管盡皆面無表情,可眼神裡的駭然之色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唯有弘晴卻是興奮無比,儘管神情還是照舊的冷峻,可望向三爺的目光裡卻已滿是期待與鼓勵之意味。
“皇阿瑪明鑑,兒臣以爲當務之急不是追究責任,而是平息事態,今,旗丁遷延不去,久後必亂,須得趕緊處置方妥。”
三爺性格是有缺陷,缺乏一種敢作敢當的大無畏精神,可到底不是庸才,似眼下這等出頭的良機,他自不會看不到,若不然,真就枉費了其賢王的美名,沒等弘晴的熱切眼神掃到位,三爺已是昂然從旁閃了出來,高聲進諫了一番。
三爺往日在議事時向來是隨大流的時候多,偶爾也會露露崢嶸,不過麼,那都是被人逼到了牆角上,纔會猙獰相向,可眼下議事方纔剛開了個頭,也沒見戰火燒到他的身上,居然就這麼突兀地強勢冒出了頭來,還真叫一衆人等都不免有些個訝異而又愕然的,大殿裡一時間竟就此詭異地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