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俱在,還有甚可查的,太子不就在眼前麼,讓他自己招不就結了,多此一舉!”
四爺的話音剛落,也不等老爺子有所表示,十爺已是高聲嚷嚷了一句,話音裡滿是幸災樂禍之意味。
“四哥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沒聽太子先前自己都認了,怎地,你還有甚異議不成?”
九爺同樣不爽三爺、四爺的橫裡打岔,不爲別的,只因此事還真就經不起查,一旦徹查到底的話,鬧不好還真就要查到八爺等人頭上了,真若如此,太子固然是要倒臺,八爺等人一樣沒個好下場,正因爲此,十爺剛一嚷嚷,九爺立馬便高聲附和了起來,擺明了就是想將老爺子的怒火挑起,以便一舉將太子置於死地。
“皇阿瑪明鑑,兒臣以爲是是非非終須有個公斷,若是不審個分明,何以服天下,故,兒臣還是先前之意見,此事蹊蹺,非徹查不可明真相。”
四爺壓根兒就不理會九、十兩位弟弟的橫加打岔,面色肅然地朝着老爺子一抱拳,言辭懇切地再次提議道。
唉,老爹啊老爹,您老既都已搶到了先手,怎不接着往下說了去,平白叫四爺給扳回了局面,可惜了!
四爺此言一出,弘晴心中不禁便滾過了一陣的失落,沒旁的,只因三爺實在是太靠不住了些,這等表現之大好機會都不敢去抓住,真令弘晴不知說其啥纔是了的——沒錯,此際堅持要徹查註定會令老爺子心中不爽,可事情過後,老爺子卻一準會生出讚賞之心,好處自不是一般的大,可惜三爺這會兒患得患失之下,卻平白叫四爺扳回了先機,這等孤臣的表現一出,已是不讓三爺專美於前,真論起來,得分或許還要比三爺更高出一線。
“夠了,都給朕住嘴!”
老爺子心火本就旺得可怕,再被諸子這麼一吵,更是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文案,氣急敗壞地斷喝了一聲。
“皇阿瑪息怒,皇阿瑪息怒!”
老爺子這麼一爆發,衆阿哥們自都不敢再多囉唣,紛紛跪伏於地,便是連三爺也不例外,唯有四爺卻是依舊梗着脖子,目光堅定無比地望着老爺子,一派爲真理而不惜身隕之豪氣。
“哼,胤礽,你說,這詔書到底是不是你寫的,嗯?”
老爺子怒視了四爺好一陣子,見四爺始終不肯低頭,原本就黑的臉色頓時便更黑沉了幾分,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但並未朝着四爺發火,而是側了下頭,憤怒無比地朝着胤礽喝問了一句道。
“是兒臣所爲不假!”
太子早已是萌生了死志,哪管三爺、四爺如何爲其辯白,也不管老爺子有多憤怒,梗着脖子便頂撞道。
“好,好,好,你還真是有出息了,眹養你這麼多年,竟是養了只夜貓子(貓頭鷹),羽毛剛長齊呢,就懂得啄他孃的眼充飢,好,很好,來人,給朕革去其頂戴,拖下去,亂棍打死!”
被太子這麼一頂撞,老爺子心頭的火氣終於是再也壓不住了,面色鐵青無比地痛罵了太子一番,越說越氣之下,殺意勃然而起,到了末了,已是咬牙切齒地下了格殺之令。
“喳!”
老爺子此令一下,一衆隨侍在側的大內侍衛們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齊聲應了諾,一擁而上,便要就此將太子拖下堂去。
“且慢!”
老爺子此令下得突然,一衆阿哥們全都被震傻了眼,便是連先前連連跟老爺子頂牛的四爺都愣在了當場,倒是三爺卻是猛然跳了起來,伸出雙手,猶如老母雞般地將太子護在了身後,強行擋住了一衆大內侍衛們的去路。
“放肆,眹做事還須得你來同意麼,再不退下,休怪眹無情!”
老爺子正值怒不可遏之際,自是聽不得人勸,哪怕是其一向器重的三爺也不例外,一聲怒叱之下,便是連三爺也打算一併處置了去。
呼……,老爹總算是雄起了一把,頂住了!
老爺子這麼一怒,衆阿哥們自不免全都慌了神,可弘晴倒好,不單不慌,反倒是暗自爲三爺此舉叫好不已,當然了,叫好也就只是在心中暗叫着,卻是斷然不敢帶到臉上來的。
“皇阿瑪,不可,不可啊,皇阿瑪且請息怒,兒臣有一言要進,待得聽完兒臣之言,您要打要殺,兒臣也都認了。”
別看三爺格局稍小,遇事也有些個瞻前顧後,可一旦認定了有利之事,做起來卻是半點都不含糊的,哪怕此際老爺子已是雷霆大發,三爺也沒就此退縮,但見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邊可着勁地磕着頭,一邊淚流滿面地哀求着。
“講!”
老爺子怒火中燒地死盯着三爺,一股子龐大的氣勢陡然而起,直壓得三爺面色慘變不已,只是到了末了,也沒見三爺有改口之意,老爺子見狀,似有就此再次發飆之跡象,可突然想起三爺這一向以來的能幹與忠心,卻又真不好就此處罰了去,這便牙關一咬,從牙縫裡擠出了個陰森森的字眼來。
“兒臣多謝皇阿瑪寬仁!”
三爺雖是搏命進諫,表面上看起來強硬無比,然則內心裡還是不免有些發虛的,若不是對陳老夫子之能有着絕對的信心,就他的本性而言,其實並無這等一往無前之氣概,先前之舉已是耗盡了三爺最後的一絲勇氣,倘若老爺子再遲一些發話,三爺怕就要支撐不住了的,好在老爺子總算是給了他開口言事的機會,三爺緊繃着的心絃不由地便是一鬆,自不敢耽擱了去,緊趕着磕頭謝了一聲,而後方纔哽咽地開口道:“皇阿瑪明鑑,兒臣素來喜讀書,前幾日偶讀一文,曾見其內錄有一詩,名《黃瓜臺辭》,乃唐高宗之子李賢所作,詩曰: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三爺着實是好演技,這等低沉間歇的語調,再配上淚流滿面之模樣,當真令聞者無不動容,一衆阿哥們雖有大半不知此詩之來歷,可乍然感知箇中之意境,卻也不禁爲之眼角溼潤不已,至於老爺子則更是面色大變,手足一陣痠軟之下,人已是重重地跌坐回了龍椅上,雙眼瞬間便泛紅不已。
“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眹不摘了,不摘了,眹不學那武則天,眹……,唉,罷了,來人,革這孽障的頂戴,壓回鹹安宮,幽禁!”
老爺子傷心一起,怒氣也就此煙消雲散了去,再一想起與胤礽四十年的父子之情,殺心自也就此沒了蹤影,無力地揮了揮手,下了幽禁胤礽之命。
“喳!”
老爺子金口一開,一衆侍衛們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趕着便全都擁上了前去,七手八腳地將胤礽頭上的頂戴取下,架將起來,倒拖着便拽出了軒去,這一回三爺可就沒再出頭阻攔,至於其餘諸位阿哥麼,也大多是眼巴巴地看着亂嚷不已的胤礽就此被拖走。
“眹累了,老三留下,爾等都道乏罷。”
胤礽被拖走之後,軒內頓時便是一派的死寂,老爺子固然在默默催淚不已,一衆阿哥們也大多在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思,良久之後,還是老爺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但見其無力地揮了揮手,就此下了逐客令。
“皇阿瑪保重,兒臣等告退。”
一聽老爺子獨留三爺,一衆阿哥們頓時皆吃了一驚,望向三爺的眼神裡也就此複雜了起來,只是不管心裡頭到底作何想法,此際都無人敢再多囉唣,只能是各自磕了個頭,就此請辭而去了。
“晴哥兒,大喜了,看樣子皇阿瑪已是選定了三哥了!”
事情演化到了如今之地步,一衆阿哥自是無心交談,一出了暢春園,便即各自走了人,唯有老十五與老十六卻是沒急着走,小哥倆一左一右地簇擁着弘晴,一併擠上了馬車,這纔剛落了座,性子急的老十六已是憋不住地恭喜了弘晴一句道。
“十六叔,慎言,此非可玩笑者。”
弘晴當然也希望三爺能就此入主東宮,不過麼,心底裡卻明白此事斷無可能,倒不完全是有着前世的記憶之故,而是從眼下的形勢分析而來,沒旁的,而今諸阿哥勢大,老爺子已是心中頗多忌憚,哪怕對三爺再器重,也斷然不想臥榻之旁有人鼾聲如雷,至於會不會行前世那等秘密建儲之事麼,弘晴也不敢完全肯定,心中正自煩躁得很,哪有心跟老十六胡謅的,這便面色一肅,不悅地喝止道。
“得,得,得,算爺沒說還不成麼?嘿,真要是三爺入了東宮,晴哥兒自也就跟着水漲船高了,哈……,罷了,罷了,爺不說了,這總成了罷?無趣!”
老十六就是一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哪管甚慎言不慎言的,只顧着說得個開心,待得見弘晴眉頭已然皺成了個“川”字,這纔不情不願地住了口,不過麼,臉上的笑意卻是半點都沒見減少,至於坐在另一邊的老十五麼,雖是始終不曾開口,可臉上的笑容同樣是燦爛得很,不爲別的,他們兄弟倆早就與弘晴是一體的了,能見弘晴有大位之望,又怎可能會不開心的。
嘿,事情要是真如此簡單,那就好了!
這一見小哥倆爲了自個兒的事如此開心,弘晴雖是感動不已,可心下里卻是並不以爲然,不過麼,卻也沒打算跟小哥倆解說朝局之奧妙,僅僅只是哂然一笑,便即自顧自地沉思了起來……