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十月初七,今冬的第一場雪終於是落了下來,儘管不甚大,從半夜下到黎明時分也就停了,積雪也不多,僅僅只是將京師地面鍍上了層銀白,可天氣卻是驟然冷了下來,氣溫極低,雖尚不到呵氣成冰之地步,可寒風吹在臉上,卻已是凍得慌,這等天氣,只適合貓在屋裡避寒,奈何弘晴卻是沒這個命,一大早就起了,習練完了陳老夫子規定的文武功課之後,只來得及扒了碗白粥,就不得不乘轎子往刑部大牢趕了去。
自打接手菜市口一案以來,已是五天過去了,案情卻依舊無甚太大的進展可言,哪怕四爺已是將府上的侍衛基本都調到了刑部大牢,日夜摸查偵測着,可惜所得卻是有限得很——被其帶去審訊的刑部大小官吏倒是不少,奈何這幫老油子們一個比一個難纏,偏生又有八爺一夥子人從旁掣肘,難行動刑之舉措,光靠言語威嚇,又哪有可能取得甚實質性的證據,案子審到眼下這個地步,顯然已是陷入了僵局,沒了奈何的四爺也只能是一邊強撐着日常審訊,一邊不時地催促弘晴去着手緝拿在逃之死囚。
緝拿在逃死囚說起來簡單,不過就是一句話罷了,可真做起來卻沒那麼輕鬆,海捕文書倒是好辦,吩咐下去,自有刑部人等會緊着去辦,可要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人手去負責追捕卻是麻煩事一樁,爲此,弘晴也不知來回跑了幾趟,把持着五城兵馬司大權的託合齊就是不肯好好配合,即便是派出了人手,也大多是虛於應付,不過麼,弘晴卻也不在意,左右他早已有了應對之安排,卻也不怕交不了差,每日裡也就是做做表面文章,敷衍着應付一下四爺罷了,卻沒想到四爺等得不耐之下,竟然自己出了手,派出府中侍衛將涉案的三家老少全都拘到了刑部大牢中,而後方纔給弘晴去了個信,讓弘晴儘快去審個分明,這麼一整之下,弘晴自然也就沒了磨洋工的藉口,不得不一大早便往刑部大牢報到。
審案的事兒無疑是瑣碎得很,儘管弘晴也就只是例行公事地將三家的主要認定草草審了一番,可架不住被拘的人多,一番折騰下來,午時都已是過了,又疲又餓之下,弘晴匆匆用過了劉三兒捎來的便當,本打算就此回府去好生休息上一番,只是待得走出了“甲”字監舍,卻又改了主意,領着一衆侍衛們踏雪向不遠處的“丁”字監牢走了過去。
“下官提牢廳主事王延鶴叩見小王爺。”
弘晴等人方纔行到牢門口,就見一名身着正六品官袍的中年官員已是領着一羣牢子急匆匆地迎上了前來,恭敬萬分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王主事今兒個不當差麼?怎地有閒心到此處晃盪?”
一見到迎上前來的人是王延鶴,弘晴的眉頭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皺,不爲別的,只因弘晴很清楚此人乃是九爺的門下奴才,此等時分出現在“丁”字牢中顯然不是啥好事來着,叫起的言語裡自不免就帶了些刺。
“小王爺說笑了,下官忝爲提牢廳主事,提刑各處監所實本職也,蒙上方差遣,這月餘恐都將專一在此監舍辦差,不知小王爺駕到,可有甚吩咐否?”
王延鶴能被八爺派到“丁”字牢房來盯着穆寧等人,自然不是等閒之輩,儘管聽出了弘晴話裡的譏諷之意味,但卻絲毫不爲所動,陪着笑臉地解釋了一番,大有唾面自乾之氣度。
“也無甚了不得之事,本貝勒有一外地朋友眼下正被關於此處,還請王大人行個方便如何啊?”
這一見王延鶴持禮雖恭,可眼神卻絲毫沒半點的躲閃,弘晴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心知此人怕是沒那麼好對付,也就懶得多繞彎子,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要求。
“這……,呵呵,小王爺明鑑,此牢中關押的盡是待審之疑兇,按律不得私下探訪,下官職責所在,還請小王爺海涵則個。”
果然不出弘晴之意料,王延鶴雖是一臉的爲難之狀,可拒絕的話裡卻是沒半點商榷之餘地。
“嗯,王大人盡忠職守,倒是名好官麼,若是朝廷上下皆能如此,何愁天下不能大治,好,甚好。”
身爲天潢貴胄,弘晴自然不可能在此與王延鶴髮生甚爭執,若是真鬧將起來,一準是要吃彈章的,這麼個眼前虧,弘晴自是不會去吃,也就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表彰了王延鶴一句道。
“小王爺過獎了,下官只是行本分事而已,實不敢當小王爺之謬獎。”
王延鶴自是聽得出弘晴這話明擺着是反話正說,然則自忖有着八爺等人在後頭撐腰,卻也不肯稍作讓步,口中雖是作着謙遜之語,可人卻是毫無讓開之意地擋在了弘晴的身前。
“王大人有差使在身,本貝勒也同樣負有皇命,須得捉拿在逃之死囚,今,遍搜京畿而不可得,本貝勒懷疑三名在逃之死囚尚潛匿在刑部牢房中,務必徹查,還請王大人帶路,本貝勒就打算從‘丁’字牢房搜起,請罷!”
弘晴哪是那麼好打發的,這一見好說不成,立馬就變了臉,端出了欽差之架勢,毫不客氣地下了令。
“這……,怕是不能罷,此地乃是刑部重地,那些死囚豈會自投羅網,小王爺說笑了。”
眼瞅着弘晴擺出了公事公辦的架勢,王延鶴可就有些吃不住勁了,大冷的天,愣是憋出了一頭的冷汗,可又不肯就此服軟,這便陪着笑臉地解釋了一番。
“刑部重地?嘿,宰白鵝一事不就是在刑部重地發生的麼?既然在押之死囚都能被替換了去,又有甚事是不能的?爾再多囉唣,那就休怪本貝勒無情!”
既是翻了臉,弘晴自是不會跟王延鶴有甚客氣可言的,這便陰沉着臉,擺出了以勢壓人之架勢。
“啊,這……,也好,小王爺,您請!”
王延鶴可以不理會弘晴探友的請求,可卻不敢在公事上真跟弘晴硬頂,真要是就這麼被弘晴一舉拿下,就算八爺等人出面,那也斷然保得他王延鶴周全,這等眼前虧,王延鶴同樣不想去嘗試,略一掙扎之後,還是不得不按着弘晴說的去做。
“嗯,爾等隨本貝勒進去搜,每間牢房都不許放過,都搜仔細了,若是錯過了賊子,本貝勒定嚴懲不貸!”
假戲還須得真做了去,若不然,還真有遭人詬病之可能,這一點,弘晴心中有數得很,自是不會犯那等低級之錯誤,並未急着進監舍,而是回過了身去,神情肅然地對李敏行等王府侍衛下了死命令。
“喳!”
一衆侍衛們自是都知曉弘晴此番話裡的真意之所在,自不免暗自好笑不已,但卻都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是憋着笑意地轟然應了諾。
刑部大牢分南北監,南監關押男犯,北監則關押女囚,南監四棟,北監兩棟,規格都是一般無二,陰暗、髒臭也都是如此,人行其間,感覺自是好不到哪去,好在先前弘晴已在南監“甲”字監舍裡盤亙了一個晌午,此際倒也習慣了監舍的陰暗肅殺之氣息,倒也沒太多的不適應,當然了,咋咋呼呼地搜查監舍的事兒,弘晴本人是不會去幹的,自有李敏行等人裝模作樣地在辦,至於弘晴本人麼,也就只是優哉遊哉地閒逛着而已。
“小王爺,小王爺,我在這,我在這,我是穆寧啊!”
搜查進行得很細,進展自是快不了,大半個時辰下來,也不過搜查了不到一半的監舍,這纔剛轉過一個插了幾根火把的彎角,還沒等弘晴適應明暗之轉換,卻見左邊一間牢房裡有一人連滾帶爬地撲到了柵欄前,胡亂地揮舞着雙手,高聲地呼喊了起來。
“穆寧?”
弘晴這些日子以來,雖格於形勢,不曾親自來探訪過穆寧,可私下裡卻是沒少安排刑部大牢的內線給穆寧帶去些吃用,本以爲穆寧在牢中該是過得相對舒坦纔是,可這乍然一見穆寧渾身上下襤褸不堪,蓬頭垢面,簡直有若乞丐一般,臉色瞬間便難看到了極點。
“是我,是我啊,小王爺,您可算是來了,我……”
穆寧一向是養尊處優的主兒,這幾日被關在牢中,雖說不曾被提溜去審訊,可罪卻是沒少受,這一見弘晴已到,自感得救有望,心情激盪之下,登時便哽咽得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穆寧老哥受苦了。”
這一見昔日風度翩翩的穆寧成了眼前這等模樣,弘晴心中自是有些不好受,畢竟說起來穆寧之所以會落到這般田地,與弘晴還真是大有瓜葛,說是受了弘晴的牽連也不爲過,面對着穆寧熱切的眼神,弘晴自不免有些個內疚於心,一時間還真不知該說啥纔是了,也就只能是乾巴巴地安撫了其一句道。
“沒啥,沒啥,就是這地頭實在不是人呆的所在,打死在下也不想再有第二回了,好在小王爺您總算是來了!”
一想到馬上就能脫離苦海,穆寧的雙眼情不自禁地便溼潤了起來,卻是沒注意到弘晴的臉色愈發難看了不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