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瑪法的話,孫兒如此行事確有私心在內。”
老爺子這麼個問題着實誅心得很,不過麼,弘晴雖緊張卻並不慌亂,沒旁的,自事情鬧大以來,弘晴雖不曾再理會京中亂局,卻也沒閒着,早就將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都反覆斟酌過了,更曾與陳老夫子私下研討過多回,心中早有定策,正因爲此,哪怕心驚於老爺子的敏感與精明,然則弘晴卻並未有太多的遲疑,言簡意賅地給出了答案。
“私心?嘿,好一個私心,說,爾之私心爲何,嗯?”
老爺子本以爲弘晴會虛言狡辯上一番,卻沒想到弘晴居然如此乾脆地自承了私心作祟一事,臉色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很快便已是恢復了過來,冷冷地掃了弘晴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了句話來。
“皇瑪法明鑑,孫兒於審案中察覺此案人爲操縱之痕跡頗深,認定內裡必有蹊蹺,乃是有人慾陷孫兒於不義,此誠不可饒恕也,故,方纔放長線釣大魚,以求揪出幕後之真兇。”
老爺子這話問得寒,縱使弘晴早有準備,也愣是被驚得額頭見了汗,好在城府足夠深,倒也不致到驚慌失措之地步,亢聲應答間,倒也還算得體。
“是麼?而今真兇何在,嗯?”
儘管弘晴應對得當,表現得也極爲的沉穩,可老爺子卻並不爲所動,依舊寒着臉,冷冷地往下追問道。
老爺子這話一出,弘晴倒也罷了,並未有甚特別的反應,可太子卻顯然是快到了崩潰的邊緣,身子倒是還坐得筆直,可腿腳卻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來,望向弘晴的目光裡,已滿是絕望之色,沒旁的,真要是弘晴將事實全都兜了出來,那等後果當真不是他胤礽能承受得起的,被廢還是小事,鬧不好連身家性命都難保住。
“回皇瑪法的話,而今案情兀自未明,只是眼下所有之證據全然指向了刑部尚書齊世武,至於是否還有旁的內情,終須審過方知根底,孫兒實不敢妄測。”
太子顯然是白擔心了,弘晴又不傻,哪可能在此際去彈劾太子,那純粹便是找抽,沒旁的,太子眼下還能端坐在此,就證明了一件事,那便是老爺子不欲追究太子的責任,概因此案之內情着實是太過駭人了些,真要是真相大白於天下,天家的臉面可就要丟個精光了去了,而這,顯然不是好面子的老爺子所能接受之局面,正因爲此,儘管老爺子明知此事都是太子搞出來的名堂,也不想窮追到底,誰要是敢莽撞行事,那一準得吃不了兜着走,弘晴多精明的個人,自然不會在此時犯傻,也就只是泛泛而談,大體上將罪責都往齊世武身上推了去,可又沒將話徹底說死,當真可謂是進退皆有餘裕,滑不留手得很。
“不敢?眹看你是很敢的麼,說甚不敢妄測,眹看你就是在妄測,哼,眹說過多少回了,爾等身爲天家子弟,辦差須得有公心,可你倒好,爲了個莫須有之猜測,生生攪出了偌大的亂子,你說,眹該如何處置於你,嗯?”
弘晴都已是避重就輕了,可老爺子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雷霆震怒地便將弘晴訓斥了一番,語氣之嚴厲,當真令人有着毛骨悚然之感,姑且不說弘晴自身感受如何,邊上呆着的張廷玉等人都爲之色變不已。
得,您老不過就是因算計被打破老羞成怒罷了,說甚公心不公心的,您老自己就私心不老少!
若是換了個人,被老爺子這麼一通臭罵下來,不嚇死也得亂了陣腳,可弘晴卻反倒是冷靜了下來,此無他,左右老爺子既已是決定要敲打自個兒一把,那就算再怎麼認錯,也斷然躲不過這當頭的一刀,與其哭哭啼啼地自認其罪,倒不若坦然受之來得乾脆,當然了,心裡頭還是忍不住狠狠地鄙夷了老爺子一番。
“皇瑪法教訓得是,孫兒此舉確有私心作祟在內,孫兒不敢否認,然,孫兒也有不得不爲之理由,還請皇瑪法垂詢則個。”
面對着老爺子的怒叱,弘晴並未慌亂,而是恭謹地磕了個頭,語調平緩地請求道。
“說,你給朕說清楚了,有甚不得不爲之理由?”
老爺子對弘晴這個能幹而又肯幹的孫子一向是很滿意的,若不然,也不會一再對弘晴的諸般有些個離經叛道的行事多有包容,可眼下因着收權的算計被打破,老爺子已是怒火中燒不已,真就有意要拿弘晴來好生敲打上一回,只不過敲打也須得講究個方式方法,總不能一上來便是重罰罷,終歸須得尋着了弘晴的錯處方纔好下手,正因爲此,老爺子倒是沒急着處罰弘晴,而是強壓着心頭的火氣,給了弘晴一個開口解釋的機會。
“皇瑪法明鑑,孫兒行事但求心安耳,雖有率性之嫌,卻也是出自本心,斷不容小人在背後胡亂算計了去,是時,既已知東陵一案有幕後之黑手,欲算計的人中也有孫兒一份,心自不忿,若不揪出幕後黑手,孫兒之心境難平,故,方纔會同意齊世武之提議,求的便是個心安,若有甚錯處,孫兒也不敢自辯,一切聽憑皇瑪法處置便是了。”
弘晴先是磕了個頭,而後不亢不卑地述說了一番,並未否認在此案中做了些手腳的事實,可也沒承認自個兒所爲有錯的地兒。
“虛言狡辯,哼,跪一邊去!”
弘晴所言談不上有甚精彩處,可也沒甚漏洞可供老爺子發揮的,若是往日,老爺子怕也就一笑了之了的,然則此際老爺子正在火頭上,又哪肯輕饒了弘晴這個始作俑者,問題是老爺子就算想發作弘晴,一時半會還真就拿不出甚可擺在桌面上來說的錯誤,總不能直接說弘晴打破了他所預謀的收權計劃罷——要知道阿哥開府建牙乃是祖制,即便老爺子身爲一代雄主,也不敢輕易去敗壞這等祖制的,真若強硬要這麼做了去,那社稷的基石怕就要動搖了,沒旁的,一衆阿哥們眼下可都是羽翼豐滿之輩,一旦鬧將起來,那後果須不是耍的,縱使老爺子再如何強勢,也未見得能壓得住這波反抗之風潮,毫無疑問,這等險,老爺子輕易是不會去冒的,可要老爺子就此放過弘晴麼,卻又心有不甘,左右爲難之下,老爺子也只能是黑着臉地斷喝了一聲。
“是,孫兒遵命。”
老爺子的聲色雖是不好,可弘晴卻是並不以爲意,概因他已知曉暴風雨將過,板子雖還是會挨,卻斷然不會太重了,至於跪牆角麼,說起來是挺丟臉的,可比起被一擼到底來說,已是輕得可以忽略不計了的,正因爲此,弘晴並未再有甚辯解之言,恭謹地應了諾,極爲自覺地走到牆邊跪了下來。
“哼!秦無庸,去,將那些混賬行子都給朕傳了來!”
儘管弘晴已是老老實實地去跪了牆角,可老爺子的心火卻並未稍減多少,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不耐地斷喝了一嗓子。
“喳!”
老爺子金口一開,侍候在側的秦無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着應了一聲,領着兩名小太監便急匆匆地出了軒,不多會,又已是領着衆阿哥們從屏風後頭轉了回來。
“兒臣等叩見皇阿瑪。”
衆阿哥們一轉過屏風,入眼便見弘晴正跪在牆角邊,各自的臉色頓時便都精彩了起來,尤其是三爺,額頭上的冷汗已是止不住地狂涌了出來,四爺的臉色倒是沒啥變化,可眼神裡卻是飛快地閃過了一絲幸災樂禍的愜意,只是並不甚明顯,至於八爺麼,素來掛在臉上的溫和笑意險些崩潰了去,臉皮子僵硬得若有塗刷上了層石膏一般,然則不管心中到底是作何想法,應盡的禮數卻是萬萬少不得的,一衆人等也只能是強壓住心頭的撞鹿,盡皆疾步搶到了近前,規規矩矩地大禮參拜不迭。
“好,很好,爾等還記得眹是爾等的皇阿瑪,怎地,是嫌眹活得太逍遙,須得找些氣給朕受麼,嗯?爾等的良心莫非都被狗吃了?”
老爺子根本沒叫起,就這麼任由一衆阿哥們全都跪在地上,眼神凌厲地掃視着衆人,半晌之後,不容分說地便是一通狂訓,聲色俱厲,頓時便令一衆阿哥們盡皆爲之色變不已。
“皇阿瑪息怒,皇阿瑪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兒臣們的錯,您老要保重龍體啊。”
一衆阿哥們先前見到弘晴被罰跪牆角時,都已知此番恐難逃老爺子的憤怒,可真到了老爺子發飆之際,衆阿哥們還是不禁爲之心驚膽寒不已,一時間都不知該說啥爲好,唯有四爺卻是見機得快,一邊磕頭連連,一邊苦苦地便哀告了起來。
“皇阿瑪息怒,皇阿瑪息怒。”
此番大亂中,四爺其實並未起甚作用,若要說有,那也不過是表演了回孤臣罷了,真要說錯處,那是斷然與其搭不上干係的,他這麼一開口認錯,既顯示了自個兒的高風亮節,又讓一衆阿哥們平白當了小人,當真令衆阿哥們都爲之惱火不已的,可不管心裡頭有多火,這當口上,除了跟着四爺的步調哀告上一番之外,卻也沒了別的選擇,於是乎,滿廳堂的阿哥們全都就此成了磕頭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