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內廷連下數道詔書,專爲八旗子弟嘯聚天安門廣場一事作出處置,果然不出絕大多數人之意料,老十三很不幸地成了替罪之羔羊,剛因開府建牙而晉封的貝子被免不說,還被勒令在府中反省半年,除此之外,老爺子還從內廷裡撥出了四十萬兩銀子安撫旗丁,並下詔對在此番請願事件中立有大功的八爺加以重賞——食郡王祿,賞金銀珠寶若干,一場浩大的風波就這麼看似平穩地揭了過去,除了老十三倒了大黴之外,大傢伙都算是各有所得。
康熙四十三年的春節就在一片鬧騰中過去了,開春不多久,老爺子突然又在十日內連下數詔,現有之六位大學士中,除了明珠不動之外,餘下之佟國維、張英等盡皆準乞骨致仕,並將戶部尚書馬齊、原直隸總督李光地、刑部尚書王士禎、原吏部尚書陳廷敬皆晉爲大學士,另有鑲黃旗人尹泰晉升翰林院大學士,至此,內廷重臣除了再無權柄可言的明珠之外,全被撤換了一遍,朝堂氣象頓時爲之一新,然,這些新任大學士並不是最令人矚目者,倒是一道晉升給事中張廷玉爲吏部尚書詔書令朝野盡皆爲之愕然無比。
張廷玉何許人也,康熙三十九年才中的進士,這纔不過四年的宦海生涯罷了,居然如彗星一般竄起,每回晉升都是連跨四級,四年時間裡就走到了絕大多數朝臣們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着實是太過聳人聽聞了些,一時間朝野爲之議論紛紛,都在用心地揣摩着老爺子對朝堂如此大變臉背後的用意所在,三爺府上自也不例外,爲了能搞清迷霧背後的真相,三爺可是連日議事不休,不過麼,卻是並無太多所得,此無它,只因真正瞭解實情的弘晴不想開口,而陳老夫子也保持着沉默,光憑李敏銓一人,自是無法從這一系列的變動中找出甚蹊蹺來。
旁人議不議的,弘晴不想管,當然了,他就算想管,也管不了,然則有一條他是心中有數的,那便是請願一事標誌着奪嫡之爭已到了短兵相接之地步,接下來的爭奪將會愈發的慘烈與詭詐,只是眼下各方都還沒完成最後的整合,朝局將會有一段不短的沉寂期,而這,正是弘晴所需要的,概因他的根基一樣還沒打牢,還須得進一步加快佈局之步調,以免到時候出甚不必要的岔子。
忙忙乎乎,忙乎乎,一眨眼間,天已是近了三月,弘晴的小日子過得極爲充實,習文練武之餘,工部公務也沒拉下,還得兼顧着商號與“尖刀”的事務,說是忙得個腳不沾地也斷不爲過,這不,天安門城樓上的鐘聲方纔敲到第十二響,弘晴已是準點踏出了天安門,不緊不慢地向廣場東側的工部衙門行了過去。
“小王爺,您可算是出來了,嘿,今兒個一早,小串子衚衕那頭可是捎來話了,說是廣州的客人來了,讓您抽空去見見。”
劉三兒顯然是等急了,這一見弘晴從宮門裡行將出來,身子一閃,已是猴急無比地竄了出去,飛也似地跑過廣場,連大氣都來不及喘上一口,便已是微喘着稟報了一句道。
“哦?”
原本見劉三兒如此之不穩重,弘晴的眉頭已是微皺了起來,可一聽是廣州來了人,心下里立馬滾過了一浪激動之情,自也就顧不得再出言責備劉三兒,擡腳便要往馬車停放處趕了去,只是方纔走了幾步,卻又覺得不妥,這便停了下來,沉吟着吩咐道:“三兒,你且去部裡爲本貝子告個假,就說本貝子今日偶感不適,有事明日再辦,去罷。”
“好叻,爺您放心好了,小的這就去辦。”
劉三兒乃是弘晴的貼身伴當,雖說並不真正清楚廣州來人的意義何在,可卻知曉弘晴對此事極爲的重視,好奇心早就大起了,此際一聽弘晴如此吩咐,緊趕着應了一聲,轉身便向工部衙門飛奔了過去,顯然是不打算錯過跟隨弘晴一道去小串子衚衕聽新鮮的樂子。
“去小串子衚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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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晴的心這會兒早飛到了小串子衚衕,一見李敏行等侍衛迎上前來,也不等衆人行禮問安,便已是擺了下手,匆匆地吩咐了一句,一哈腰上了馬車,須臾之後,一行數十人便沿着大道向小串子衚衕趕了去。
“稟小王爺,劉掌櫃一行人已到,您看……”
弘晴等人趕到了小串子衚衕之後,自有陳思澤等人出府將弘晴迎到了書房,待得奉上了新沏的香茶之後,略一寒暄,便即由陳思澤出面稟報了一句道。
“嗯,先請劉掌櫃到此,本貝子有些事還須得先問了再定。”
弘晴如此急地趕了來,目的就一個,那便是與千里迢迢從廣州而來的劉掌櫃等人見面,自不會反對陳思澤的建議,這便淺飲了口香茶,而後隨手將茶碗往几子上一擱,一派隨意狀地吩咐道。
“喳!”
弘晴既已開了口,陳思澤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着應了一聲,匆匆退出了書房,不多會,已是又陪着一名身材略胖的中年漢子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這人正是“麒麟商號”廣州分號的掌櫃劉奇。
“奴才叩見小王爺!”
劉奇與陳思澤等人不同,他可是正牌子的王府下人出身,論起來,算是劉三兒的堂叔,原本在王府裡當着賬房副管事,後經劉三兒舉薦,這才得了廣州分號掌櫃的差使,一別年餘,再次見到自家小主子,劉奇可是激動得老臉都漲得通紅,也不等陳思澤有所表示,便已疾走數步搶到了弘晴跟前,一頭跪倒在地,大禮問了安。
“免了,劉掌櫃一別經年,辛苦了,辛苦了。”
自康熙三十一年開海禁以來,廣州便是四大對外貿易口岸之一(另三口岸爲漳州、寧波、雲臺山),向爲最繁華之地,要想在廣州將商號支撐起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劉奇卻是將生意做得紅火無比,去歲光是解到京師總號的盈利便足有三萬兩之多,足可見劉奇的勤勉與能幹,似這等幹才,弘晴自是看重得很,這便很是客氣地起了身,雙手虛虛一扶,口中溫和地撫慰了其一句道。
“不敢,不敢,能爲小王爺分憂,實奴才之幸也。”
劉奇原本在王府裡地位只能算是不高不低,可自打去了廣州,那可是混得個風生水起,不說在商界名聲鵲起,便是連廣東官場都知道有他這麼號人物,當真是風光無比,這一切的一切,說起來都是弘晴的賜予,飲水思源之下,自是對弘晴恭敬到了極點,可着勁地連磕了幾個響頭,一派誠惶誠恐之狀。
“來人,看座!”
這世道講究的就是尊卑有別,儘管弘晴本人對此不是很感冒,不過麼,人在朝堂,規矩總還是要講的,這一見劉奇因自己的客氣而惶恐,弘晴儘自無奈得很,也就不再勉強,坐回了原位,待得劉奇盡了禮數,這才聲線平和地吩咐了一聲。
“喳!”
弘晴既已開了口,自有邊上侍候着的王府侍衛們擡來了張錦墩,擺放在了下首的位置上。
“小王爺當面,奴才實不敢坐,奴才站着回話即可,還請小王爺吩咐。”
錦墩雖是擡了來,可劉奇卻又怎敢落了座,恭謙地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出言遜謝不已。
“坐罷,事情多,非一時可以談完的,爺總擡頭望你,脖頸酸得緊,坐下說罷。”
弘晴自是知曉劉奇不是在假客套,而是真的不敢在自己面前失了禮數,這便笑着擺了下手,溫言撫慰了一番。
“謝小王爺賜坐,那奴才就放肆一回了。”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劉奇忐忑的心立馬便安定了下來,規規矩矩地謝了一聲,而後一撩衣袍的下襬,小意地只坐下了半邊的屁股。
“爾這年餘能在廣州打開局面,爺心甚喜之,然,分號之根本目的卻不在盈利多少上,要緊的幾條,爺去歲都已交待過了,而今都辦得如何了?”
這一見劉奇謹慎若此,弘晴自也懶得再多計較,這便沉吟着轉入了正題。
“回小王爺的話,諸般事宜眼下已有了眉目,據奴才多方探問,您要找的花生、玉米、馬鈴薯等物種在南洋皆有,只是南洋各處守禦甚嚴,嚴禁私帶出境,去歲夏日,奴才設了五千兩的花紅,今春已順利將各式種子籌齊,現下已運抵京中,另,主子吩咐要找的走海好手以及造船匠師,奴才也已找到,現如今就在府中,還請主子明訓。”
一聽弘晴問起了正事,劉奇趕忙一躬身,細細地解釋了一番。
“好,且將東西都呈上來!”
旁人不知這些物種有甚用場,可弘晴卻是倍兒清楚,此際一聽種子皆已到手,頓時便興奮了起來,一擊掌,有些個迫不及待地便下令催促道。
“喳!”
弘晴此令一下,自有邊上侍候着的下人們緊趕着應了一聲,匆匆退出了書房,旋即便見兩名壯漢擡着一個大麻袋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